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隽做到如此,扶玉自是不好再说旁的,她别过头,等着虞隽系好大氅上的两条绳子。
系好后,虞隽抬眸瞧了一眼扶玉,见她看向别处,他心头微叹,温声道:“好了。”
扶玉这才正身,她被冷得一张脸白乎乎的,脸上微漾的红都被冻得见不着了。
这毕竟是男人的衣衫,穿在扶玉身上大了许多,扶玉提了提拖在地上的衣袂,见虞隽已经往前去了,她便连忙跟了上去。
察觉到扶玉跟了上来,虞隽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在前头缓缓道:“别的岩洞都是冬暖夏凉,这处岩洞却是常年冷如寒霜,很是别具一格。我年纪小的时候,曾问过长辈为何会这样,他们说不知道,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便自个儿查阅书籍找了这么多年,但仍旧没有一个确切的说辞。”
扶玉见白玉似的面容忽然回首看自己,她听见虞隽对自己道:“等日后我找到了,再告诉你吧。”
扶玉“嗯”了一声,应下这约定。
见虞隽忽然停在原地,扶玉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便加快了小碎步到他面前,等她和虞隽站在一处时,看到了一个封闭住了的石门,在来的一路上,扶玉见到了许多这样的石门。
这种石门要么是死门,要么是暗藏杀器和打开机关的活门,虞隽既然停在这门面前,就说明这门是他们要找的那个活门。
虞隽走上前,旋动完那个长得和阴阳八卦十分相似的机关后,回首对扶玉道:“荣盛姑姑就在里头,这扇门开了你就能见到她。”
“我等了许久了。”
扶玉感叹道,她霎时眉舒眼开,脸上展露出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笑容看在虞隽眼底,如春风拂面般搅弄他心。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目光放置在转动磐石的手上。
他对身后的扶玉道:“虽然先前已同你说过一次,但在此刻,我仍旧要提醒你要有心理准备,荣盛姑姑现在虽然还有气息,但和死人也无大差别,你只能看看她,但不能得到交流。”
扶玉沉思片刻道:“我明白的,也做好很多次心理准备了。”
末了,见虞隽担忧地看着自己,她知道虞隽是怕自己等会见到人过分伤神,终是微笑着道:“你放心。”
话音刚落,耳侧响起来一阵“乌拉——”声后,那道石门兀自打开。
扶玉就站在石门前,她的脚步还在原地,她的目光已远远地投向了石门中。
从她现在站的位置,可以瞧见石门的正中间位置有一个冰床,上面躺着一个尚且看不到面容的人,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面容如何,名姓如何。
但扶玉知道,冰床上之人是自己的母亲,面容和自己完全一样,几乎是一个人,母亲姓赵,名丹玫,是当年她父皇母后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赐予封号“荣盛公主”是因她的父母要把她宠成富有天下的女子。
到了此时,再走几步就要见到母亲,扶玉却有些近乡情怯,不敢上前一见。
她抬脚试图往岩洞外而去,却被不明所以的身后人一把扯住。
因男女大防,是以虞隽只抓住扶玉的衣角,他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很急要见,到了跟前怎么就退缩了?”
藏在大氅下的手指紧紧地无措地捏住了袖口,扶玉背对着虞隽,强忍住要哭出来的声音道:“你送我出去罢,这趟麻烦你了。”
虞隽从这声音中依稀听出了一点不对劲,他走到扶玉前头瞧她,见她眼底潋了一层氤氲的水汽,聪明如他,笨拙如他,这下才反应过来扶玉这不对劲从何而来。
为扶玉拢了拢身上那件有些歪斜的大氅,整理好后,他温言道:“我们出去便是。”
扶玉无声点头。
扶玉就这样在药神谷住了有小半月,来这最重要的目的原是想要见母亲,但因始终没有做好心里头的准备,迟迟地将这个计划推了下去。
作为初来乍到的客人,且因又不时犯恶心,扶玉大多时候都在厢房里,偶尔会在小院子逛一逛。
这日,虞隽提着医药箱来为扶玉诊脉。
一番望闻问切后,他开口问:“想好了吗?你肚子里的孩子快要两个月了,不管是留,还是不留,当下做出决定,不管对你还是对孩子而言,都是最好的决定,不能再拖了。”
见扶玉沉默不语,虞隽又开始苦口婆心道:“若是想留,你应该从现在开始喝安胎药。一次安胎药都没喝过,你的身子又单薄,这胎怀得辛苦不说,孩子能否顺利生下、出世也会成问题。”
“若是不想留,最晚这两日便要喝滑胎药。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孩子还尚未成形,月份一大,孩子更大后,想要打下成形的大孩子的话,对你身体的打击会更严重,不能再拖了。”
虞隽这番话都是良心之言,他前日已同扶玉说过一次,嘱咐扶玉最晚第二日写信告知决定,但她昨日不曾写信告知到底是要安胎药还是滑胎药,于是今日又上门来。
这一番话,听得扶玉低了头。
她神情落寞,一只手放在小腹上,感受着没有动静的肚子。
刚得知自己怀妊之时,她的确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要这个孩子。
孩子应该是夫妻二人情爱甚笃、感情甚浓时的结晶,但她和萧邺并不符合这样的要求。若是强行生下孩子,不仅父母不幸福,孩子也不会是开心快乐的,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所以,她不想要这个在自己意料之外的孩子。
但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她在不经意间能感受到腹中微弱的动静,很小很小,但她就是能感受到。
在这时,她不受控制地想象,这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的,长相会和自己相似吗?性子是乖巧的,还是淘气的?
想着想着,她的心就会一点点溢满快乐,等到她发现自己的快乐来源何处时,便有些不舍了。
她又想,这只是自己的孩子,与别人无关,为何要因别人的原因不要它呢?它只和自己又关系,只和自己是一体的,没有人能拆散。
这夜,扶玉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她听见自己的腹中发出了几声幼稚的童声,她知道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一点都不害怕,更是温柔抚摸着小腹。
她的孩子在轻声喊:“娘——”
扶玉心想,多么悦耳的声音呀!
下一刻,这个童声奶声奶气道:“娘,我以前以为你会高兴,所以就来找你玩了。我是一个乖孩子,现在知道你不想要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会自己走的。娘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去一个很幸福很快乐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等娘找我玩。”
扶玉越听心越慌,她摇了摇头,“娘没有那么想……”
但童声只是道:“我走了哦,娘记得来找我玩。”
“不要——”
扶玉从梦中惊醒过来,醒神后发觉自己只是在梦中,她有些茫然地将手放在小腹,倚靠在床榻前许久没出声,也没有再睡下。
桃红是被扶玉方才的动静弄醒过来的,她点燃起烛火,拿着小灯笼来塌上,坐在床头问:“姑娘做了什么噩梦?”
扶玉征愣出神,没有回答。
桃红见她颈项上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便拿手帕为她擦拭,才碰到肌肤,就被扶玉抓着手腕。
扶玉手劲小,桃红感觉只跟挠痒痒似的。
一番神游天外后,在挣扎多日后,扶玉终是在这夜决定好去留腹中孩子。
她原先写了两份纸条,一份是留,一份是不留。
撕碎其中一份后,她将剩下的那一份交给了桃红,道:“把这个交给虞公子,他看了之后就会把药给你,你记得按照他的吩咐熬好药,端给我来喝。”
桃红没上过学堂,快要把纸条看出洞来,都没能知道那是什么字,凭她的感觉,纸上好像是两个字。
留是一个字,不留是两个字,这么说来,姑娘应当是不要那腹中孩子了。
她心知这才是最好的决定,姑娘以后若是遇到有缘人,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孩子总归不方便,不留才好。
但桃红竟有些不舍得了,虽然姑娘一直表现出对孩子的不欢迎,但她亲眼看见姑娘抚肚时真情流露的笑靥,那是装不出来的,她怕姑娘后悔。
于是又寻声问:“姑娘,做好决定就不能反悔了。你想好了吗?想好了的话,天一亮,我就要把它送到虞大夫那里。”
扶玉已经躺进被窝里,她把自己整个人蒙得严严实实,本就低弱的声音也被一层被子削得如声如蚊蝇。
但桃红清楚地捕捉到三个字,“想好了。”
想好了就成。
这一夜,住在扶玉隔壁的桃红隐约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是扶玉的哽咽声,幽幽的,很稀薄,若是不仔细听,定是不能听到。
而桃红之所以能听到,是因她一夜不敢睡下,她知扶玉定是一夜无眠,所以小心翼翼地观察扶玉,见她呜咽声停了以后,桃红方才安心闭眸睡下。
收到扶玉的信纸时,虞隽正在药房里调药方子。
棉白的纸张上,简单的字符却看得虞隽好一会没出声。
桃红见他出神,想到扶玉昨夜哭了一整夜,便想着问:“姑娘是不留吗?”
虞隽没有回答。
桃红又问:“难道姑娘留了?”
虞隽将信纸还给桃红,往后头的药架子而去,他的声音里头听不出一点多余的情绪,道:“她既然做好了决定,我们尊重便是,只是你接下来要辛苦了,她需要你的照顾。”
“不辛苦,我乐意做这些事。”
虞隽很快便将药交给桃红,他嘱咐道:“熬热乎了,再给她喝。这药吃多了也不好,所以我下的药量不多不少刚刚好,你要看着她完全喝下去,一口都不能少。”
桃红谨记虞隽的话,又将虞隽的那些话念给扶玉听。
扶玉只平静地道:“得了这么认真的嘱咐,再苦我都不会少一口的。”
第48章 “找到药神谷了。”……
不日前下过一场绵绵细雨,细雨在带走冬日料峭寒意的同时,一并带来了惠风和畅的和风,柳州的春日无声无息地来临了。
雨后初晴,明媚的阳光洒落在雨水还未干涸的石坑中,鹅卵石两侧的嫩竹抽出新枝,庭前佳木葱郁,新苗初冉。
苍翠碧瓦之下,扶玉端正地坐在书案前,她手执书卷,一脸专注地翻看医书,不时用朱笔勾出要点,并誊录在右手侧空白的书薄子里。
扶玉用了一上午眼睛,加上昨夜为新方子熬了一整夜,到底眼睛有些受不住了。
停下手中的笔墨,她抬眸眺望牖窗外的景致,栖息在屋檐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声音既有节奏感又有韵律感,如愉快的乐曲在她耳畔漾开。
这是扶玉离开京城的第五个年头,前三年因记挂母亲的身体,她不曾从药神谷出去过。
第四年,如活死人一般沉睡了十多年的女子,在众人都放弃了苏醒希冀的情况下,突然有一日醒转了过来。
虽然母亲现在整日大多还是在睡,清醒的时间少,这对扶玉来说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但她难得地起了此生最大的贪念,她想要母亲如正常人一般生活。
为此,早有先见之明的扶玉在来药神谷的第一年,便请求白发老头教导医术,在她求学的道路上,虞隽也帮助了她许多。
作为药神谷谷主的关门弟子,她不敢说自己的医术多高明,不过她有信心,对她来说,一般的小病不足挂齿、到手拈来。
事实也证明,她做到了。
虞隽告知时,扶玉才知道,原以为隐藏在世外的药神谷,其实便在柳州境内的山中,且谷中的医者时常下山为人诊病。
不过,谷中人上山下山来去都有路走,外人并不能发现被封锁隐藏住的道路罢了。
在第四年的秋日,白发老头建议扶玉去药神谷设在柳州的医馆历练,她原是放不下尚未痊愈的母亲,但在白发老头的良言下,终是选择了下山。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在下山之时碰见多年前的故人,温妙。
六年前,陈克和窦弦牵扯进扬州贪墨案后,都被流放到南蛮之地,而温妙在同陈克和离后,重新回到了温家,她在柳蕴明的帮助之下,成功地将窦家米铺恢复成了温家米铺。
在这之后,温妙和柳蕴明结为夫妻,因扬州对二人来说都是个充满了不好记忆的地方,他们二人于是将温家米铺的中心转移到柳州,并将祖坟一并迁到柳州。
外室美人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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