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从村子里带出来的习惯就渐渐暴露了。比如说他普通话不标准，着急了就会说方言，什么东西都是用得不能再用了才换。偏偏成绩很好，人也长开了，浓眉大眼的很是好看，特别招女孩子喜欢。班上有男同学看他不顺眼，就明里暗里地整他。威廉的桌肚里经常被扔满了垃圾，和他一起值日的人总是溜走，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他做。威廉从小吃苦惯了，也没什么抱怨。男生们的恶作剧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他们更加火冒三丈。

    那天北京下雪了，同学们都回家了。威廉在教学楼后面的雪堆里找到了自己的书包，书本都被扔在雪里，湿透了。上面还被画满了涂鸦。威廉特别怕冷，可是他舍不得给自己买新衣服，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早就跟不上他的成长速度，手臂随便伸伸就会露出好大一截。他蹲在雪里，伸手捡自己的书，太冷了，冷得他直发抖。鼻涕流出来都像要冻住了似的。偏偏眼泪那么滚烫，从他的脸上一路流了下来。

    他想起李先生说，北京有很多坏人。威廉那么没用，只能被坏人欺负。

    他蹲在那里，把头埋在膝盖里哭，哭得歇斯底里，满口叫着爷爷。他突然好想回家，回到那个贫穷的小村庄去。他才知道北京不是在天上，有的人在北京像在天上，有的人在北京他依然埋在土里。

    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把他抱进怀里面，有黑色的伞遮在他的头顶，挡住从天而降的雪。威廉听见李先生担忧的声音：“威廉，怎么了？”

    威廉心脏里那只沉寂已久的飞蛾突然震动起翅膀来了，一下、两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呜哇一声大哭起来，紧紧地抱住李先生的脖子。他长高了，李先生抱他变得有些辛苦，但是还是没有松手。李先生摸着他的头，低声道：“乖孩子。”

    李先生沉默地抱着他，看到了地上湿漉漉的书本。李先生的目光暗了暗，朝一旁打伞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李先生抱着哭累了的威廉离开，手下把书本和书包都捡了起来。

    后来威廉再见到那群男生，他们点头哈腰地和威廉道歉，威廉不理会他们，他们就跪了下来。威廉吓了一大跳，一个一个地去拖他们起来。男生们说要拜威廉当老大，威廉觉得自己晚上都会做恶梦。

    然后威廉就再也没干过脏活累活，那些人都抢着帮他干，中午还第一个跑出去给威廉从食堂里打最好的菜。李先生带威廉去逛商场的时候威廉和他说了，李先生只是笑了笑，说：“我的小威廉真厉害。”

    威廉的脸红得像个小苹果，支支吾吾又答不上话了。李先生给他买了好多衣服，特别是冬天的，手套围巾帽子，一样也没少。李先生帮他系围巾的时候说：“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不合身了就和王叔说。”

    威廉的脸红扑扑的，像条小奶狗一样发出一声害羞的鼻音。

    李先生自己不能时时顾着他，就派了王叔来照顾他。也不让他住学校了，每天接到城北的山庄里去睡。偶尔李先生会来和他一起住几天，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在外面忙。威廉那个时候以为山庄就是李先生的家，李先生从来没有带过外人来。威廉还觉得当初那个小明星的事，肯定是网友乱传的。

    那个时候他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他觉得李先生就是神，是会护他一辈子的好人。最后他才知道只有李先生在火车站和他说的那句话才是真的。

    这个世界上哪会真的有那么好的人呢。

    下

    暗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就像一只守着宝藏的巨龙。凶猛又天真，强大又孤独，温柔又狼狈，胆小又自由。

    -

    威廉觉得有一个词语很适合那个时候的自己，叫做恃宠而骄。

    高考结束之后，他因为成绩优异再次被记者采访，当然李先生作为他的资助人也在被采访对象之列，电视台不免又对李先生的慈善事业大肆表扬了一番。在镜头前李先生握着威廉的手，看着威廉的目光温柔又宠溺。

    就算威廉早就习惯了所有的事情都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他也忍不住偷偷想了一下下李先生是不是其实也很喜欢自己呢。

    他就带着这一点点小心思，开始偷偷关心起李先生的事情来。他发现李先生经常要在外应酬，就给他在包里放一瓶胃药，写着小纸条让他少喝一点酒。晚上煮好热腾腾的面条或者粥等李先生回来。

    李先生总是回来得很晚，威廉坐在沙发上等啊等，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见李先生在厨房里喝粥，威廉迷迷瞪瞪地坐起来，赤着脚走在地上，说：“李先生，粥都凉了……”

    一溜清水鼻涕从他鼻孔里流了出来，威廉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用手去擦。李先生佯装生气地说：“地这么凉，别赤脚走。”

    威廉换了拖鞋去给李先生热粥，头晕脑胀的，才知道自己睡在沙发上受了凉。他没和李先生说，一个人偷偷地吸着鼻涕。李先生喝粥的时候就催他先去睡觉，威廉心里有些不情愿，他等了一晚上，就是为了多看看李先生，天亮了李先生又要出去忙了。

    可是他不会忤逆李先生，于是他就去睡觉了。在梦里他梦见李先生抱着他，李先生的怀抱好暖和，像高中时下雪的那天，那么有力的怀抱。

    威廉醒来的时候李先生真的抱着他，还熟睡着。曙光已经透过窗帘撒了进来，照在李先生的脸上，威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李先生的脸。李先生动了动，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威廉像只小兔子一样惊慌失措的表情。他笑了笑，手臂揽紧了点，说道：“乖宝贝，再睡一会。”

    威廉小心翼翼地挨进李先生怀里，闭上了眼睛。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鼓动，他想李先生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再次醒来的时候李先生已经离开了，威廉觉得头没那么痛了。他出了卧室，吓了一跳，整个屋子像被翻新了一样，原本的大理石地板全部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威廉在村子里习惯了不穿鞋在屋子里乱跑，到了北京来这个习惯还一直改不掉。他茫然地踩在地毯上走了几步，又看见客厅里的沙发换成了一张又大又软的沙发床，上面还有毛毯和兔子玩偶。

    威廉滚在沙发上，心里那只小飞蛾就要飞出来了。

    然而并不是每一天威廉都可以等到李先生回来。有时候他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之后还在沙发上，粥已经冷了，面条糊成一团。他就热一热当早餐吃。偶尔李先生会在晚上打电话来，说不回来了，让威廉不用等。

    这样的日子很难熬，那个时候的威廉还不知道很多事情，还不像多年以后那般通透。都说宠物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恃宠而骄，那个时候的威廉就被李先生宠得有些骄傲，可能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在李先生眼里是个什么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