一个王朝,若不是到了撼动社稷的危急之刻,没听说过皇上或太子亲赴险境。
詹吉:“想那么远干啥,都没用,咱殿下是个明白人,他心里岂能不知道这些,既然他已经有打算了,我们跟着干就是了。”
蓟维长呼了一口气:“你说的对,是我老了啊——”
高悦行在家等了一天,没等到李弗襄回来。
倒是有骁骑营的小兄弟两次上门报信。
一次是不回家用午膳。
一次是不回家用晚膳。
高悦行瞅天都要暗了,问及李弗襄的动向,说是在清凉山校场忙完,回城便一头钻进郑帅的府上了,高悦行便知他是有正事要干,转身打点了府中上下,记得夜里给王爷留门,让其余人各忙各的,不用理会。
不料,半个时辰过去,郑帅的府上来人送了请柬,指明给高悦行,是郑大夫人下帖,邀请高悦行到府上一同用膳赏灯。
高悦行稍微妆饰了一番,便蹬车去了。
到了郑帅府上,郑家两位夫人开了正门迎她进府,高悦行才踏进门槛,就被前厅明如白昼的灯惊艳到了。
郑大夫人上前携了她的手,亲热道:“我请帖下的晚了,也不知王妃用过膳没有,若是没有,后厨上温着呢,我和弟妹亲自下厨的家常小菜,若是用了,咱们到后院,有酒也有茶。”
高悦行听这意思,郑家人估摸都还空着肚子呢,于是道:“晚膳用了没两口,现下不饿倒是真的。”
郑家两位夫人对视一眼,心里想,到底是文臣家养出来的女儿,虽说少了几分直来直往的爽快,但胜在心思细腻,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令人如沐春风。
郑二夫人开口道:“既然不饿,那就先玩点别的,我家后院武场宽敞得很,那群爷们儿在那野一下午了,王妃可有兴趣一起去逛逛?”
这话正中下怀。
高悦行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后院露天武场里的灯更是两眼,绕着武场一周的火把,顶着夜雾燃得正烈,似乎要驱赶一切黑暗。
高悦行远远的就望见了马上的李弗襄。
郑家的两位公子,一人一把红缨枪,打李弗襄的前面冲上来,提枪毫不留情的刺出,一左一右,夹攻李弗襄的两侧空门。
李弗襄借势后仰,并不健壮的腰身像柔韧弓弦,弯至满月,扬手挥刀,他刀锋向下,仅贴在鼻尖前一寸,稳稳地隔开了那两柄重逾千钧的红缨枪。
只听得铿锵作响的兵戈之声。
刀枪相接几乎迸出了火光。
神舞的刀尖轻挑,把郑家两位少将军枪上鲜红的关山缨搅了下来。
李弗襄驭马掉头,自己给自己鼓掌,庆贺这一个回合的险胜。
郑大夫人:“呸呸呸,扬我一脸的土,几个小子玩野了?还不快回来吃饭!”
校场的另一侧,一道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响起:“哈哈,好好好,好孩子们,我们回家吃饭。”
高悦行耳朵一动,这嗓音是印在她骨头里忘不了的。
郑千业老当益壮,只听这嗓门,便知他身体仍旧硬朗,活过百岁不成问题。
待到李弗襄打马靠近。
高悦行的目光完全无法移开。
他脸上沾了几道灰,玉似的容貌在漫天的火光里,像是要兜头撞进高悦行的心里去,此情此景,正试图熔进她的骨血里,叫她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武场用不着了。
郑家的仆从有条不紊的上前打灭火把。
李弗襄的身后,火一盏一盏地灭了。
如同天光一点一点的暗下来。
李弗襄俯身将他的战利品——两条关山缨递到了她面前。
高悦行双手捧住,冲他笑了。
李弗襄从小身体不好,不能像同龄的男孩那样,扔到武场上尽情的摔打。
郑千业实在不忍心自己的亲外孙养成一个废人。
李弗襄的一身筋骨,都是郑千业亲自盯着,万般小心地练出来的。
襄王府的一举一动,有禁卫军盯着,有锦衣卫盯着,最终,所有的消息都第一时间呈到皇帝的案前。
皇帝苦恼地揉着眉心。
李弗襄刚从西境回来,便巡视了骁骑营,进了郑帅府,上演武场。
西境发生的事情,他今日已经从李弗襄口中了解过了。
虎崽子牙刚长齐活,正到处寻摸东西磨牙呢。
夜深人静,孤家寡人的皇上发现自己身边,能和他正经聊上几句的,竟然只剩许修德了。
皇帝叹了口气:“我们又要打仗了啊……”
许修德低眉顺眼,道:“目前看来似乎还未十分急迫,陛下,我们还有时间。”
皇帝:“朕当年是还是王爷那会儿,那得是二十多年前了,我才十几岁,有一次灾难——许修德,你这个年纪,应该知道吧。”
许修德回道:“奴才记得,淮河北边,先是大汉,紧接着大涝,随即又是一场疫病。”
皇帝道:“那个时候,西境还在打仗,狐胡那□□贼,想趁着我朝天灾之际,将战线东推。是郑帅,死守在了襄城,整整半年,他们没得到过一丁点朝廷的口粮,将士们都饿着肚子在打仗,所有的补给,全靠胜仗之后从狐胡的军里缴获,以及襄城的百姓自发供应。”
许修德:“那几年是真的艰难。”
皇帝说:“那年,朕忍不住,亲自动身带着银钱去了淮河,遍地饿殍,易子而食,朕从前只在史书上见过,那会却是亲眼见着了,朕身上带着黄金百两,却买不到一斗米。回京之后,朕向先帝请命,想讨了淮河作为自己的封地。先帝问我,那里贫瘠,多灾,并不富庶,朕为何却看中了那块地方。朕当时答,自知才疏学浅,不堪大任,但愿遣一己之身,护封地内百姓衣食富足,永不受灾。”
许修德道:“正因如此,先帝爷看到您的宅心仁厚,最后保着您登了大位啊。”
先帝在位年间,大旭朝兵力并不强盛,偏偏先帝爷又是个喜欢到处撩拨的性子,极其好战,西境边患由来已久,南边水战和北荒的动乱,却是先帝主动挑起来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徭役压得百姓踹不上气,平均每户人家,都有两三个男丁是被强征入伍的,而那些男丁,多半都落了个沙场裹尸的结局。
先帝爷最后站在城楼上,看着这破败的江山,必定是悔的,否则,他不会铁腕扶持自己这个最仁德的儿子登基。
皇帝道:“是朕仁厚得太久了,以至于朝里朝外,境外番邦,都觉得朕是只可以随意拿捏的病猫。”
许修德:“陛下是赞成开战了?”
皇帝:“朕也只是想告诉他们,我们不惧战。”
再征西境是无可避免了。
但是如今看来,时机还不好拿捏。
如果遵照常理,须墨尔和狐胡的一战,必定会大损元气,再加上大旭朝如今的国力和兵力,远不是那贫瘠之地的一个番邦可觊觎的。
也许不急,还能再等几年。
唯有高悦行,在日复一日的焦虑。
等闲须墨尔确实不敢轻易进犯,但是,他们境内有一场天灾近在眼前啊。
内忧一起,外患可不就跟着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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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120
晚间, 高悦行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实在无法入睡。
李弗襄睡觉更浅, 守在高悦行的身边,丁点动静都能听到耳朵里,他翻了个身问:“睡不着。”
高悦行正对着他,说:“你累了一天, 别管我了。”
她不愿意吐露真话。
李弗襄裹着被子, 忽然起坐起, 往她身上一扑, 将人死死的压在下面。
高悦行当场差点呕出一口血来,气坏她了, 抬手照着李弗襄的胳膊就狠狠抽了一下:“起开, 你要压死我。”
在外面守着的哑姑睡觉更浅, 听到里面小两口传来的动静, 无奈翻身,叹了口气。
若说里面这对小夫妻,真是前无古人的奇人,成亲这么久了,日日厮磨,夜夜同床, 竟然仍守着礼。
李弗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让高悦行没有那么吃力, 但还是压制着她, 不许她动。
与此同时, 高悦行也在费力调整自己的姿势, 艰难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挺轻的?”
臭毛病, 就是不该惯着。
李弗襄亲昵地捧住她的脸:“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否则我压你到天亮。”
高悦行在黑暗中,盯着他的轮廓。
她看不清李弗襄。
但李弗襄将她看的是一清二楚。
高悦行那双黝黑的眼珠,墨色流转,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了,她平静地说:“我在想……将来给你生个小鬼。”
李弗襄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道:“不要小鬼,不生。”
高悦行:“男孩女孩都不喜欢?”
李弗襄斩钉截铁道:“不喜欢。”
高悦行只好想着算了,缓几年再谈。
李弗襄又道:“你别想偷偷的生,我盯着你呢!”
高悦行动脚踹他:“你在想什么东西,再胡说八道给我滚到书房里睡去。”
李弗襄这才算消停了。
高悦行背对着不理他,心里犹在想明年的那场水患。
我见殿下少年时(重生) 第1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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