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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太还没亮,淡黄色的团月还挂在空中,鸟儿未醒,虫鸣依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植物吐息二氧化碳与其他生灵争夺氧气的闷感,混有秋凉的晨风呼呼鼓动着营地的帆旗,喀漠清晨特有的时风提醒人们时间将至,也昭示着晨鼓将要敲起。

    驻军树林中,气氛从未有过的肃穆宁静,每个人脸色乌青,没有了往日的和颜悦色,几个小兵客身上甚至还带着新鲜的刀伤,嘶嘶抽气。

    在他们身前,一名妇人手握着用来斩草的铡刀双目圆瞪,妇人的一侧脸颊不自然的穹起,在上面印有一片鲜亮的五指痕迹,那只没握刀的手臂被人拉扯着,整个人烂泥般的瘫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浑身发抖。

    良麦站在一位小兵客身前,用力捏住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儿的手腕,只是天色昏暗他看不清伤口的模样,只能死死按在一片模糊的血上不敢有片刻放松。

    殷红的血溢出指缝黏答答的慢慢滴落,他满脸的焦急愤怒又无处爆发,唯有就着朦胧光线死命低着头狠狠盯着那染满血污的双手,悔恨自己居然来迟了,心里不住祈求千万别出人命!

    素日就知道这妇人泼辣,可像今天这么失控蛮不讲理的时候还从未见过,想想日日和这样的疯妇隔墙居住就觉得后背测测的升起一股凉,真是后怕不已,他不止一次的想着……万一……如果万一什么时候,这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屋内……

    良麦俨然忘记了那只是一介弱质女流,他脑中一片混乱,把所有不靠谱的空想靠着想象力无限放大,终于,脑中被压抑了许久的恶魔骤然爆发了出来!

    .

    虽然昨晚上睡了一宿好觉,可这么早起来还是觉得困。手臂被虫子咬了几个大包,紫红泛黑的包叫人想挠又不敢挠,简直痒的要死。黑白花的蚊子身上带着毒,依靠灵敏的嗅觉追随着人飞来飞去,一逮着空儿就趴上去狠狠吸上几口血,他们运气很好,至少我还没拍死一只。

    正烦躁的时候,发看见处月光下走来一个人,星光熹微那人又离得远也分辨不出那是谁,等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师父,直起腰朝他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干手里的活儿。

    师父站在面前,脸色愠怒语气有些急躁,“阿卡,先别弄了,跟我到前面一趟。”他看眼一旁的白鹤,又道:“白鹤也来。”

    “恩?”我和白鹤放下手中的工具对视一眼,又疑惑的转向师父,“师父,怎么了?”

    “有人伤着了,跟我去看看。”

    “啊?哦。可、可是不是有杨铨吗,我过去不太好……按理说这时候他家也该起了。”

    “废话!”师父一边揪着我走向前面的树林,一边抱怨,“人就是叫他家女人砍伤的,你过去给瞧瞧,听说那几个小兵客本来是来找你的,谁知道那婆娘发什么疯!”

    白鹤快步跟上来,他脸色发寒:“……来找阿卡的?是谁说阿卡回来的?”

    “哼,反正咱家没人乱嚼舌!”

    我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搔着头问了师父:“可是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叫给砍伤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要不是小麦听见动静赶了过去,我看啊,要出人命,那孩子被砍的是手腕,不知道筋骨伤到没有,咱们得快点赶紧给止血。”

    我一听愣了一下,马上知道事态严重了,也容不得耽误,赶紧跟着师父往过走。

    还没进林子就听见一声声杀猪似的惨嚎,要不是现在太阳要出来脏东西都藏起来了,夜里听见这样嚎哭非得以为是厉鬼讨命不可。

    说着又“啊——”的一声尖叫,让人听见又揪心又掉胆,这时也不消细想,我们三人立马朝树林跑了起来。

    女人还在地上匍匐着,脸不自然的歪向一侧,显然刚刚被人掴了巴掌,而打她的人竟然是站在一边满脸忿恨的杨铨!

    这又是什么戏码?

    懒得理他家闹剧,随便瞥了一眼便转开视线,径直走到良麦身边。

    沉着脸问小麦,“手怎么样?”

    良麦双眼通红,委屈的不得了,还能看出他神恍惚,“师父……”说话还带着哭腔。

    这孩子才十三,让他看见这么血腥的场面肯定冲击不小,可是对面那孩子也不大,相比之下良麦倒显得胆小娇气了。

    受伤的小兵客还算镇定,看见我来还知道点点头打招呼,我这孩子的脑袋,心想他还是年龄小的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虽说人不是我伤的,可毕竟是在找我的时候出的事故,真要论起来,我也难辞其咎。

    我解下头上的宽头带,把伤口上面的结扎好,轻拍下良麦:“小麦,来,你先把手先松开,让师父瞧瞧里面。”

    良麦迟疑的点了点头,刚刚被吓的不轻反应有些慢了,但还听得进人话,他把手缓缓从伤口处移开,牵扯着血痂片片裂,疼得小兵客脸色煞白。

    我一看这样连忙叫停,手指碰了碰血凝固的皮肤,并没有再次崩裂的风险,先前良麦捂得太严实了反而使刀伤容易感染,当看见浅浅刀伤时心里反倒轻松轻松了一截,最起码没割破动脉,年轻人恢复的也好,用不了几天又会或碰乱跳的了。

    良麦见我一脸轻松,自己开始一点点仔细的把手移开,等看到手底终于露出笑脸:“师父你看看,应该没事吧,已经不流血了。”

    我笑眯眯的揉了揉小兵客的头发,安慰道:“瞧。已经没事儿,外伤就是疼两天,回去叫你们陆军医给你开几天假休息一下。”想起来场面还在僵持,于是板着脸环顾一圈,厉声味道:“你们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哩!”

    三个兵客中伤的最轻的那个维诺的开口解释,“我们来找艾药师要药。”

    “可是擅离职守?”

    三人身体一抖均垂下头不说话了。

    “那又是因为什么打起来了?”我看向倒地不起如同疯子的杨嫂子,还有禁锢着她满脸泥土的杨铨,觉得十分恶心。

    “是听说艾药师回来了,我们本来打算来买一些治暑热的药来着,可谁想在林中遇到了那位婶婶,以前我们只是听说艾药师住在这里管治病还白给药吃,最是和善了,可我们不认得您也从未来过,所以在林中一见到那妇人还以为是您家的女眷,就上去问了问,没想成她竟然发了疯,还掏出铡刀把我们兄弟砍成这样……”

    我与白鹤对视一眼,他挑挑眉,张了张嘴吐出嘴型:真是巧舌如簧啊。

    我看他是这三人中最油滑的一个,说出的话也是滴水不漏把坏处全都泼给杨家嫂子了,自己却比小白兔还白,睁眼糊弄人呢。

    “你们违纪在先,说的话全是旁人的不是自己一点儿过错也没有,老实讲,我不信你们说的。”

    见我这么讲,这个兵痞也慌得手臂上下比划,“别、别啊,虽说我们不是在先,可这疯……可这婶子也不是好想与的呀,我们没招她没惹她的,就是说了几句艾药师的好话,竟然发疯揪着阿丘头发不放,”

    他揽过身边另一位面容稚嫩的小兵客,叫他低下头给我看,“您看看,者头上的头皮生生给拽掉了一块,现在还流着血……还有还有,你看看他,要是再砍得深一点儿哪还有命活!”

    他满嘴油腔一变,成了苦大仇深的样,恨不能挤出两滴眼泪,“这么跟您说吧,这两个兄弟是我带出来的,他们都是今年新征的兵,一个才十四,一个也刚过十五,什么都不懂,就是让人欺辱了也不知道先躲躲,可如今伤成这样,回去了可叫咱可怎么交代啊?……虽说我们违纪在先,可营帐里头还躺着一个病的起不来的,我们想跟您要些药给他吃天亮了就赶回去,谁也逮不着,不成想竟然这么倒霉……”

    听他这么一讲,我也举得他们真够倒霉的,抬头看看天色,估晨鼓马上要敲了,要是还不让他回去,双罪并罚怕他们吃不消了。

    我温和了语气,指着伤患说:“把他留下来,你们先回去吧。”

    听我这么说三个兵眼睛亮了,杨铨夫妇涨红了脸仿佛不肯善罢甘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也不再为难,两夫妻满身泥土卧坐在地上,看上去可怜又可恨。

    既然他们也不反对那我就痛快的放人了,只是这事儿不全怪单一方,还是应该各打五十大板的。

    我看着三人,认真道:“因为出血了,这事儿也就大了,没法替你们兜着……”

    我想了想,取个折中,于是叮嘱道:“这样吧……中午叫你们小队长过来把人领走,之后再给你们用什么军法也是他说了算,毕竟你们有错在先,惩罚是一定的,兵客有兵客的规矩,新兵规矩更要学着,别被像你这样的老兵痞带坏了。”

    那个油嘴的兵满脸尴尬,点头哈腰眼瞧着又要罗嗦,赶紧让他打住。

    等两人人走了,杨铨夫妇已经站了起来,杨嫂子脸上青肿眼睛几乎睁不开,可还是气吁吁的瞪着我们。

    我不爱跟他家打交道,眯着眼睛享受初升朝阳,白鹤靠过来拉住我的手,那个受伤的小兵躲在我身后看见杨婶子还心有余悸,怕得浑身发抖,良麦体贴的为他遮住婶子疯狂视线。

    没法,只得师父他老人家出来打圆场了,草草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便领着我们这一大帮人班师回朝,留下他们夫妻在原地。

    回到院子,谁也没心情收拾物品了,小麦跑进厨房端出做好的稀饭馒头催着小兵吃饭。

    白鹤把握拉紧屋里,掩上门,小声问:“怎么,不走了?”

    颓废的坐上炕,“恩,今天没法走了,等中午营里来领人吧,听听他们怎么说哩。”

    白鹤握了握拳,挑眉道:“要不,干脆,都搬走算了。”

    “诨话!都搬走了,这大家子怎么安置?”

    白鹤哼了哼,靠着我坐下:“又不是女人孩子,怎么不能安置?买了房子,直接住进去就好了呗。”

    “嘿,说得好听,要是有甚不测我该怎么交代?”

    “我说,阿卡啊!你是不放心你师父呢,还是不放心你那猴儿徒弟呢。整天想这想那的不觉得累吗!我是喜欢你,更是心疼你。阿卡!你师父老当益壮,你徒弟听话勤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每天为别人活着,你哪天才能真正为自己着想着想?!”

    白鹤说着,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竟成了怒吼,双手摇得我肩膀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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