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家族中确认她为下一任家主继承人后,沈菊身上的事情骤然就多了起来。
族长看开始她处理起事情来游刃有余,就不断的把新的事务交给她历练。如今也颇有点喘不过气来。看来还得培养些得力的心腹为自己分担下才好,她可不想累死在这个位置上。
沈菊轻轻吐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头。如今仿花山农庄弄出来的沈氏农庄已经颇有规模,但最近在是否继续扩大规模的问题上,族中分歧很大。有一部分族人认为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对得起沈家慈善之名,农庄前期投入不小,收获周期却很长,基本上是属于一直在亏空的状态。除早期建立的一些农庄经过几年经营,目前基本已经收支平衡,前期的投入开始慢慢收回,其他的多数还要投钱。如果农庄数量进一步增加的话,沈氏的负担会变得非常沉重。
族长对面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并没有明确表态,而是把决定权放给了沈菊。说起来这也并不算故意把难题推给沈菊,毕竟沈氏最开始开设农庄安置灾民的时候,就是沈菊通过母亲向家族提议并一手推动的。
沈菊面对十数位家老的瞩目,平静地提问:“除了农庄之外,沈家其他的生意如今如何?”
一位经验丰富的家老立刻道:“比起前两年要好一点,但是比起灾前却是大大不如。”
沈菊又问:“是否因为沈氏的东西比以前差了,又或者别的商家比沈氏做的更好,价格更低?”
这位家老道:“自然不是。只是几年前的水灾加上内乱,田地荒芜,民生不定,物价太高,普通百姓手上无钱,而即便是小康之家也不敢太过奢侈,生意自然好不起来。”
沈菊再问:“民生如何定,百姓如何有钱?”
族长冷不丁打断了沈菊的发问,一双苍劲有力的眼睛颇有深意地审视着她:“大家都明白你的意思。沈氏农庄有利民生,但是我们毕竟是商贾,不是朝廷,为善之事力所能及即可,而不是让沈氏倾家荡产。”
沈菊扫了众家老一眼,发现竟有过半人在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族长的意见,除了极少数几个不以为然外,剩下的基本都不动神色的。然而即便是并不以为然的那部分,也没有开口发表反对意见。沈菊心中微微一凛,知道自己的硬仗来了。她慢慢一格一格打开扇子,秋山红叶盎然纸上,让这位往日的喜欢嬉笑玩闹的纨绔小姐给人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感觉。
众人见她不但没有放弃,反而神情愈发坚定起来,不由得心思各异,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沈菊身上,看她下一步怎么办。
“倾家荡产?”沈菊微微一笑,“沈家倾不起吗?”
众家老神色一变,包括刚刚声色未动的几位。
“大燕立国三百年,沈氏就存在了二百余年。人说,回雁沈,玉满盆,金铺地,银砌城。这话虽然有些夸张,却不无道理。沈家有钱,可是大燕历史上有钱的家族太多了,为什么其他的都已经消失了,唯有我沈家传承了两百余年?”沈菊不疾不徐,她并不着急,故意给在座众家老留下了思考的时间。
沈氏富裕,无人不知。原因并不在于沈氏是大燕最有钱的家族,而是因为沈氏历史太长太长,长到目前大燕境内无人匹敌。
其他的商贾世家,有的因为子孙不肖,不善经营而败落了的,有的因为参与党争,失败后被株连流放、抄没家产,有的为富不仁、为祸百姓,被砍头下狱。
唯有沈家,延绵不绝,子孙遍地,每代的佼佼者都为数不少。又因家规所限,从不参与党争,虽然交好权贵,却也不轻易攀龙附凤。
“我沈氏从立业以来,倾家荡产的次数也不在少数。最严重的两次,两百年前的南涝北旱之灾,一百年前的七王内乱之祸,我沈氏为了平息在灾祸后的混乱,两次倾家荡产,家中妇孺都必须自己亲自持家务,甚至做手工维持生计。然而最后,我沈氏不都挺过来了吗?”沈菊侃侃而谈,“为什么沈氏的生意能够长盛不衰?因为我们是同大燕的命运站在一起的。大燕在则沈氏在,大燕盛则沈氏盛,大燕未盛时,我沈氏却要门户紧闭独享富贵,难道不会引起他人的眼热和不满?”
当然沈菊还有没有说出来的话——如此独善其身,不通事务,让当权者如何能看得顺眼?大乱大灾之后,国库必然空乏,税赋又不能增加,远水不解近渴,我等钟鸣鼎食之家若不在这个时候出出血,如何叫帝王心平?
能当上家老的人都是人,这些话一点就通。当下就有不少人立刻警醒,表情也不同了,望向沈菊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沈菊并不多言,察言归色中知道已经赢得了多数人的赞同,摆出谦逊温和的态度,道:“晚辈一点浅薄的见识,在各位长辈面前买弄。若说得不妥,还请诸位长辈见谅。”
“哪里哪里……”众家老在下面盈盈嗡嗡,表情比刚才要和善许多。
沈家族长在旁边瞟了一眼沈菊:话说的通透,正中要害。又知进退,给了别人留了面子。她眼中虽然流露赞赏之色,却如也没有一句称赞,如同开始把问题抛给沈菊时一样淡漠的表情,再次征求众人的意见,这次几乎得到了全数同意。
“沈氏也算是乖觉,沈氏农庄按照这样的速度投钱下去,没几年怕是要耗去大半家财了吧。”李凤亭心情显然很好,陆颖痊愈的消息已经收到,她高兴的将御医们重赏了一遍。接下来又收到沈氏决定继续增设农庄消息,极大地缓解了国库安置灾民,恢复民生的压力。
丁镜见皇帝难得如此高兴,从善如流地小小的歌功颂德的一番:“沈氏家族在国家危难的时候大兴慈善也算是她们的家族传统。大燕有这样的仁善传家的商贾世家是一大福缘,藏富于民,为的就是她们在关键时刻能够记着国家,记着朝廷。若是那些平时只知道敛财,关键时刻也不肯为国分忧的无良商贾,留她们何益?”
李凤亭笑着瞥了丁镜一眼,并不嘲笑她这位左相也学会拍皇帝马屁。坐在这个位置上,整天听到的都是坏消息,难保心境的平和,偶尔听听好话,也是一种激励和鼓舞。不过这也是君臣和睦私下的默契,谁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提。
李凤亭算是开口:“我听说这次沈氏这么快做了决定,其中家主继承人沈菊起的作用不小。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识,沈氏未来前途无量。”
投之以李,抱之以桃。李凤亭一句话,给沈氏未来定下了基调。
丁镜心中也清楚:沈氏若能熬过了目前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只要还有一个壳子在,以皇帝对沈氏的好感和欣赏,必然会给予她们未来发展一个极大的机遇。沈氏目前的损失和亏空,将来也许会以更快速度弥补起来,甚至成倍增加。
当然,这也必须是在有一个明君的前提下。否则的话,沈氏现在虽然是以一种不计代价的投钱速度去救助灾民,但沈氏农庄中的土地地契还是沈氏的,哪个帝王能够放任一家商贾如此速度的兼并土地?而哪个帝王又放心看到一个商贾世家比朝廷还积极的施恩于民,博取民心?
或者她也应该感叹一下这个叫沈菊的眼力不可谓不毒,如果在位者不是李凤亭,也许她本就不会推动沈氏继续扩大农庄规模,以避免惹来帝王的猜疑和忌惮。而现在,即便是亏空,沈氏家族手上也名正言顺的收敛了大量的土地,而这些土地在灾乱时的价格相对低廉的,一旦民生稍有恢复,地价必然上涨,沈氏立刻就有了翻身的筹码。
到底是传承了两百年多年的世家,不一般啊。
陆颖向寒光去信说明自己即将返回的消息,又给李凤亭写信要了三百工匠,便与谪阳离开了西北。
随行的人只有王六,原本留在她身边的两人,经过雷州之战,便少了一人。至于阿雅,谪阳在侯盈等人返回雷州后,就让他带着黑骑回了平南。
陆颖本想骑马,但是谪阳知道她伤势初愈,元气未复,坚持准备了一辆舒适的马车。
本来以为这一路都应该是平平静静,却不想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了。
站在路中间的两名女子其中一人陆颖曾经见过,此人似乎和侯明玉罗敢比较熟,名字应该是叫许言武吧,至于另一个却是完全陌生。
陆颖坐在车上,岿然不动,淡然地观察这两人,心中猜测着她们的来意。
只见两人神色冷然,不善之意不言而喻。
谪阳和王六下了车,各自提高的警惕心,盯着两人的行动,防止她们突然袭击。
“你就是陆颖?”陌生中年女子傲然开口,一面打量着陆颖,好像在菜市场查看猪质量的优劣一样。
陆颖神色平静的望着陌生中年女子:这两人见到自己的开场白倒是一模一样,看样子在见到自己前就已经对自己有所耳闻了。两人应该都是久经厮杀的高手,自有一股威严和气魄在身上——难道是侯家的高手?如果是,她们来干嘛呢?从侯家的立场来看,她们保护自己还来不及,怎么会来为难自己呢?
“我是。两位找我有何贵干?”虽然不喜欢被人这样看,在没有搞清楚对方来历和来意的时候,陆颖还是心平气和的问。
陌生女子弯起嘴角,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厌恶和愤恨:“就是你——放走了燕白骑?”
陆颖闻言,心中一震,此人难道与游川有关?她到底是谁?
谪阳注意到中年女子下意识去自己腰际的一柄弯刀,手指关节捏得青白,于是微微向前迈了一步,身体姿势微微调整,看上去只是随意一步,却让许言武原本盯这陆颖的视线立刻转了过来,试探的打量起谪阳,目光变得锋利起来。
陆颖赶忙从车上跳了下来:“请问阁下是游川什么人?”
如果是游川的家人的话……她们的心情,陆颖自是可以理解:家中小辈救了人,那人却不但不为她报仇,还放走了仇人。她们想来向自己讨个说法,自是有资格。
“游川是我女儿,独生女。”中年女子提到游川的名字时,冷硬的声音才出现一丝微微的颤抖,透出不可分割的感情。
陆颖从她脸上寻找与游川相似的痕迹,确实发现两人轮廓和眉目有些相似,心中的警惕这才降低。
“我唯一的孩子为了你送了命——这是她自愿的,我没话好说。你若不帮她报仇,我也不能强迫。但是你却放走了杀她的仇人!!”
中年女子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杀意四溢、陆颖哪怕没有直视她,也感觉到游川的母亲此刻是恨不得要将自己生啖了——虽然心中并不畏惧,可这句话中森森的肃杀之意让她的后脖汗毛都竖了起来。
“陆颖,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你说!!!”游川的母亲几乎是愤怒的吼了出来,若不是想知道陆颖的理由,只怕就要放手过来砍死她。
陆颖微微垂了下眼睛,口微微起伏,她抬起目光,坦然望着游川的母亲,轻轻道:“游川死了……我不想说什么很抱歉,很难过,很内疚……之类的话。这些没有意义。放掉燕白骑,是我的主意,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游川的仇,我要报——连同雷州城里死掉的同伴额仇,我会百倍千倍的讨回来。只是,不能是现在。”
这番话陆颖尽可能说的很诚恳,但是她也知道,在失去爱女的愤怒中的母亲,是不会相信的,更何况自己胆小怯战的臭名是全军闻名。
果然,游川的母亲听到陆颖的话后,怒极反笑:“懦弱!胆怯!!无耻到极点!!!你以为这种浅薄的冠冕堂皇的话可以成为你放走燕白骑的借口吗?!!说什么为游川报仇,甚至还有雷州城的同伴,如果你真把她们当成你的同伴,你怎么会放燕白骑毫发无伤的走?你是害怕将来燕齐之战万一大燕战败,你好借这份恩情来为自己谋好处吧!留着燕白骑有你自己的理由——哪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有什么样天大的理由,可以让我谢冼的女儿死得如此不值得,死到最后连她以为是最好的朋友都不愿意为她报仇!!!”
陆颖低着头,默默承担着谢冼怒火的洗礼。
虽然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艰难地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强制自己不去回顾躺在军帐中那段天天撕心裂肺的日子。但是谢冼的咆哮在耳边,她不能当没有听见,口的灼热血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心房,震得她身体微微发抖,面色发白。
她并不求谢冼理解。如果换了其他人,她本都不会多说那些“解释”。只是面对一个因她而失去女儿的痛心无比的母亲,她毕竟不能硬起心肠,像对江寒一样,又或者像上次对许言武一样。
谪阳看见陆颖勉力支撑的样子,心疼无比。他几次很想冲动地打断谢冼的发泄,但是如果不让谢冼发泄够了,他又担心对方会爆出更让陆颖刺心难堪的话语来,只得尽量不着痕迹的走过去,轻轻站在她身后,忧心忡忡地握住她发白冰冷的手指。
可惜谢冼面对陆颖不言不语的承受自己的怒火的表情并不觉得泄愤,见到她居然需要一个男子来安慰,越发觉得眼前此人的懦弱和可恶,当下手中弯刀铿然出鞘:“真当是无可救药!”
谪阳心中早就做好准备,将陆颖轻轻向旁一推,抬手就迎上了谢冼。
王六见山长夫郎动手,哪敢还在一边闲站着,连忙抽刀上前道:“让我来应付吧。”
许言武本是站在一边,见王六也上了,眼睛一眯,身形一掠,拦再她前面:“你的对手是我。”
王六面色微变,大抵是没有想到这许言武竟然身手不凡,当下不敢轻敌,小心应付。
陆颖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四人打斗,想上去阻拦,但也知道自己本无力阻拦。熟悉地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但纵然她气恨得全身发抖,却也只能在心底暗暗祈祷四人中不要有人受伤才好。
时间稍长,即便陆颖这个外行也看出来了:谪阳虽然武功尚好,但碍于谢冼是游川的母亲,出手总是适可而止,而谢冼含愤而击,完全不留余地,几乎招招杀手,两人竟是不分上下。而王六这边就比较惨,许言武的功夫面前高出她一大截,打得她只能勉力招架,连一丝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王六受伤,谪阳必然就要面对两个高手的合击,那个时候情形必然更加不利。若对方是敌人,事情自然好办得多,但是现在却——
思维才转到这里,就看见许言武一掌击在王六腹部,瞬间将她打飞数米,倒在路边的杂草丛里,但再未看见她再如同刚才一样动作敏捷地重新爬起来。
王六?
王六!!
游川死了,莫非王六也要死?
不会的……
陆颖的心猛得一缩,口好像被一块坚硬锋利的石块梗住,堵塞在心房最狭窄的地方,艰难地想要挤过去,却发现将血管越堵越死……冰冷从她的四肢如同洪水一样蔓延开来,不一会,陆颖脖子以下全没有了知觉,只剩下一双眼睛看着在她面前发生的一切。
期间谪阳也看见这边的情况,焦躁地叫了一声:“王六,你怎么样?王六!?”
陆颖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全然没有听见。
她已经说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什么愤怒什么害怕什么愧疚……已经来不及去体会。她也不知道明明聚会神地关注四人的自己什么时候站到马车旁边,左手手仿佛是自己有了意识,毫无误差地握上了马车里放置的天下弓。
那一刻,她眼里只有许言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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