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兰坐进车里,耳朵里呜呜哇哇的,她看了看车外,到处是人。他们交头接耳地说话,各个神色严肃,好像死了人一样。
陈玉兰把目光收回,定定盯着悄无声息的元康看,死人了?几分钟前他们好好地在吃饭,几小时前他们好好地在民政局办事,几天前他们好好地住在一起。
几年前他们好好地爱着,很巧地碰到大火,元康进了火里。为了救不认识的人。
现在,为了救她,他烧得看不出人样。
陈玉兰整个人乱了,抖着手拿出手机给李英俊打电话,他淡淡地喊她的名字,她像猛地开了闸一般,眼泪不断地掉下。
-
李英俊很快到了医院,陈玉兰已经在重症监护室外等了很久,不知在想什么,没感觉到他来了。他四处看了一眼,美玲也在,蹲在墙旁一直哭,眼睛红肿得不行。
陈玉兰冷静了,带深意地看了看美玲,这时李英俊过来,手扶在她肩膀上,问:“怎么回事?”
陈玉兰咬了咬嘴巴,什么也没说。
元康烧得严重,过了很多天还在监控室里观察,过去一周多转到烧伤病房。陈玉兰守在旁边,一直没回去过。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变样了,像哪里过来的难民,枯槁憔悴,没有生机。
李英俊想喊她回去,但她像没生命的稻草人一样坐着,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李英俊看不下去,登时黑脸了,说:“你留在这干什么?你是医生护士?你是他家属?”
他抓住她手把她提起来,严厉地说:“和我回去,听话!”
陈玉兰挣了挣手,李英俊力气大,没用。于是红着眼睛瞪他,说:“不行!我什么用也没有也得留下!把元康留在这我不安心!”
李英俊定定看了她一会,笑了笑,说:“把你留在这,你觉得我安心了?为我想一想,好不好?”
陈玉兰咽了咽喉咙说:“他救了我。”
李英俊觉得很闷,吸了吸气,说:“我知道,但是你要吃饭要睡觉,不然你根本受不了。”
陈玉兰摇头,说:“要是我不吃饭不睡觉,换他好起来多好。”
但她明白这是空想,不由笑了下自己,然后说:“我是不是很贪?想要干干净净地擦掉过去和你生活,但现在呢,我干净不了了。”
过去的画面走马观花地略过陈玉兰眼前,她看得很清楚,感受得也很清楚,元康的爱很重,爱到放她走,也爱到把自己的命给她。
她觉得快要透不过气,不知道元康的恩情要怎么还。
李英俊没说话,手臂紧紧地把她环住。
她用手把自己的脸按住,贴着他的脖子,他感受着想着她是不是哭了。过了好一会,陈玉兰张了张嘴,很慢地说:“我欠元康很多,怎么办,我根本还不清了。”
李英俊嗯了一声,一边抚着她头顶,一边说:“你欠他的你不用还,换我来还。他在医院里好好养着,我出钱出力,请好医生看他,给他用贵的药。时间长没关系,我尽心竭力,肯定还他健康,还他过去的样子。”
陈玉兰什么也没说,李英俊也没有,他们心里很明白,元康活不活得下来不知道,知道的是他肯定没办法完全回到过去的样子。
李英俊凝了凝神,想到什么问陈玉兰:“当时出了什么事?元康为什么忽然烧起来了?”
陈玉兰回想了一下,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连在一块,很容易知道为什么忽然着火了。
火锅店楼上坐着人,陈玉兰上完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楼上的女客人扒着楼梯栏杆看下面,陈玉兰匆忙地看过一眼,但没看到她的长相,她头发很长,像布匹一样挂下,把脸盖住了。
陈玉兰觉得自己好像认识她,但想不起她是谁。
她准备了酒和火机,找好落点,等陈玉兰走过来。但没想到元康半途进来,把陈玉兰推远了,于是火把元康烧起来了。
“美玲。”陈玉兰说。
李英俊嗯了一声:“你留着,我出去一下。”
陈玉兰忙把他抓住,问:“你想干什么?你要怎么办?”
李英俊说:“公事公办。”
他出了医院拿出手机,没把号码拨出去,郑卫明打进来了,不用想也知道他打来有什么事。
李英俊接起,什么招呼也不打,直接说:“别求情,没用。”
郑卫明怔了怔,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说:“你怎么知道我来求情的?我没说话呢。”
李英俊说:“忙着,挂了。”
郑卫明急拦住他:“别别别,你等等,别着急啊,咱们有话好好说!”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开飞车到医院,没一会看到医院大门旁的李英俊,忙把车停了跑过去。
李英俊看到他,拿着手机没动。
郑卫明过去笑嘻嘻地说:“走,兄弟请你吃香喝辣去!”
李英俊定定看他:“你有心思吃香喝辣我没有,我有正经事要忙。”
郑卫明神色不变:“有什么事咱们边吃边说呗!”
李英俊不吃他这套,说:“你别弄虚的了,有话直接说。”
医院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郑卫明左看右看,然后靠过去,手臂放李英俊肩膀,很低地说:“你别挑事了啊,我已经把事情按下去了。”
李英俊笑笑地看他,不冷不热地说:“人命的事,你随随便便按了?”
郑卫明说:“美玲吓得不得了,不吃不睡经常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看得难受,这件事我说什么也要给她扛下。”
李英俊说:“你给她扛下了,但她记得你好吗?”
郑卫明说:“她记不记得我好都没关系,反正我要她好好的。”
李英俊问:“要是我非要她不好呢?”
郑卫明眼神冷下来,一字一句地说:“你怎么要她不好?我找过关系了。”
李英俊反问:“你觉得我找不到关系吗?”
郑卫明心猛地发紧,紧盯着李英俊不说话。和李英俊关系很好,十分了解他的底细和为人,但时间长了人要忘记东西,平日里李英俊一直没露什么锋芒,郑卫明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李英俊也是呼风唤雨的人。
郑卫明一下子觉得慌了,忙打感情牌:“我们是什么关系?给我个面子不行吗?”
李英俊不急着说话,但郑卫明急得不行了,用力抓他手臂上,催他:“怎么样?你说句话呀!”余光看了下四周,到处是车和人,但他顾不上了,说:“放过她,算我求你的。”
“李英俊!”
他深深地吸了吸气,靠过去说:“要我跪下吗?”
☆、第67章
李英俊回了医院,在僻静的地方走了走。旁边枯树林立,不知哪来的飞鸟停在枝上小憩,李英俊的手机铃冷不丁响起来,惊动了飞鸟,枯枝松软纤细,飞鸟蹬了蹬腿,咔嚓一下,枯枝折了。
李英俊接通电话,郑卫明嘻嘻哈哈地和他打招呼,他看着掉下的断枝,说:“你走了到现在十分钟不到,打什么电话?”
郑卫明得了便宜卖乖:“想你了呗,英俊哥哥。”
李英俊没神情没说话。
郑卫明很自得其乐地接上:“我现在开车呢,我一边开一边想,走的时候太高兴,没来得及感谢下你,于是给你打个电话。”
他清了下喉咙,忽然低低地说:“特别感谢你,美玲错得不像话了,我也是,我知道自己不对,但你包容了我。谢谢!特别谢谢!你的心太广了,我要是女人,肯定把你爱得死去活来的!”
李英俊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你闭嘴,当时你快给我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你听过没?”
郑卫明笑嘻嘻地装傻:“啊?我膝盖有金子?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男子汉大豆腐能伸能缩,你看看老王八伸缩自如,长命得很啊!”
李英俊笑了一下:“郑卫明,你把自己当王八了?”
郑卫明不服气:“王八怎么了?我觉得我自己特别伟大!英俊哥哥我和你说,我膝下没黄金,跪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娶了老婆也要跪键盘跪薯片跪榴莲的。”
李英俊很淡地哦了一声,说:“你行。”
郑卫明得意洋洋:“废话!爷爷是谁啊?爷爷肯定行啊!”
他把车停下,一边上楼一边电话里插科打诨。李英俊要挂电话,郑卫明嗯了一声,忽然说:“人呢?”
李英俊重新把手机拿回耳边,问:“什么?”
郑卫明说:“没你什么事。”他一边查看卧室一边说:“我没看到美玲,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
李英俊说:“挂了。”
他慢慢走回去,病房里很安静,陈玉兰坐在圆椅上靠着墙睡着了。她变瘦了,脸颊很浅地陷进去,手臂也变细了,很白,李英俊想到了森森白骨。
病房里提供了折叠床,李英俊想把陈玉兰搬上去,哪想手碰到她脖子,她登时醒了过来。眼下半圈颜色略深,李英俊越看越不好受,哑着说:“睡一下吧。”
陈玉兰说:“我一会睡。”看了看对面躺着的元康,说:“医生说要不断给他做植皮手术,慢慢康复。”
李英俊点头,说:“对,急不得。”
他看了下时间,问陈玉兰:“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我去外面买。”
陈玉兰什么也不想吃,但不想李英俊担心,于是笑了笑说:“蛋炒饭吧!”
李英俊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没一会陈玉兰也走出去。病房里很闷,她感觉喘不过气。
沿着走廊到了公共卫生间,她用冷水洗了把脸。抹了水睁开眼,看到镜子里的人,猛地惊了一下。
沉下心,陈玉兰问美玲:“你什么时候来的?”
美玲说:“你出病房的时候。”
陈玉兰拧了拧眉,病房到公共洗手间不近,但她根本没感觉到后面有人。细细看了看镜子里的美玲,好像没比她好多少。同样瘦了,有黑眼圈了,人很扁平很单薄,像纸糊的一样,好像随便刮阵风人就没了,怪不得走路没出声。
很可怜,也很可恨。
陈玉兰收收心,不冷不热地问她:“来干什么?”
她说:“来看看你,看看元康。”
陈玉兰盯着美玲看了一会,说:“你现在已经看过我了,但是元康,你有脸吗?”
美玲眼睛看地上,两旁挂下的头发把她的神色盖住了,陈玉兰看不到她的脸,但看到她的肩膀好像在抖动。
事情到了现在,陈玉兰很明白要紧的是什么。她要有体力精力照顾元康,别的事情她管不了,和美玲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她觉得难过,她的回忆里,美玲很有主见很有风格,但不知怎么忽然走了岔路。陈玉兰觉得自己不认识她了,闭了下眼,什么也没说地走了回去。
快到病房的时候,猛地感到谁抓住了她的头发,凶狠地把她带到后面去。她斜眼看了一下,不知美玲何时过来,手臂很细,但很有力气。
陈玉兰反手抓住美玲的手腕,另外的手按住自己的头皮,拧着眉喊:“你放开!”
美玲把嘴贴到陈玉兰耳朵上:“我不放开!我什么也没抓到手里,现在我肯定不放开!”她指了指病房,神色难看地说:“里面的人是谁你知道吗?元康?不是的!是我爱了快五年的男人!五年我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你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过去,美玲忽然安静下来。
陈玉兰紧盯住她,猛地用力把头发取出,但不及美玲反应快,转了转手腕把头发绕在上面,然后退着走了走,靠到铁栏杆上。
关于他们的春天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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