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寂心下不禁抖了抖,这里是处极为险峻的峭壁,石壁甚是光滑,底下是幽深山谷,花草树木皆有之,云烟缭绕,一眼望不清楚虚实。
而师父的脚印,也就断在悬崖边缘。
师父全速奔跑,陡然望见峭壁,惯性使然,难以收脚,难道竟是失足摔了下去?
他判断了许久足迹,浅浅两排足印又乱又杂,在这里更是突然变身,若不是摔下时挣扎,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形状?
赵寂不信也得信,几乎是大叫了一声:“啊!——”
“啊!——”山谷间传来震荡回声,却听不见师父的回应。
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得沉重,双腿一软,跪倒地上,手指深深抓入泥土内,浑身都沁出冷汗,快要晕厥过去。
赵寂心怀侥幸,手足并用地沿着崖壁缓缓爬下。四周春意阑珊,层绿甚浓,他的乌黑长发与洁白袍衣一起飞在风中,连着眉眼都黯淡了数分。
等攀到半途,云雾之中忽然探出一根粗壮的松枝,赵寂万分谨慎地抚摸数下,这才缓缓抱着树枝攀爬而去,仔细一瞧,才发觉原来这是一株年岁古老的松树,长在此地不知多久,枝繁叶茂,隐天蔽日。
一阵狂风吹来,石壁缝隙间顽强生长的野花经不住如此猛烈的摧折,纷纷被吹到空中。乱红残绿倾泻而下,却是暮春晚景,满襟伤怀。
晴光洒照,眼前白雾渐渐被大风拨开。赵寂终于看到此树的真实面貌,不禁呼吸停了几息,手足酸软,在心头巨震下身体摇晃,险些掉下树去。
他忙抱住树干,昏头昏脑了好一会,才苍白着脸再度看去。
前方的树冠上,叉着件被松针挂烂的青袍。
赵寂一步又一步,艰涩地挪动到树冠处,笨重的身体在狂风中似乎摇摇欲坠,他颤抖着取下那件青袍,忽然从喉间滚出一声呜咽的痛哭:“师父——!”
山谷里风声烈烈,鸟叫声都没有一句,仿若天地之间,仅剩下了这道洁白的人影,怀抱一片不齐整的青衣。
白的白,青的青。白,是寂寥孤独的白;青,却是生机勃勃,宛若漫谷松柏的青。
何其讽刺。
那是他师父的衣物,他又怎么会认错?
赵寂在谷底找了七天七夜,不食不眠,疯狂搜寻,却连赵佑棠的半块骨头都未找到。他魂不附体地抱着那件青衣,眼睛被风吹得酸涩得想哭。
万丈深渊,踩入便是粉身碎骨。
他自己做下了糊涂事,进至万劫不复的谷底,死不足惜;可为什么……师父……却真的会……会坠下这地方?
赵寂的眼泪似乎也被风干了,哽咽着钻到一棵大树底下,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目光颤抖。他手指笨拙地拆开那半幅青色衣袍,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枚碎片。
那是几枚形似骨屑的碎片,沾着褪色的赤褐血迹;在旁边,还有一小块金片,已经由于氧化微微发黑,不知道是从什么首饰上掉落的。
赵寂紧紧攥着衣角,像是个受伤的孩子,哑声地闷闷哭着,眼眸里的微弱光芒,牢牢锁在那仅存的遗物上,像对待天底下最为珍贵的宝贝,拥在怀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突然狂风再度吹来,带来无数沙尘,赵寂的眼睛顿时看不清了。
快——师父!
他没有别的念头,立刻卷起青袍,将东西裹在里面,树叶飒飒声慢慢停了,赵寂睁开眼睛,惊恐地重复了打开的动作。
骨屑……都不见了。
还留在衣服中的,赫然仅剩那一小块发黑的金箔。
赵寂丢掉了他的心肝,丢掉了他的寄托,丢掉了他的命门,被抽空力气一样,“啊”地狂叫起来,震得周遭树干都在摇晃!
他拼命在树林间找寻那些碎片——可底下是千百年来堆积的枯叶腐草,小的就如一粒微尘般的碎片,又被风吹散了,怎么可能寻到呢?
赵寂无神地躺在地上,拼命嘶吼道:“啊啊啊啊啊!!!”
声震于野。
一林飞鸟惊起,投下乱红无数。
却何处去找那个人的痕迹?
***
山脚处有户农家,农夫的儿子常常去捡柴火。
他哼着山歌推开院门,到外面找干柴去了。在林间忽然传来一阵鸟扑棱翅膀的响动,七八岁的小孩正是好奇心最重的时候,下意识便绕过去,想要一看究竟。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鹤,羽毛洁白得像是柔软的云,边缘一圈黑色,极其耀眼。
这是一只很好看的鸟。
农家小孩瞪大了眼睛,那只鹤回看过来,拍拍翅膀,眼神竟和人一样,带着几分骄傲。
他屏气凝息,慢慢走到它身边,试着去摸它的羽毛。
白鹤哧溜飞起,小孩扑了个空,跌到地上。他呆呆抬头望着滑翔的鸟,目不转睛,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双眼睛似乎在向他说话。
他头脑晕乎乎的,身体下意识走回家里,将父亲的布衣拿了出来,放到地上,又返回去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微笑着入睡了。
梦里,那只白鹤高高飞起,雪羽华美,美极了。
等孩子睡着了,林内的白鹤身上淌过一缕温热的白光,光芒散去,一个人形渐渐化出,赵佑棠面无表情穿上衣物,坐在树下,仰头看了眼浓绿的林叶。
他手腕转了转,那枚护腕中顿时射出一道人影。这是他不久前才发觉的,大概是何星洲用了法诀,做了个痴痴傻傻的分身出来。
他怔然半晌,苦笑道:“何星洲……你是在可怜我吗?”
那个身影,赫然是多年前的何星洲,乌发白衣,眉目如画,眸若星辰,衔着浅笑。
“何星洲”和他大眼对小眼,过了很久,忽然靠在他身边,道:“师弟。”
赵佑棠眉头一皱,沈然道:“你很烦。”
“何星洲”依旧道:“师弟、师弟……”
这个分身,似乎来来去去就只会重复几句话,大多都是早上好、晚上好、师弟这种没意思的话。
“何星洲”在他身边欢快地走了起来,喋喋不休:“师弟!”
赵佑棠被他吵得心烦,索性把耳朵堵上,潜心入定。何星洲在护腕上附着的法诀,到底有何用意?难不成还真是制造个影子出来陪他解闷?
光说这几句鹦鹉学舌的话有什么用,听了反倒让人烦心。
赵佑棠这一叹气的功夫,忽然脸上一热,竟是被“何星洲”贴上,亲了亲嘴角:“师弟,早上好。”
……现在早已过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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