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落纪年1225年七月,一批不明势力闯入西贡皇刺杀西贡王,当日,大祭司西岑仙逝,西贡王殡天,王子重伤,史称七灼之乱。王子苇禛带伤登基为王,同日,立长子苇荼燊为储,封王子妃南玉调为后。
中华灯起,南玉调俯身案前奋笔疾书,微微跳动的烛光描摹着她的轮廓,静默,凛冽。许久,她放下笔,将信件一一放入信封,滴上红蜡,盖上凤印,对静侍一旁的侍从道:“连夜把信送出去。”
“是。”
殿中伏跪着身形纤薄的女子,因为还在丧期,那女子一身素白衫子,不佩金银首饰,唯鬓角处簪了朵白花,她跪在昏暗的大殿中,整个人就像一朵飘零的白花。
“西莲,你退下吧,本要歇息了。”
西莲肩膀一颤,头压得更低了:“求皇后娘娘移驾腾龙殿,陛下不愿治疗,如此下去只怕命不保啊!”
“有伤就该找御医,”南玉调吹熄案上烛火,转过头来,“与我何干?”
“娘娘——您又如何不知陛下苦心,若非娘娘亲自前往,谁能近得陛下身?”西莲说罢,“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求娘娘开恩——”
“他自伤伤人,却要我来开恩么……”南玉调喃喃而言,黑暗中驻足良久,方才从西莲身边走过去,“起来吧,我只去一次,下次,你就算要把他打晕了灌药我也不会再理。”
腾龙殿里寂若死水,御医、大臣伏跪了一地连大气也不敢出,灯火通明的寝里唯剩榻上之人不稳的沉重呼吸。见南玉调来了,殿中之人齐齐转了个方向:“臣(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南玉调指了指一名医女:“你去给陛下上药。”
那医女惶恐地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走入帐内,然而很快就惨叫着跌出帐外,拖着骨骼扭曲的手指不住地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恕罪……”
南玉调双眉紧蹙,朝西莲使了个眼色。来了两个太监,无声无息地架走了那医女。大殿中头颅伏得一个比一个低,生怕下一个被点名的就是自己。南玉调迟疑了一会,终是掀帘入帐,一言不发地抽散绣着金龙的腰带,拨开五爪金龙的华贵袍子,露出男子伤口狰狞的膛。
听说他断了四肋骨,刺伤了内脏,也不知他是怎么撑过登基大典的,御医们只有在他晕倒的那段时间才有机会给他上了夹板。只是他如今醒了,却再不准任何人靠近,没能得到及时处理的伤口横七竖八遍布全身,浅的已开始结痂,深的却发脓肿起青紫可怖。
见南玉调亲自上阵,御医这才赶忙上前伺候。
南玉调本没有抬头看苇禛的脸,所以并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她接过御医递来的棉球用力压在那些化脓的伤口上,挤出浓汁。指尖下的肌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她听到苇禛忍痛抽气的声音,手稍有停歇换一枚棉球继续挤压。浓汁伴随着瘀血缓缓流出,映衬着白玉色的肌肤有种堕落败坏的感觉。
清淤结束,南玉调用棉帕沾着药水给伤口消毒。也不知这都是用些什么药材配成的消毒水,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可想而知这药水沾到伤口上会是何等刺痛。南玉调只觉得指尖下的每神经都绷紧了,她瞧见苇禛放在身侧的手一下就揪破了被褥,指骨发白,青筋突起,狰狞得仿佛随时会掐断靠近过来所有人的脖子。
“疼……”轻细的呼痛意外的无力,带着种故意撒娇讨好的味道。
南玉调猛地抬起头,几乎是条件反地看过去。男子美得致命的凤眼含着水雾,有些迷蒙,委委屈屈地看着她,见她看了过来,便又补充一次,“疼……”
南玉调神色冷漠地注视了他一会,又缓缓移开视线,按部就班地洗伤口,敷药,缠纱布。御医诚惶诚恐端来汤药,南玉调接到手里,舀一勺,递到苇禛唇边。苇禛痴痴地看着她,张嘴喝下,满口苦涩。
没人敢说话,没人敢妄动,此情此景,极致压抑,亦极致和馨。
帐外烛光跳了跳,最后一口下肚,南玉调放下药碗,起身欲走。苇禛一把捉住她的手,并不用力,只是刚好足够握在手中,他看着她的侧脸:“不生气了,好不好?”
好不好,轻若耳语。
好不好,温柔细腻。
好不好,卑微如尘。
如果南玉调用力甩开这只手,代表她还恨;如果南玉调反手给他一个耳光,代表她还气;如果南玉调冷嘲热讽,代表她还不原谅。可她只是用刚刚好的力度挣开这胆战心惊的挽留,没有回头,甚至连视线都不曾偏移分毫,她迈着一个皇后应有的雍容步伐,一步一步走出这个男子的视野,一个字也没有说,甚至连一声叹息也没有。
诚如她对苇禛说的最后一句话:原来,这就是你和我的结局……
这结局,空无一物。
西贡皇族受到重挫,其他两国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东珠国尚且无能为力,但迅速囤积在西北边界的北巘大军南玉调却无法视而不见。毒六的平安信还没见到,她比任何人都担心战争的爆发。苇禛重伤久而不愈,无心朝政,南玉调一面愣是顶着“**挟帝摄政”之名调动了数支皇族驻边军队北上压境,另一面联系情报总局通知北巘全部生意紧急收缩,随时准备压制北巘军部计划。
疲惫,像毒素一样在身体里蔓延,啃噬着南玉调的神力。荼靡花开到末期,白色的花瓣长出鲜红的艳色,热烈绝望得如同最后的狂欢。
毒六的平安信和瞿珏的马车先后来到,南玉调终于松了口气。只是快天亮的时候,当飞廉的长剑架在西莲的脖子上的时候,南玉调忽然觉得刚刚松开的那口气又堵在了喉咙里。飞廉是竺自恢的死士,唯一的信仰就是竺自恢的命令,他违令出现在自己面前意味着什么?
南玉调不想细想竺自恢当日闯破阵一路杀进来受了多少伤,不想从苇禛的体无完肤去推测竺自恢离开时流了多少血,不想评估竺自恢以那样的状态去单枪匹马救瞿珏会有多危险,不想承认楼清风的城府和野心会埋下怎样的陷阱……但此时,她已无法克制内心的不安与莫名的惶恐。
她看着努力压抑愤怒的飞廉,用尽力气保持镇定:“你说。”
“主子救出陛下,只是重伤不敌……被楼清风所擒……”飞廉咬了咬牙,“楼清风要见你……所以……”
楼清风与炎信共同设局,最后的目标之一南玉调自然逃不掉……南玉调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明白了,我跟你走,你放了西莲。”
西莲惊惧地大喊道:“娘娘不可!楼清风恨你入骨,你切不可去!不可以!!!!”
南玉调朝她淡淡一笑:“罢了,该来的,一个都逃不掉。苇禛太偏激,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说完,朝飞廉点了一下头。
西莲刚喊出一声“不……”就被飞廉一个手刀砍晕过去。
马车在皇城外从清晨等到月半弯还是没等来约好的人。
身披龙袍的男子坐在花架下挽袖捻花汁,不知哪来的花刺刺进了指尖,血珠殷红,没由来地觉得心慌。抬头,方才艳阳高照此刻却乌云遮天。新来的侍女不晓畏惧,提着裙子跑得飞快,脆声嚷嚷:变天了,要变天了。苇禛双眉紧拧,定定地望着中凤仪殿的方向。
快马加鞭,太阳从地平线爬出来又慢慢往地平线下掉,不来峰顶寒气逼人,远远就能看到高高支起的木架,架子上吊着高贵骄傲的灵魂。黑袍不知被多少层血浸透,暗淡、沉重,架子上的人听到马蹄声后原本紧闭的双眼蓦然睁开,勃然大怒:“回去!马上给我回去!”
飞廉无法近距离抗拒这顶头压下的威严,一把拉住缰绳,却怎么也无法容忍自己在此刻调头返程。
百步距离,聚与离,生与死。
架子旁花哨无比的紫袍男子邪戾地勾起唇角:“好久不见啊——铁、扇、公、子!哦,不,如今该称呼您——皇后娘娘……呢。”
南玉调挺着笔直的脊梁,扬着下巴,垂眸傲然地看着他,缓缓展开朵微笑:“怎么,嫉妒么?”
楼清风“唰”地变了脸色,左手一扬飞出一枚暗器,钉入竺自恢的小腿。竺自恢表情未变,只是眸色一暗,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滴下。楼清风“啧啧”两声:“奇世智者,风华绝代,如今两条脚筋都断了,看来后世只能作‘残障绝代’了。”远远瞧见南玉调变了色的脸,楼清风学着她的语气愉悦地问道,“怎么,心疼么?”
竺自恢死死盯着南玉调:“调头,马上!”
南玉调看着竺自恢,面无表情地问楼清风:“楼清风,玩得这么大,不会只是想请我来赏刑吧?”
楼清风“咯咯咯咯”笑起来:“是啊,我想了千百种折磨你的方法,最后还是觉得让你亲眼目睹竺自恢是如何被我割成片,挫骨扬灰才够解气呢。”
飞廉气急大吼:“楼清风!你说只要我带了南玉调来便会放了主子,你敢背信!?”
楼清风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跳梁小丑!”说着卷起右手的袖子,他那只世称‘千金一指’作画写书的右手竟变成一只可怕的铁钩!他朝南玉调挥动这铁钩,“还记得七贤之约(详情见86、87章)么?殿下为了你废我右手,满天下追杀我!这铁钩全都拜你所赐!如今,我就用你赐给我的‘右手’好生伺候你的心上人吧!”说完就挥起铁钩,朝竺自恢扬过去。
竺自恢看着南玉调,黑眸流风:“不要看,乖,回去,不要看。”
“原来你是嫉妒我。”南玉调如是说,语调轻柔,却带着讥笑,她看着楼清风被踩了痛脚却还努力假装不在意而瞬间扭曲的脸,“你嫉妒我得到苇禛所有的关注和爱,你嫉妒我的存在却又想要变成我。”
楼清风恨得浑身血都要爆炸了,咬牙切齿:“你会为你所说的话后悔……”
“移魂蛊。”
三个字,轻飘飘打断了楼清风的咒骂。
竺自恢一听到这三个字脸色霎时惨白,全身大全数被封,完全动弹不得,唯有暴怒沿着血脉染红双目:“闭嘴!南玉调你马上给我滚回去!”
南玉调却不再看他,只道:“楼清风,你是不是做梦都想得到苇禛?是不是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变成我夜夜偎依在苇禛怀里?是不是?”成功在楼清风眼里捕捉到狂热,南玉调勾起嘴角,“移魂蛊可以帮你得到我的皮囊,想要的话,用竺自恢交换。想必,这比让我看着竺自恢死只是暂时痛苦一下下要来得划算得多吧?”
真气在体内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冲得筋脉撕裂了般地痛,竺自恢震声咆哮:“飞廉!带南玉调走!马上带她滚得远远的!听到没有?”
飞廉脸色苍白地僵坐在马上,没有动。
楼清风眯眼注视着南玉调,心里盘算着这话的真实:“你凭何令我相信?”
南玉调慢慢从马上滑下来,往前走了两步:“蛊族九大禁术之一——移魂蛊,两魂相易,改头换面,逆天转命。有了我的皮囊,加上药宗、毒宗两家秘术,你就能变成我,变成西贡的皇后,变成皇帝的妻子,变成苇禛的挚爱……机会只有一次,你不愿意赌吗?”
“南玉调!你给我滚!滚!!!!!!!!”竺自恢竭斯底里地吼着,数次强冲不开的位让他体内真气大乱,随时会力竭而亡,他没有办法忍受南玉调用这样的条件为他求得生机,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子一步步走向地狱,“你走啊啊啊!!你若敢——你胆敢……我定恨你至绝!!!!!!”
南玉调猛地顿住,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说过,若我不爱惜自己的命你便会从此忘了我……我想,其实,忘了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谢谢你救了瞿珏,关于六月的问题,我给你答案——是的,你是,他是。”
是的,你猜对了。
你是他的父亲。
他是你的儿子。
南玉调转向楼清风凛然而视:“放开竺自恢,从现在起,我往前一步,他就必须往前一步。否则鱼死网破,你就等着用你那污人耳目的右手恶心苇禛吧!”说着将手背到身后,朝飞廉做了个手势。
彼时夕阳西下,残阳猩红,霾压顶,风盈袖。女子来不及换下的凤羽外袍迎风鼓起,五色金线绣满张狂的华丽,雪绫白襦裙层层翻动,如同振翅欲飞的白凤鸟。
竺自恢不再说话,他努力在位层层封锁的体内凝聚一点真气,一脉脉强行冲关。
九十步,七十步,五十步,四十步……
“南玉调,你给我站住——”马蹄声震动大地,苇禛的声音由远及近。
三十步……
“楼清风你敢动她老子要你死无全尸!!!!!!!!!!!”
楼清风片刻失神,竺自恢冲开最后一关,鲜血随真气不可阻挡地喷溅出来的同时,他竭力侧身一掌朝楼清风拍去。楼清风惊觉,出掌一接,两人皆被震飞。飞廉飞身去接竺自恢,楼清风却在空中弹出铁钩朝南玉调勾去,电光火石间从侧面全速奔来一匹飞马,将南玉调拦腰抱起。只是那马上之人并非苇禛,而是炎信!
炎信没有减速也没有转弯,竟直直往前方的悬崖而去!
苇禛策马狂追。西莲看清炎信的企图,心中一凉,用尽全力在马头一点,箭一样追上苇禛。
“玉调!!!!!!!!!!”苇禛脱缰纵身一跃。
“陛下——”西莲一把捉住苇禛的脚踝用力拉住。
血红的踏火驹嘶鸣一声,没能在悬崖边刹住脚,腾空高高跃起,蹄下是万丈深渊。
炎信愉悦地咧嘴笑着,用力抱紧怀中的女子:“瞧,最终还是我赢了。”
“疯子……”
“嚓——”一声,裂帛之声,撕断凤凰的彩羽。
南玉调转头,瞧见苇禛大半个身体都要掉出悬崖,撕掉了她的凤袍,狰狞地喊着她的名字。此情此景何等熟悉,只是这一次,伸出手来的是个她恨不起的男子,而陪她共赴黄泉的却是她无法原谅的。
凤鸟断翅,雪羽堕天,这个女子,逆光坠落,徒留云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
骨头叫嚣着碎裂,血叫嚣着淹没,男子体内的兽咆哮着嘶鸣着宣泄着他的愤怒他的绝望他的悲恸。黑袍凝煞,玉面森然,朱砂泣血。从今往后,死去温文尔雅的皮囊,残留鲜血淋漓的野兽。
怕么?
怕?不,和你一起死只是让我恶心而已。
呵呵,真的要死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曾经,真的爱过我?
爱你?做梦!
呵呵……真过分,到死也不愿成全我……但是,南玉调,我真的爱你,非常爱,一直……永远……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问:永远是多久?
很久很久以后,有人答:永远,就是到我消失,天地间再无我的存在,那一天,便是永远。
来年今日,你不在我身边,我不在这世间,不得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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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后记:
大落纪年1225年秋,南玉调的死讯几乎传遍整个大落。
江湖中人不识南玉调,然以朱雀堂为首,武林盟主管辖之下四神堂皆披麻。
行商之人偶闻南之名,却并不甚清楚,只知夜总会、情报总局、罗马假日客栈、济善堂、太平洋水运等各行业巨头一夜间全数闭门谢客,守起灵来,三国之中数百家大大小小的商铺挂起白帛。
西贡皇后的死西贡全国缟素也就算了,但为何东珠国竟也全年斋戒皇城同哀,为何北巘国军部全体朝南静守三日?千千万万贫民百姓无从解惑,他们只听闻街头巷尾传唱少年军师,两嫁皇族的传奇故事,有个女子生前,年未满十八,这个女子死后,天下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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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马?你说悬崖下是水,南没摔死只是失忆了?……后妈肿么可能写那么狗血的穿越剧情……
神马?你说南玉调掉到悬崖半壁的山洞里,奇遇世外高人,学得绝世武功?……后妈肿么可能写那么金庸的武侠剧情……
神马?你说南玉调变成白凤凰飞起来了?……后妈肿么可能搞封建迷信伪科学基因突变玩升仙嘎……
勇敢猜到“南之死”的童鞋赠送后妈烈焰红唇一枚,包邮哦亲~~~
神马?你说坑爹?呸!姐坑的不是爹,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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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结卷章,已补全~~~写完这章后妈我终于病了~早上去看以医生,消沉中~~~
隆重预告终结卷:仲父之名平天下~~~所有的爱恨都应有个了结~~下一章:亡灵玫瑰~~~
ps:感谢人潮汹涌特地充值打赏~~~瞧~~后妈打**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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