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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圣耶罗中学,有不少和我一样自高中便到国外求学的小留学生,我和他们走得不远不近。我没有主动加入他们的圈子,他们也在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圈内活动。那个夏天,他们中有人组织了人与一所名校的华人同学到夏威夷联谊,碰巧说好的一位女生因病临时缺席,我又成了那个替补。”

    呡下一口滋味泡得恰到好处的花草茶,弯弯柳眉下一对翦翦双眸因为回忆而漫成了两弯春江。“他们派来的是一位在我生病时曾照顾过我的学姐,我不好不去。但想想,如果当真不曾去了,后来的一切种种便也不会发生。”

    结果,那个夏威夷能将人融化掉的海滩上,她遇见了第一个走进她生命的男人——原诺梵。

    如何描述他们的初见呢?

    与圣耶罗中学华人同学会联谊的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大学,并非所谓的名校。其中一位来自日本还是新加波的据说是出身世家的“名门子弟”在见到柏樱第一眼,当即优越感十足地宣示,她是他的了!她捧场地选择掉头抽离这场闹剧,那位自以为世间没什么女人能抗拒的“世家子弟”一厢情愿地断定她是在玩一场欲擒故纵的游戏,竟想着来一招霸王硬上弓。她取下被学姐逼穿上的高跟脚猛敲了那猪头的脑门三大记,跑出了那栋建在海边的别墅。本想着外面毕竟是人潮密集的海滩,应该是安全无虞了才是,岂料那猪头竟紧追不舍而来,慌不择路之下,她左突右奔,直到撞进一个男人强硬的口。

    男人强健的臂膀扶住了她,爽朗的美式英语在耳旁响起:“小女孩,小心一些。”

    小女孩。彼时,谁能想到,那样一声平浅的寒喧,半年后,竟成了他与她爱意绸缪时的蜜语,之后,他给她取了其它一大堆昵称,诸如“小樱花”“小冒失鬼”之类,却只有那三个字最能唤起他们之间最初四眸相对时的心之悸动,也最能使他们体味彼此相属的清醇甘美。

    他赶走了“世家子弟”,撇下同来的三位好友,亲自送她回了波士顿的圣耶罗中学宿舍。他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也运用二十岁男孩的俊朗笑容于管理员手中骗走了宿舍的电话号码,于是,他正式介入了她的生命。

    柏樱不是个易令人接近的人,而他帮她在前,以娴熟的中文简得她的认同在后,纵算她拥有再坚强的心防,在异乡陌生的土地上,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在十七岁生日的夜晚,他亲手制作的蛋糕彻底掳获了她一直略带防御的心灵,十七岁的她,与二十一岁的他,共同走入了命运为他们铺陈好的情节——相爱。

    那个是一段怎样恣意享受爱情的岁月呢?她搬进了他的公寓,两个人像一对小夫妻般地生活。他会下厨,懂得烹饪各式西餐,所以早餐是他的主战场。她亦因为独居而强迫自己学了几道中式的家常菜,晚餐桌上,则大多成了她的显身手处。每天清晨,他开车送她上学;傍晚,他上完课业及父兄为了试炼安排的工作,便赶过来接她回“家”,是,他们是如此称呼他们的同居地。先双双携手到超市购置食材,回来在厨房和餐厅消磨完应有的时光,餐后两人多是各居书房一隅准备明天的课业。每周总有一天是他们的奢侈日,到外面看场电影或租一张碟片挤在沙发上看完。其余的时间,在公寓内流转的,便只有浓情蜜意了吧。

    他对她的爱与宠,明眼人不用看,百米外,都能嗅得出来。说出这话的是他在哈佛的三个好友,毕可、尹剑、亓平。

    两年后,她在未满十八岁那年考入了mit的人文和社会科学学院的经济系,三年修完所有的学士学分,被华尔街一家颇负盛名的股票交易所聘为盘手。而他,也在获得了哈佛商学院的博士学位后,正式进入了自家企业效命。

    她本以为,他们的未来,只有幸福可以期许。

    ******************

    “诺梵?”她不经意抬眸,看见他不知已在卧室门口站了几时。“什么时候回来的,干嘛搞得无声无息?”

    “樱。”他缓缓走近她,长臂一张,将她纤薄的身子拥进怀里,唇烙在颈上,“樱,我的樱。”

    “怎么了?”她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僵硬,他的手臂几乎勒疼了她。

    “我爱你。”他在她耳边低喃。

    她嫣然一笑,“我也爱你。”

    “如果有可能,用全世界跟我换,我也只要你。”埋进她的秀发中,他灼切地说。

    她微愣,不是因为他的爱语,而是他语气里的迫切及透露出的那么一丝丝的惊惧。“诺梵,发生了什么事吗?工作不顺利?”

    他的樱花,他的小女孩。“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要知道,我爱你,只爱你,无论如何,我的爱只属于你。”

    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对吗?她向退了半步,美眸定定仰望进他漂亮的豹眼,那里面未及收敛起的沉痛吓着了她,捧起爱人的脸,惊问:“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这几天一直心神恍惚,是因为前几天你回到你父亲那边听他说了什么吗?关于我们两个?他不同意我们的关系?”

    心思细敏的小女孩,猜对了一半。“毕可去世了。”

    她脸色微变,与毕可,她毕竟也是熟识的。“怎么会?”

    “为了我,那石头滚向的本来是我,是他推开了我。那个傻瓜,为了朋友,竟然可以做到那个地步,傻瓜,傻瓜……”他俯在她肩头啜泣。

    她拉他坐进沙发里,两个人紧密相拥。此刻,她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是无关痛痒,只能用自己的体温传递温馨,想到她差点失去他,她一阵颤栗,更拼尽全力地搂住他。

    “那山我们爬了快十年,没想到,有一天,它会吞噬掉我们当中一个人的生命。樱,毕可他全身是血,那本来应该是我啊……”

    不,不。她摇头,手抚弄着他的浓密的黑发。

    “樱,我和毕可、剑、平认识了十年,相交了十年,我们是朋友也是兄弟啊,我对他的感情,可以说一点也不会对大哥的感情少,樱,你明白,你明白的,是不是?”

    是,她明白,这三年,他们男人的友谊,她看在眼里。

    “可是,那个傻瓜,怎么可以那么残忍,他怎么可以推开我,替我受了那本来属于的一劫,那个笨蛋,那个笨蛋啊。”

    可是,她感谢那个“傻瓜”,是他,留住了她所爱的人的生命。

    “那个傻瓜,他甚至刚刚获得乔娜的爱情,一切,美好得尚未开始,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才……”

    “诺梵,也许对他来说,这一切值得,他认为你值得他为你做一切事,所以,他做了。”

    “值得吗?”他抬着哭得发红的大眼,近似茫然地望着她,“樱,我值得吗?”

    她颔首,指尖轻轻拭去了他挂在睫上的一滴男儿泪。“所以,为了所有爱你的人,不要太折磨自己了。”

    “所有爱我的人?”他眼内找回了焦距,“樱,你爱我,是不是?”

    “当然。”她点头,“我不爱你,还能爱谁呢?”

    “发生任何事,都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是。”她再点头,为他孩子气的模样心折。

    “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是。”

    “樱,我的小女孩,我的樱花……”他的嘴堵上她的唇,辗转深吻,室内的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绸缪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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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斯家族、原门食品联姻如联手,股坛势必再起风云。”坐在交易所的作台前,咬着汉堡读到《纽约时报》财经版的头条时,起先,她是依然如之前读过的几百几各几万条新闻一般,并不以为与自己有多大切身关系,毕竟,原诺梵有一个哥哥原念梵,她是知道的,并且与其见过几次面,大家交谊尚算不错。

    但在字里行间扫到原诺梵的英文名字时,她的呼吸几乎在那一瞬间停止,待阅完全文所有的abcd,她怀疑自己已置身冰窖,怎会有酷寒的感觉?

    “柏妮,麦肯先生请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有同事在她耳边道。

    奇怪地,她竟然镇定如常地起身。坐在上司办公室里,听到他对自己目前能力的肯定及未来前途的看好,她竟还能无事般的称谢。走回交易厅,同事们或羡或妒的祝贺,她也一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收下。在那一刻,她开始佩服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了。

    靠这异于常人的承受力,支撑她回到那个“家”,她坐在客厅两人曾在深夜相偎过的沙发上,静等着他的归来。

    在钥匙入门孔旋转的声音传进耳膜时,她几乎想怯弱地逃避了,不追问,不讨诘,是不是可以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

    但在看见他眉间疲惫的痕迹时,她反而想知道,他这副模样,可是为了筹备那场盛大的婚礼而累就的?

    “樱,你怎么坐在这里,吃饭了吗?”

    “没有。”

    “哦,你等一下,我马上给你做。”

    “不用了,我想吃,我自己会做。”

    “是我想吃,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不好。”他怎么可以如此?想用他的温柔迫使她放弃一切地随在他身边吗?

    “樱?”灯光打开,他甫发现她脸色苍白,疾步跑过来,握起了她的手,触手的冰冷使他心兀地一跳,“樱,你病了?”

    “你要结婚了吗?”

    轮到他脸色苍白,湛黑的眸内沦入了痛惧的颜色,半晌,才问:“你知道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此前,她多希望一切都是媒体的捕风捉影。

    “樱,樱!”他忽地抱住她,用强健的腔包裹住她冰冷的四肢,“别这样,你听我说,听我说好不好?”

    “你说。”她从来不是不听人解释的女子。

    “乔娜是毕可最爱的女人,她手上握有汉斯家族百分之三十的股权,却因为她父母双亡没有怙恃为她召来了杀机。毕可在临死之前求我,一定要照顾、保护好乔娜,她是那么的未经风雨,单纯无辜。”

    她不语。

    “不止如此,乔娜的父亲生前是我父亲的挚交,爹地也曾接受好友的临终托孤。而最能保护乔娜不受伤害的方法,莫过于为她找一个强大的保护伞。商业联姻,更是商界能取得双赢的最简洁的渠道。原本,我以为是大哥,没想到,那乔娜自毕可死后,只准我接近她,所以父亲……”

    “这样一来,你不止可以对得起好友的临终嘱托,也可以达成父亲的期许,更能为你的家族带可不可估量的利益,多伟大,如此的忠孝义三全。”她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如在陈述一项事实,淡淡道。

    “不是的,不是的,樱,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他将她紧紧箍在前,颤声道,“这只是个计划。我和乔娜约好了三年,至多五年,等到我们将威胁她的因素清除,我们就离婚,这计划剑和平都有参与,你可以去问他们!真的,我发誓。”

    “如果不是我今天看到报纸,你准备何时知会我可以离开你了呢?”

    “不——”他剧烈地摇头,埋在她前,“不要,樱,我不要你离开,我不要你离开!”

    她面色灰败,“那你准备如何安置我呢?”

    “樱,我爱你,我爱你呀,我从来没有像爱你一样爱过任何人,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所以呢?”

    “樱,给我五年的时间好不好?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切,然后,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一滴泪珠沿着她左侧眼角溢下。“那么这五年内呢?我以什么身份自处?或者,你准备按一个什么样的名目给我?情妇或者外室?”

    他被她语气里的冰意给吓住了,抬首,看到她的泪,心如教利器切割般地痛。“樱,你知道,此前我有多挣扎,我也曾努力想通过另一种方法解决问题,可是……樱,只要五年,五年足够了,我会把一切在这五年内处理妥当……”

    男人在她耳边低语哀求,她阖上眼睑,不言不动。

    “樱,你答应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你答应过的!”终于,得不到任何许诺的男人搬出了杀手锏。

    她在梦的边缘嘲弄地笑:原来,那一刻,他已做了打算。

    **************

    那一夜,他紧紧抱着她,不曾松开她一毫,仿佛怕松了手,她就会化作灰尘消失。

    但那并未使任何事发生改变。报纸上依然载着那桩豪门联姻的进程,他依然携着一身疲累晚归——婚礼依然在筹备中,一切依然将如期发生。

    有一日,他较往常回来得算早了,她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看影碟,于他的归来视若无睹。

    他神伤地深望她一眼,顺手将手机抛在沙发,进了洗手间。巧不巧,在他将喷头开到最大,以期冲洗去全身的酸楚无力时,他的手机响了。

    她不堪持续的噪骚,替他接了电话。在他出来,静静转告他婚纱设计师上门(原家老宅)量身的时间时,一丝拧痛在他眼底闪过,沉重地转身,迈向客房——自那夜后,她把他的寝具衣物尽数挪到了那边。

    “诺梵。”她叫住他。

    他倏地回身,眼神点燃起希望地光亮。有那么久,她没有再用如此温柔的声音唤他了。

    “即使我告诉我,我是绝对不可能在你成了别人的丈夫后留在你身边的,也不能改变你的决定吗?”

    他目光陡地黯淡了,双手握拳贴在身侧,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我想走的话,你留得住吗?”她弯月般的眉下,双瞳平静无波。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他上前几步,想握住她的肩或手,而她,猝然向后退,躲开了他的碰触。

    “樱——”他心痛如绞,再次重申,“我会牢牢看住你,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也就是说,即使代价是失去我,永远的失去我,你也会执行你的计划,做你的新郎?”

    不,不会,不要!他猛然扑上来,攫住她纤薄的娇躯,横抱起来,直冲向卧室……

    *********************

    “樱,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说,你不会离开我,不会离开我!”即使一场狂风暴雨的激情过后,他依然找不到丝毫的依恃,只是不停地要女人给他承诺。

    她想起身,他却不放。她无奈地笑,“诺梵,你知道你此刻象什么吗?十足十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快放我起来,我要去洗手间。”

    他跳起来,“我抱你去。”

    “不行,就算亲密如我们,也总要有一些私密可言吧。再说了,那洗手间可是在卧室内,我还能遁地消失了不成?”

    他嘟起嘴,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

    她好笑地刮刮他的脸,转过身,眉眼鼻唇凝结成冰。

    洗手间里,她服下了事后避孕药,刚刚那场欢爱,他没有做任何措施,如果不以激情来得突然解释,那么,是他有意想要留下她无法轻易脱身的负累。

    “樱。”他在外面轻轻敲门。

    “你到外面洗手间啦,我估计要很久。”她尽量使声音恢复到往常的水准。

    “樱,我是想告诉你,我知道要你在我有婚姻的情况下还陪在我身边,不管怎样,是委屈了你。如果你真的不能,那我会……”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放她离开。

    “我不会强迫你违背自己的心意;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如果你能留在我身边,那是上帝对我的恩赐,我会以我的生命来爱你。”

    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吗?为了不及生命重要的东西他已经在舍弃她了,遑论……“知道了,我会考虑的,赶紧从门前走开哦,别影响别人如厕的心情。”

    她语调状似轻快,他的表情却无法轻松。定定地凝视了那扇隔开他们的门良久,才缓缓地移步。

    听他步声渐杳,门内,她跌坐在洗手间冷冷的磁砖上,瘫软如泥,泪飞如雨。为她十七岁爱上的男人,为她不堪一击的初恋,为她二十岁尝到的心碎情殇,一切的一切,在一个夏季开始,在另一个夏季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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