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何事声声怨
待到荼蘼花事了,
何事诉尽声声怨。
一声惊雷,将颠倒混乱的梦魇消弭在雨落中,浓烈的药草味充斥在空气里,耳边隐隐有沓杂的脚步声和反复开阖门扇的响动。
我缓缓睁开眼,盯着帐顶上织绣的团花发呆,金丝的绣线,密密麻麻勾勒出盛开的牡丹,那一片又一片交叠的花瓣,穿梭在翠绿的枝叶间。
帐角的镶花琉璃灯动了下,光影微摇,明暗不定,眼睛有些刺痛,我闭上眼,将那团富丽的金丝牡丹挡在视线之外。
门扇再一次被开启,随风透入一丝微薄的凉意,雨丝淅淅沥沥敲砸在窗纱上,砸起细若针落的纷乱。暮雨霏霏,原来不觉间,已是夏末的时节。
“我知你已醒了,醒了就睁眼听我说,手上…手上觉得如何?”床畔落坐的身影,遮去了琉璃灯中四散的光晕。
我睁眼看向他,如实说道:“身上麻的,什么也觉不出。”
苏沫点点头,探手覆在我的额上:“热度总算是退了,看来玉枝的份量下得多了,不过这样也好,麻总比痛强,明日我看看再添些当归,酌量减去玉枝,到时候可别喊疼。”
他抽身后退,坐回到床沿上,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正自轻轻晃动的珠花垂帘间。
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问道:“前几日见你时还好好的,怎么才一夜工夫就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你看看,你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话音有些哽咽,目光扫过我的左臂,我木然调回视线,轻声问道:“无尘呢?”
苏沫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沉吟片刻才说道:“那日我看到他时,他一直抱着你,当时谁也不敢靠近,你又一直流血不断,最后我干脆一包迷香撒下去,他睡到现在还没醒。”
“你把他迷晕了?”
我的口气透出些许惊诧,苏沫急辩道:“因他当时的样子半分也不像人,简直就是鬼!莫说靠近了,就是谁过去看上一眼,他都恨不得要杀人似的,嘴里就一直说着要带你回家。我实在没法子了,才迷晕了他……”
“我的手…”我咬咬牙,沉声问道,“我的手到底如何?”
苏沫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脸色,嗫嚅道:“那手指,接不上了。”
虽然我已有准备,但乍一听他的断语,心还是不由地沉了下去:“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不是神医吗?为什么办不到?”
他缩下肩膀,谓然叹道:“我是神医,不是神仙,你的手指被齐斩断,就算勉强接回去,也…也半分用处都没了……”
呼吸一瞬停滞,我大口喘息,喉咙里却像堵着什么,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苏沫见我脸色不好,慌忙将我扶了起来,伸手在我背后推导了片刻,嘴里急道:“丫头你别急!那日错不在你,你别憋着委屈,想哭就哭出来!”
……哭?
哭,于此刻的我来说,实在是件奢侈的事,我的泪,在那天夜里就已流干了,流在了无尘的怀里。
我慢慢缓过气息,嘴里尝到的尽是苦味,许是因为心也苦到了极点。勉强对苏沫扯出一丝苦笑,一字一字挤出齿间:“如此说来,我已是残缺之人,再无回寰余地?”
苏沫神色间极是不忍,但终还是狠狠点下头。
心底越苦,脸上的笑容越深,我黯然一声长叹,说道:“这样……也好,这些年我一直深受良心苛责,日日不安,如今才遭了报应,已是老天对我宽仁。我问你,花飞雪现在哪里?”
“花飞雪?”苏沫想了想,恍然道,“你是说那日伤你的女囚?她当场就被擒下了,第二日蓥帝亲自过问,下旨打入天牢,怕是难逃一死吧。”
苏沫满脸愤恨难抑,我抬起左臂,看着包裹在厚重白纱中的手,想起那夜花飞雪凄绝的神色,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心底一片澄明。
“阿苏,谢谢你一直以来相助于我,虽然你人有些聒噪,却是个难得的好人。我还有一事相求,望你能再帮我一次。”
苏沫盯着我看了半晌,一扯嘴角:“你不会是要此时进,去为那死囚讨情吧?”
我眸中凝起厉色,狠声说道:“你何时见我如此好心过?她今番置我于残废,我恨不得立时求旨剐了她,你替我安排一下,我要进面圣亲讨诏书,凌迟了这个贱人!”
苏沫倏地起身,转身跑出了厢房,决绝背影投入无边夜色中。
凤阳城中万籁俱寂,夜雨不停歇地洒落长空,雨打荷塘,残花凋零,衬托出末夏萧索的宁籁。
一顶八人暖轿将我从华府接了出来,我斜身倚进铺满厚厚一层锦褥的春凳,随手拨弄着鎏金十方鼎耳上挂坠的玉环,玉环琮琤,轿中薰染的香料醇厚,淡淡地透出一股龙涎香的甘髓。
龙涎香经凝炼可镇痛顺气,当年在天香阁时,小谢曾取出一盒润白上好的龙涎香让我把玩。想来苏沫也是有心,竟在轿子里将这万金难求的名贵香料肆意挥霍,转念一想,苏沫有心却也没有这个财力,自然是那人为我备下了如此名贵的香料,为了让我路上安神静养不被疼痛肆扰。
我望着那只十方鼎淡然一笑,笑意却传达不到心底。
他,也算是有心了吧?
正自想着,暖轿停了下来,我微微挑起软帘向外扫了眼,如雪玉洁白的墙矗立在夜色中,之前抬轿的轿夫撤了下去,重新换上八名戎甲武士,将轿子稳稳抬入门。
这一起轿,又不知走了多久,我趴在凳上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骤雨时紧时缓,落在砖上穿金凿玉般的脆响渐渐不可闻,耳畔惟剩下敲枝打叶的声音。
想来此时已行至深内苑,我敛正身姿端坐凳上,果然不到片时,轿子复又歇下,轿帘被郑重掀起,略带女气的声音在帘外响起:“请姑娘移步坤宝凝雪楼,陛下已久候多时。”
我依言走出暖轿,旁边立刻走上两名娥左右搀扶,又有一名内监打起伞撑在我的头顶上。眼前一片幽篁,碎石曲径旁广植着芭蕉疏桐,内监陪笑着指了指前面灯火通明的一座轩峻楼阁。
随着众人缓步绕过竹林,却在下一刻被整片遮天蔽日的荼蘼花海挡住了去路,我细眼望去,雨幕下的荼蘼花树透出花事将了的颓败,末夏的最后一丝艳丽,即将随这片荼蘼而悄然逝去。
白蔓郎,白蔓郎,冰为肌骨月为家。
生生错,生生过,荼蘼寂寞不争春。
心里无来由地涌起这两句词,随口唱了出来,花海深处的宝楼中传出一声迎合,随着我的调子跟着唱道:
秋海棠,秋海棠,香雾空蒙月转廊。
相思草,断肠草,思人啼血洒空阶。
身畔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退下,我循着声音走入荼蘼深处,坤宝凝雪楼下,公子兰一袭白衣素雅,盈笑中向我伸出手。
“想不到陛下也会这首坊间流传的曲子,倒让人有些意外。”我抬起右手与他交握,他的手指纤长温润,将我的手牢牢攥进掌心。
“闲暇时去外到处走走,无意中学了来。”
他的声音柔和恬淡,我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不自禁地笑道:“哦?想不到陛下倒是好兴致,出去流连乐坊。”
“偶然兴起。”
他挑眉一笑,引我走入坤宝凝雪楼。扶着梯登上最顶层,拨开层层紫绡帐,我一眼看到悬于水晶壁中的迦兰遗像,水晶流光徘徊,华彩四溢,仿佛壁中有水缓缓流动,衬得画上的迦兰衣袂翩跹,踏莲飘逸若仙。
款步走到水晶壁前,我回头看向公子兰:“陛下将这副画像从含章里带出来,这么大块水晶石壁薄脆易碎,搬运起来着实不易啊,想来费了不少工夫吧?”
“这原是我的珍爱之物,即便费些人力,也在所不惜。”他走上前,凝眸望着画中的迦兰。
“君王自非常人,一声令下,谁敢不从?”我挽唇而笑,专注地看着他,他的长发梳拢压服在盘龙金冠下,侧影俊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除了那头如霜雪白的鬓发之外。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就连这醒月江山,也是为了一偿她的心愿。”他略侧颈,水晶壁上的流光缓缓滑过他的靥畔。
“一切都是为了她?陛下的这番深情,真真是让我感动到无言以对啊。只是陛下有没有想过,或许经过这么多年,或许从一开始,迦兰要的就不是陛下所想的呢?”
我一语说完,公子兰沉默了很久,直到闪电划开夜幕,他才如梦初醒回过神,目光深晦地看着我:“迦兰即是你,你即是迦兰,我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你。”
我想了想,笑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陛下为了我争到这醒月江山,我能用什么回报给陛下呢?或是说,陛下希望我如何做呢?”
“迦兰你!”
“陛下!我说过了,我不是迦兰,我的名字是——花不语。”我敛眉对他微微躬身,恭敬说道。
一声长叹,回荡在雕梁穹窿下,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的袍角轻颤,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知你心中对我必怀怨怼,当年我将你送与东皋的公子荻,让你尝尽了人世冷暖,受了不少委屈,你可愿意听我的解释?”不待我答话,他继续说道,“其实从你入含章的那日起,人人皆知你的身份来历,你爹爹是当年震铄漠北的云翊将军,为醒月打下了半壁江山,但也因此为他自身埋下了祸。功高盖主,自来是皇家最忌讳的四个字,只凭这四个字,再多的功劳也抵不过命。二十二年前,云翊将军得胜归朝,先皇非但没有赏赐他,反而问了他的死罪,只因‘功高盖主’这四个字。”
“当年流月夫人想尽一切办法,终于保住你父亲一命,将他收拢到含章,那时流月夫人已失宠,带着我谪居在陵州境内。你爹爹入不到一年,我将他放出含章,让他去绿川冈地隐居。一则是为了成全他和你娘,那时夜郎国王子恰好来含章做客,连汀又因你爹爹不愿嫁去夜郎,不若将你爹爹放走,绝了她的奢念。二则你爹爹心高傲,也不会甘心一世为奴挫折了他的英雄气概,与其老死在含章,还是让他去一展抱负更好。”
“十二年后,云翊将军将女儿送来含章,我明白他已在绿川冈地扎稳了基,而你……就是他向我示忠心最好的证明。连慧曾对我说,你是将门之后,子又酷似花二郎,只怕在里日久终成祸害,我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你尚在稚龄,能知道些什么呢?含章里已经有太多的冤魂,不需再多添你一个。连慧见我不理会,屡次想要对你下手,我索将你接入柔兰阁,这样一来也算昭告这里所有人,你是我公子兰放在心尖上的人。只是那时我没有想到,原来我等了许久的人早已伴在身边,最终却又被我亲手推给了旁人……”
“后来我利用你除去连汀,连碧,也让我看透了你的本。天香阁毁了,我再没有过多地宠幸于你,而是抬举起连浣,将她推上风口浪尖。你明白为什么连碧一死,我反而刻意疏远你吗?”
我心下一片戚然,幽幽说道:“因为公子怕连慧对我不利,索对我置若罔闻,让她放松警戒。”
他默然颔首,转头望向轩窗外的夜色,轻轻说道:“连慧是我母亲的婢女,一生忠于她,我是敬重她的。她一直对你不放心,怕你爹爹在青华溪拥兵自重,再也不将我这个废太子放在眼里,更怕你桀骜难驯,他日成为我登天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你体内先有她送给连碧的断情草,再中她的甲中毒,命已是握在她的手里,她对你有恃无恐,不怕到时不能逼你爹爹就范。连慧,自从在这闱中亲见我的母亲由盛入衰,最终被帝君贬黜出后,再也不相信世间的任何人,这怨不得她,在这里待久了,没有人逃得过去。”
“母亲以死换来了我的尊号,而你用神女奇迹换来帝君对我的复觐,是连慧错了,没有你,便不会有今日的醒月蓥帝。我重回凤阳城,取回属于我的东西,取回迦兰欠下的债,醒月国千年前因她开创,而我今生重掌醒月皇权,是因果轮回中冥冥的天数吗?”
一道闪电撕裂长空,将他陷于黑暗的身影瞬间耀亮,他伫立在敞开的长窗前,檐角上悬挂的灯飘摇在风雨中,早已被雨浇熄了火光。灯穗子扫过他的织金华袍,甩出长长的一道水痕。
“这场筹谋多年的夺嫡,以我的登基即位告终,那时你身在东皋,没有被牵连进来枉送了命。说我有心利用你拉拢东皋也罢,或是凝晶雪几世的报复,总归你逃过这一劫,现在还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
“好好?”我抬起残缺的左手伸到他的面前,一点点,揭开包裹伤口的纱布,“公子请看看我这只手,它能够叫‘好好’吗?公子再看看我的头发,它又能叫‘好好’吗?公子可知道我每月必有几日心绞难忍,发作起来恨不得立时死了干净,这样也能够叫作‘好好’吗?我不懂公子所说的‘好好’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只要我还没有死,即便活在世上生不如死,也是‘好好’!?”
最后一层纱布掉落在地上,我侧目,不敢去看自己的手已经变成什么样子,雨被夜风吹入窗内,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公子兰怔怔地站在雨下,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手背上传来一丝温暖,直到一条手臂伸到我的背后将我揽进怀抱,我才惊觉,他颤抖的身躯早已失却了帝王的威仪,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只是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是在为我心疼吗?还是为了……迦兰?
“我们即日就成亲,我要你成为醒月国的帝后,成为我今生唯一的妻子,我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到半分委屈。”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曾经清冷得让人畏惧的声音,现下却满是怜惜。
他是谁?此刻这个将我抱在怀里的男人,是凌雪生?还是公子兰?
我轻轻挣出他的怀抱,缓缓向后退去:“帝王爱,无心爱,公子贵为醒月帝君,非我一介山野人可以企及,当年我要不起东皋的那顶后冠,今天也同样要不起醒月的这顶后冠,况我已是个残废,更配不上陛下。”
“你到现在依旧信不过我吗?”
信?……何其奢侈的一个字,如同我再也没有眼泪可流,那些是已被我遗忘的东西。
“陛下言重了,今日我入是有一事要求陛下的旨意,还请陛下看在我爹爹这些年的些微功劳上格外开恩。”我单膝跪地,向他拜下身去,一字一顿说道,“求陛下开恩恕了天牢里的花飞雪,收回君亦清迎娶广威将军小姐的旨意,改聘花飞雪为妻。”
他站在距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凝声说道:“你该知道,君王的旨意不可轻易收回,况且那女囚已供认不讳欲置你于死地,你何必再为她求情?”
我以头抵地,执意说道:“我不为旁人,只求无愧于心,求陛下成全!”
一双手伸到我的面前,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他凝视我半晌,转身走到水晶壁前,抬头仰望着画中的迦兰:“我以为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早在含章里……不,早在千年前,我便深知你的为人,但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其实我本不懂你。你说迦兰要的并非我所想,或许是你对了,她为天下人负我,我为她负尽天下,从一开始我便与她背道而驰,终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是谁欠谁更多呢?我竟也分不清了。你离开含章的时候,我以天下为局与你订下赌约,后来我去东皋见你,来回折返路途,累死了无数骏马,凤阳城外翠寒坡,我没有想到竟被人设下埋伏,那一天差点将命葬送了,再后来醒月皇权更迭,内政动荡,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在眼前,却也无能为力,更加让我没有心力去后悔早将你送走。你因我吃尽苦头,但我惟有此法方能保你周全,若你是我,你又该如何选呢?君家寨少主孤高气傲,当年因你倍受折辱,他与你同去东皋,难免不会杀你泄愤,我以你的命为饵换他今日的功成名就,你又何必再对他心怀愧疚?你要救天牢里的那个女囚,我即日颁旨下诏册后,大赦天下,饶过她的命,既成全了她,也成全了你我。”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字里行间却让我深切地感到当年的他有多么狼狈,自顾尚且不暇,更遑论保全身边的人。自古皇权更迭,朝野上下必然是一片腥风血雨,他虽负我在先,但也不能不说是为了我的命着想。
只是,他为了一己私念,便置我于如履薄冰的境地,我又何其无辜?
我究竟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
气他的薄情寡义,还是气自己早已不是画中的翩翩佳人,让他牵念一世,牵念的那个人却并不是我……
死亡是道难以跨越的鸿渠,我追赶不上迦兰的脚步,惟有站在彼岸,默默叹息。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又该如此自处?
我随他走到石壁下,望向画冢中的迦兰,她的眉目间淡盈着笑意,五官秀美绝伦,隐隐从画卷上透出清贵难拟的气度,让人莫敢逼视。她眉心的朱砂痣映入我的眼中,我眉心一痛,心下顿时一片惶然。
“不,陛下真心等待的是神女迦兰,并非是我。陛下断定我是迦兰,只因我眉心的朱砂痣与她一般无二,但迦兰千年前对凌雪生至情至,而我却未敢对陛下有过丝毫不敬之意,更不敢抱存奢念。论心意,我与迦兰无可比肩,册后一事,还请陛下慎重斟酌。”
“你不记得过去的事,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迦兰,只因你所有的神识被封印在眉心的朱砂痣中,迦兰眉心的朱砂是当年凌雪生的心头血染就,我此刻只须破去你眉心的封印,你便会想起一切。”
他的指尖端正落在我的眉心,我恍惚想起那一年在东皋遇到的算命术士,也曾说过要为我破了眉心的这点煞气,还说皆因我孽债过多,终其一生要为它所累。此刻想想,这一切原来是我前世不修造孽太多,都报应到了这辈子,这可真是一场纠缠千年都难以化解的孽缘呵……
我忍不住嗤笑出声,公子兰目不转瞬地看着我,我抬手轻拨开他的手指,笑道:“想起来又能如何?千年都过去了,陛下以为磐石不移,磐石就真的不改初衷吗?人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这份情……自然也不复当年。陛下说今生以我为唯一的妻子,我问陛下一句,陛下的这份心意是从何时开始的?是从我身入含章的那一日?还是听闻我即将嫁与东皋帝君的那一夜?亦或是云翊将军为陛下带回绿川冈地数万兵,并青华溪上下一十八寨投诚顺服的今日?陛下的这份心意,真是让人颇多感慨啊。”
“嘭”一声巨响,公子兰一拳捶击在水晶石壁上,水晶壁薄,受力震荡不已,几丝碎痕如蜘网交错伸延向四面八方,细碎的水晶屑纷纷掉落在他的脚下,“嘎嘎”声不断,一瞬间整面水晶石壁如雪粉破碎坍塌,迦兰画像应声而落,摔在一片碎渣上。
“你!!你怎可如此侮蔑于她!?怎可如此……侮蔑自己!!”
一滴血,跌落在迦兰的眉心,重叠在那点朱砂痣上,他的掌缘被水晶割伤,一滴又一滴的血不断跌落其上。眨眼工夫,画卷经风侵蚀开始焦黄,随着他的血越滴越多,最终化作一地齑粉,被风吹散在虚空中。
平生第一次,我看到他的失态,从来他都是高高在上优雅睥睨的贵公子,现在更是醒月国尊贵无比的帝君,他时常盈笑的眉宇中凝结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寒,让我荒谬地以为他是个不会将喜怒形于色的人,他的怒火也被他的冰冷冻结,不会灼伤人。
明明知道这是不该问出口的问题,我却还是问了,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明明在心底洞悉答案,还是忍不住会去问出口,问来让自己绝望的答案。
他是在气我侮蔑了他对迦兰执守千年的情意吗?还是气我妄自菲薄不愿正视他的心意?在他的心里,他要的究竟是什么?是醒月江山?是迦兰?还是……我?
脑子里混沌如麻,心口一阵阵地胀痛,我想要放声尖叫,将一切怨怼都对着他喊出来,但残存的理智告诉我面前的这个人,他不是凌雪生,他是醒月国的蓥帝兰,我也不是真正的迦兰,今生今世,我只是花不语,只是她!
“陛下……何必如此,我,不值得。”咬牙说出最后三个字,我直直锁住公子兰的视线,满目决然。
“值不值得,并非你一人说了算,册后的诏书不会因你一句‘不值得’而改变,你身上所中的毒,我这里还有半颗解药,待到大婚那日我自会给你,你要救的人,要成全的事,我也会一并让你如愿。”他的声音不再有半分波澜,冷得让我浑身一颤,他还是当年那个冷若辉月的贵人,我怎么轻易就忘了呢?
我踏上一步,挨近他的面前,抬掌掴在他的脸上,残缺的指因这一下疼入心髓,伤口再度创裂,在他的脸上留下一抹血痕。
“罪人平生最恨受人要挟,罪人冒犯了陛下贵体,求陛下赐死,罪人只求速死!”
他满脸震骇地看着我,抬手到脸上的血渍,和他手上的血染在一起,斑驳在一片刺目的殷红中。朔风骤起,将轩窗撞得不断开阖,紫绡帐被风拉拽,蓦地飞扬到穹窿之上。
“我等了千年,辗转到头,你却还是……不要我吗?”
一句痛彻心扉的悲叹,掩不去他满目怆然,我不忍再看,紧紧闭上双眸。再睁眼时,纷飞飘曳的紫绡帐翩跹在满宇琼华之间,却独独不见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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