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云方日日战战兢兢,不知道这公公会怎样报复他,以皇上对公公的荣宠,大约要了他的命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没有。听说皇上一度想要制裁他,也被离公公劝住了。
靳云方提心吊胆半年有余,终于明白离公公是真的大度,竟是从没打算找他的麻烦。那之后数次遇见离落,俱笑盈盈唤他靳大人,风姿依旧,竟像是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靳云方不由对离落更是感念。
所以那一日,靳云方什么都没问,就把虚弱的离公公带回了府上。
离公公仿佛是乏极了,躺到床上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嗓音却仍然清晰:“我在这里的消息,请靳大人帮忙隐瞒。你知道的,我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说着声音渐轻,终至不闻。
风吹莲叶微枯,秋日的阳光却仍然刺目。离落突然回过头来,一笑:“靳大人,朝堂上可有什么消息?”
“没有什么,”靳大人语声微微一顿,“只是……皇后娘娘月前诞下一对皇子和公主,听说……皇上有立储的意思。”
离落的身子微微一震,却只淡淡道:“是么?”心中却不由波涛暗涌。笃定他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却不曾想过……立储吗?即便孩子可能不是他的?还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第六十二章 别后不知君远近
秋风从遥远的天边吹来,带着北国清冷的气息。
楚君慊批罢了奏折,推门出来。庭前的黄叶翩翩,夕阳自顾自地殷红着,投下的光影,淡淡温暖,淡淡凄凉。
已经一个半月了,离落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楚君慊恨不得抛下一切去寻他,可天下苍生像一座沉沉的大山压在他身上,不得解脱。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痛恨自己的身份,痛恨自己不能天涯海角,寻找自己的爱人。
“君慊,君慊……”那分明是阿离的声音!楚君慊只觉惊喜从心底直冲上来,脑际微微眩晕。他猛地回过头来,回廊空空荡荡,哪里有离落的影子?只有秋风吹得廊下的竹编鸟笼微微摇晃,里面的黑鸟不安分的窜上跳下,黄嘴一张一合,兀自喋喋不休:“君慊,君慊,君慊……”
原来是阿离“抢”回来的那只八哥……
想起当时离落用纤长白皙的手指逗弄这只蠢鸟,楚君慊只觉心中一时酸涩难禁,一时又空空落落。只见那黑鸟不时抖动着翅膀,叫得更欢:“君慊,君慊……大约不出三个月,你就不信我了吧?”
楚君慊心中狠狠一痛,扶住一旁的廊柱,几乎站立不稳。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原来那么久以来你都在默默数着余剩的幸福时光,阿离,你怎么那么傻,什么苦衷是不能告诉我的呢?
八哥得意地扇扇翅膀:“君慊,君慊……从前我是恨不能早日离了这牢笼,如今却只怕养我的人不要我了,养我的人不要我了……”
楚君慊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廊柱滑坐在地上,任泪水流淌成河。阿离,我一定会找到你,从今而后,我们一家人再不分开。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我养你,我会养你一生一世。
八哥嘎嘎叫了一阵,继续窃窃私语,语声分明哀怨:“君慊,君慊……傻瓜,我是个傻瓜,对不对?我是个傻瓜,傻瓜……”
我才是个傻瓜,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经过了这么些个风风雨雨,竟然还不信你。阿离,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离落离开之后,楚君慊收拾他遗下的随身物品,发现离落什么都没有带走,只除了那件大红的嫁衣,新婚之夜撕破了的那一件……大红的嫁衣。
最忆西窗同剪烛……不道只、暂时相聚……
楚君慊记得当时撕破了嫁衣,离落的表情是如何的心疼,记得当时……自己随口敷衍:“改天赔你一百件!”却哪里知道离落早存了这样的心思,想要珍藏的最后的幸福,却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扯破。
此时细细想来,离落一举一动莫不早存了离去之意。楚君慊想起五月下旬那一阵子,政事繁忙无比,从来识大体的离落却软磨硬泡,撒娇耍赖要他陪着去庆元坊看灯,还团了桂花汤圆给他吃。
原来阿离是要把一辈子的幸福,在那短短的几个月间挥霍殆尽。最后的狂欢,告别的狂欢,任是怎样放肆都不过分,可恨自己竟然一点儿不曾察觉。
楚君慊把所有的影卫都派出去寻找离落,可是到现在仍然没有一点儿消息。
他曾经想下旨令各级官吏帮忙寻找,却被右相刘庆衷一句话止住了:“皇上想让全天下都知道皇后娘娘丢了?还是想让全天下都知道皇上独宠一个小太监?”
刘庆衷不顾楚君慊痛苦的面色,接着道:“天下皆知皇后娘娘刚刚诞下龙子,应该在后宫好好休养。就算皇上不顾身后名满天下寻一个内臣,可是,依离公公的性子,皇上觉得他会怎样?”
是啊,以阿离的性子,这样做只会把人逼得更远,也许一气之下远走他方,再不回来了。楚君慊无法可施,只有派影卫暗中调查,对沈洛岩下了死命令,找不到人,他也不用回来了。
暮色收尽最后的余晖,夜风渐渐清寒。
楚君慊一动不动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廊下,一任寒风将面上的泪痕风干。世界很静很静,连聒噪的八哥也没了声息,只有风声穿廊而过。
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为阿离心惊胆颤,害怕他有什么不测,害怕……这世间的寒凉暑热,苦痛悲愁,都只剩下他一个人默默品尝。可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自作自受!
他记得初返京城时,胡太医曾入宫觐见。
那时候,因丧妻而满面悲愁的老头子,看着他的眼神里全都是失望:“如果离落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会怎么做?”
楚君慊记得自己苦笑道:“我能怎么做?不管是谁的孩子,我都得好好养着。不管阿离做过什么,我都舍不得放手。”
“那你又何必如此呢?”
是啊,何必如此呢?可是在知道离落有可能背叛自己的那一刻,怒气就怎么也忍不住:“我……一时想不开……怕自己忍不住……不小心伤了他,想让自己冷静冷静……没想到阿离竟然……这么决绝地离开。”
胡太医突然想起丽绮丝,想起年少轻狂的当初。原来有情人之间,纵然爱到骨子里,却总免不了互相折磨。老头子叹了口气,道:“你是皇帝,他是内臣。皇上,你早就该明白,他心里有一道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痕……他没有安全感。”
楚君慊沉默半晌:“……朕知道,可……”便再也说不出什么,唯有唇边溜出一声叹息。
治和九年腊月初八。雪。
庭前廊外,到处是茫茫的白。靳云方上罢早朝,拎了一小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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