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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错刀眉睫漆黑,鼻梁挺拔如心雕琢,眉骨微棱更衬得眼眸深邃,这样的面相,一笑之下固然神光璀璨,骨子里却主凉薄无情,越栖见静静看着他:“错刀,你这知进不知退、知成不知败的赌徒子……以后一定会吃大亏。”
苏错刀嗯的一声:“那这次呢?”
越栖见低声道:“你赢了……我舍不得你死。”
两人都心知肚明,一苇心法对苏错刀的伤势是对症之方,奈何越栖见内力浅薄,只能解一时之厄,要釜底抽薪彻底治,唯一可行之策就是传以心法,由苏错刀自行修习,自然可以化解异种真气。
但越栖见内心深处,本就不想苏错刀能恢复功力,而苏错刀算准了他更不想让自己一命归西,何况这伤还是因救他而起,又因他要一朵夜未莲而致命的复发。
越栖见将那朵夜未莲收好,手指上便残留了花的清香,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那股幽淡的清香里,又隐约含着一丝凛凛的血腥气。
“一苇心法易学难,易入门难大成……一苇者,取意随风而动,若飘却定,本是守多过攻、以柔克刚的内功心法。”越栖见盘膝坐下,下颌微抬,自有一种凝重端正之色:“要旨只在无意而为冲淡平和,绝不可为求进益就一味的狂取猛突,进而棱角处处青涩不纯……”
苏错刀颔首,突然打断道:“你曾说过,一苇心法是家传绝学,不能教与他人。”
越栖见目中闪过一丝悲伤,道:“什么绝学也不及你命重要。再说……我爹娘已经去世,一碗孟婆汤,尘世之事无知无识,即便知晓,他们也不会怪我吧?”
苏错刀一笑:“你可会后悔?”
越栖见本是百死无悔,但一句不悔到得唇齿之间,不知怎的心中陡然绞痛,迟疑了片刻,垂眸道:“我不知道。”
苏错刀不再多言。
他不想说话的时候,用刀都别想挖出一个字。
明明是他有所求,越栖见却觉得是自己跪着,一时有些恍恍惚惚,等了半晌,不知自己是不是在等一个承诺,或许只要他说一句“我不会让你后悔”,自己就会真的永不后悔,然而始终没等到,也只得作罢,定了定神,将一整篇一苇心法慢慢道来。
苏错刀于武学本就天赋惊人,自幼修习的廿八星经与这一苇心法又是同源同宗,因此越栖见将总决详篇念得一遍,再讲解其中关键之处,只一点拨,整篇心法已是如观指掌。
苏错刀双目微瞑,就在这风雪崖边入了定。
丹田气府此番试探着两股真气同出,一按廿八星经的行功路子,一循一苇心法,刚流转百会涌泉一个周天,自然而然,在膻中交融为一。
膻中要犹如被暖洋洋的溪流洗过,那股附骨之疽也似的真气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渗透得千疮百孔,随即摧枯拉朽涓滴不剩。
随后真气与以往截然不同却又妙不可言的游走奇经八脉,每次的流动往返,对廿八星经的领悟,都更进一层。以往采补得来的真气虽经过自身的吸纳融合,终究还是蔗糖入水,质浑不纯,如今却如雪化水中,真正的神光照澈毫无杂质。
心念微动间,气息千丝万缕,散布全身、伐毛洗髓,绵绵不绝,生生不息,就这么日升日落数昼夜,修为突飞猛进,一举得窥先天呼吸的门径。
越栖见既不知饿亦不知困倦,只静静在一旁守着。
树枝上的雪积得太多,风吹过簌簌而落,冷冰冰的沁入手背肌肤。越栖见目光凝注苏错刀,温柔无辜中有几分闪烁不定之色,突然顺手拿起凤鸣春晓刀,轻抚着细细端详。
这把刀刃如雪月,一出袖神出鬼没,凑近才知,刀柄上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一丈有余,银链之后,是细如发丝的透明索,完全绷直竟有七丈之长。
越栖见用力扯了一扯,只觉韧劲十足,看来是将世所罕见的乌金蚕丝漂至透明制成,轻轻用指节一弹,凤鸣之音袅袅回荡开。
这把刀和七星湖一样,充满了危险妖邪的气息,令人打心眼里厌恶,越栖见扔开刀,低声道:“噬主凶刀……为何要用呢?”
这天曙光乍现之际,苏错刀睁开双目,海上生明月。
体内真息气象万千而纤毫明澈,廿八星经再无隐患。
越栖见一跃而起,却因坐得太久腿脚麻痹,一个趔趄跪倒雪地中,仰头笑道:“内伤可都好了?你这一入定,可是三天三夜……”
苏错刀高临下的凝视他片刻,伸手扶起:“好了。”
越栖见心头腾的一轻:“真的?”
手指扣住他的脉门,匆匆忙忙的略一诊,双眸登时笑得弯弯的:“真的……真的好了!”
心情欢悦之下,忍不住道:“错刀,我治好了你的伤,你得答应我几件事。”
看着他眉梢眼角笑意满盈,苏错刀慢慢道:“什么事?”
“以后不许随随便便就想撵我走……我不去白鹿山,我要跟着你回七星湖。”
“嗯。”
“还有,你既学了我家的心法,就不可以妄造杀孽,遇事留手三分,可好?”
“嗯。”苏错刀似听非听,随意敷衍着,突然道:“栖见……”
越栖见正暗自琢磨,是不是趁机让他不许称呼叶鸩离为阿离,这样亲昵宠爱的阿离每每听在耳里,活像灌了一坛子生姜陈醋也似。
闻言笑着抬头,却见苏错刀眸光转合间,令人无端生出惊心动魄之意:“你可知一苇心法的由来?”
越栖见点了点头:“自然知道,是我越家曾有一位先祖,因喜好佛法,便从佛祖一苇渡江创出了这独门心法。”
苏错刀刀裁般的眉梢微微一挑:“你说错了。”
“苇叶虽是辟邪之物,更是相思之物。芦苇飘零而止于其,者,心也,情也,相思也。”
说着伸手拂去越栖见肩头的雪花,越栖见怔怔立着,他一定不知,于自己而言,他这一伸手,一触碰,便是情,便是相思。
“明蝉女将半部廿八星经改名一苇心法,实是不能忘情。”苏错刀神色淡漠,毫不怜悯的说道:“你越家的一苇心法,原是我七星湖之物……如今物归原主,本座多谢你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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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栖见脑中轰然一声,睁大了眼睛,慌得不知所措,更不知这一切怎么突然跟自己想象的感知的完全不一样,脱缰野马也似误入如此荒腔走板的境地,喃喃道:“我听不懂……错刀,我,你……”
苏错刀冷冷道:“明蝉女是七星湖第七任主,苦恋青城派的门主源空石,奈何源空石只把她当个不花钱的艳妓玩玩而已,她珠胎暗结,源空石却另娶名门新妇,新婚之夜,明蝉女血洗青城派,亲手斩杀源门主,引来白道大举进犯……”
说到此处,话中渐有嘲讽之意:“她闯得下祸来,却担不起祸事,只得将女儿和半部廿八星经送出外,而后封**。明蝉女使得七星湖势弱数十年,还不能忘却相思,好端端的廿八星经,叫什么一苇心法?哼哼,当真可笑之至。”
此刻阳光已出,映着冰雪炫目,饶是近在咫尺,越栖见却看不清他的眉眼,心中害怕之极,勉力抬手想去上一,却被狠狠扣住手腕,一路足不点地的拖回山洞。
越栖见整个人早已失了神,心智混沌迷糊,只知道拼命挣扎着尖叫。
蓦的颈后哑门微微一麻,一道柔和的真气涌入,叫声骤停,眼前一黑,已晕倒在地。
恍惚中听到苏错刀低低的笑声,宛如恶魔。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黑雾终于散去,呻吟着醒来,甫一睁眼,映入眸中的,是苏错刀的一身黑衣,越栖见不由自主往后挪动,牙关嗒嗒作响。
苏错刀仔细打量着他,柔声问道:“你很冷么?”
说罢当真燃起火堆,甚至还煮起一罐香气扑鼻的汤:“我刚下了趟月牙峰,从雪鹄派借来些柴禾汤水,三天没吃没喝,你也饿了是不是?”
越栖见张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用力摇了摇头:“错刀……你刚才是骗我的。”
苏错刀避开他的目光,道:“你若不是明蝉女的后人,苏小缺为何去教你青囊药?”
嘴角含笑,得偿所愿的满意:“栖见,你是苏小缺留给我的活心法。”
越栖见连天灵盖都冻得僵了,却怔怔开口:“若没有一苇心法,你……”
苏错刀打断道:“想知道我在七星湖的事么?除了十年前放过你的那次。”
他的脸在火光映衬下更显华美矜贵,不似真人,越栖见茫然看着,心境回到了幼年时,绝望而无力,濒临窒息。
“小时候在内堂,除了要提防崇光主……其实很有趣,我打小并不出色,阿离最晚进内堂,却最得崇光的宠爱,谁都不敢得罪,当然凭他的能耐,也没人得罪得了。”
“可他却敢得罪我。”
阿离,又是阿离……苏错刀的人生里必然有叶鸩离,魂不散,驱逐不开,越栖见艰涩的开口:“我不想知道这些。”
苏错刀轻笑:“是么?好罢,我和阿离的事,也不愿多说与你知。”
说罢盛出汤来,递给越栖见一碗。
汤滚热浓香,从舌尖到五脏都暖洋洋的,越栖见无意识的喝着,却觉得自己正被一种锐利如刀的寒冷刺穿成一个空茫的洞。
像是飞蛾,扑火时本是快乐,但偏偏被告知那焚身的火,本不是为自己而燃烧。如果可能,越栖见宁可自己死在教完一苇心法的那一刻,或者更贪恋一些,死在苏错刀行功完毕的那一刻。
想到幼时的叶鸩离,苏错刀目光中有理所当然的温柔宠爱,出神片刻,方又续道:“据说七星湖的主必有情劫,栖见,你是不是以为我的劫就落在你身上?”
越栖见痛到极处反而平静了,道:“我怎会给你什么劫?我只盼着你能对我有情……”
“不会的。”苏错刀以一刀毙命的方式断然道:“从小我就看到崇光主对苏小缺用情至深而不得回应,两人一番情劫将七星湖置于如今的艰难境地,从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若有一日我当主,御下纵然要恩威并用、有矩有度,但唯有总管一职,必得用我心爱之人,我不负他,他亦不负我,所谓情劫,自然就成了一心无间肝胆相照。”
越栖见突有所悟,捉住了一线救命蛛丝也似,忍不住嘶声叫道:“你只是硬逼自己喜欢他而已,你……你为了七星湖,连自己都骗……你又何苦自抑如此!”
苏错刀神色微变,道:“我初任主时,另有一人才能武功不在阿离之下,但我只喜欢阿离,也只信阿离。”
“可他对你呢?宋无叛从哪里获悉我被传廿八星经?难道不是他勾结北斗盟借刀杀人?”越栖见浑身发颤,声音都沙哑不堪:“你若真信他,为何不敢回七星湖?为何要随我来这月牙峰?”
苏错刀轻叹了口气,看着他略有一点点下垂的眼睛,柔声道:“我有一事相求,你可愿成全?”
越栖见一怔:“什么?”
“我内力虽强却庞杂,你自幼修习一苇心法,真气筑基难得的纯,因此……”苏错刀眼神深邃而奇特,有些怜悯,更多的却是冰冷的攫取之意:“栖见,把你的内力给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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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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