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见紫微星君黑着一张脸,忙又补充说:“四个脚力都被小神打发走了,床和打赏的银子都付过了。这是花榈木的,上头雕的不过是人间花草。”
陆六在一旁说:“这如何好意思?”
岛主立即赞同道:“嗯,无功不受禄,你搬回去吧。”
“两位星君休要如此,贵重物事小神也拿不出手,这是小神的微薄心意。”
陆六看着土地公局促不安的模样,心生不忍,暗想,等搬走时多还他一些银两就是了吧。他当下用眼神给了岛主讯息,岛主却像收不到似的,面色依然不佳。
陆六只好自作主张说道:“有劳了,这厚礼我们收下了。”
土地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作势就要帮着陆六抬床,岛主却拦住他说:“我来。”
土地公识相地说:“那小神告退了。”
“嗯,以后我若不唤你,你就别来了。”
土地公送的床比这屋原先的大床小了许多,但比那张结实,木材看着也上等。蚊帐、席子和枕头都备好了。两人合力搬到屋里头,在窗下摆着,陆六在心里衡量了一番说:“要不你睡这张?”
岛主半天没答话,着一张脸又去灶间劳作了。
陆六愣了愣,心想,难道他想睡大床?
屋子打扫完毕,开了门窗三面吹风。两个下凡的神仙在石板上坐着,老虎变成的一狗一猫在两旁卧着,二神二虎都是说不出的惬意。
屋里头没有茶叶了,岛主烧了壶白开水,两人倒到竹节制的杯子里喝。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快活的缘故,这人间的水喝着竟也甘甜可口,一点不输给东篱岛的甘泉。
“等下得去买点茶叶,还有油、盐、酱,醋。”岛主扇着灶台下生火用的大蒲扇,跟陆六商量着。
“嗯,”陆六也在投入地计划着,但他想的是另一回事,“我在想,咱们可以在屋后头开块地种东西,再拿到集市卖,钱嘛,就省着花,到最后应该能把欠的债还清。若要过得再奢侈些,就得去打听打听,有什么营生是咱能做,又能赚钱的。”
岛主喝了口水,眯着眼想,听陆六这意思,他们下凡竟不是来吃喝玩乐的?这点债务把他心成这样!
然而,陆六那认真又跃跃欲试的样子又叫岛主好生心动,他徐徐再喝了口水,把几句玩笑话一起吞进肚子里,煞有其事地说:“种地是个好主意,勤快些也能糊口。不过话说回来,挣凡人的钱并不难,关键看赚谁的钱。”
“此话怎讲?”
“若是跟平头百姓做买卖,赚的便是他们的血汗钱,来得不易,拿得也不舒坦。可若是遇到一掷千金的王孙贵公子,做一回买卖,可够我们在这吃上好几年的。这种人俗称冤大头,他们花银子跟流水似地,眉头都不皱一下。”
陆六随口笑道:“从前你便是这样的冤大头么?”
岛主瞪圆了眼说:“哪可能,那个年月,全天下活得最清苦的就是咱俩了,天天稀饭咸菜地吃着。”
陆六正拿了石阶下的狗尾巴草逗二白,听他这么说,便半信半疑地问:“你素来在吃食上最是讲究,如何受得了?”
岛主把下巴支在拳头上看着陆六,眼角处还挂着狡黠的笑意,“那时你成天盯着我,受不了也得受……就是夜里头睡着了,你还在我枕边唠叨个不停。”
岛主说最后一句时,一脸坦然,口气也轻松得很,似乎并不在意,可那眼珠子却牢牢锁住陆六,专注看着他的反应。
陆六果然吃惊不小,“你是说……”
岛主当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陆六喃喃自语:“我当年既为天相,下了凡间竟不是辅宰?”
岛主一头雾水,又听他恍然大悟状说:“原来我从前是你的侍从,难怪如此亲厚!”
“你……你乱想些什么啊,你到了凡间自然是辅宰。不但管着天下人,也管着我。”岛主说着又开心了起来。
陆六挠了挠头,有些拐不过弯来,“人间最重三纲五常,你我既为君臣,当守君臣之礼,我怎好以下犯上,竟……竟到你……枕边说教?”
岛主长叹了一口气,扭头独自向着西风,暗自感慨,自己空有一腔风月,就是托给木头只怕也早长出春花来了,怎么这家伙比木头还死心眼!
两人闷坐了一会,陆六还在琢磨着从前逾分的事,岛主不耐烦地用蒲扇拍他:“上街了。痛快花银子去,花光了再谋财路。”
忙活了一早上也不觉得饿,可一到了街上,看着几步路就有个小吃摊子的长街,两人不觉都饿了。
岛主虽掌管着钱袋子,陆六却无形中牢牢掌管着他的购买力。当岛主下意识向钱袋时,陆六几乎是克制不住地说道:“咱们要在外头吃午饭么?我看那饼子好吃又不贵。”
岛主愣了一会,缩回手说:“先看看?”
晚禾屯一看就是个民风淳朴,玩心颇重又极重口腹之欲的地方。原本这儿离集市也不远,要买个煎饼、下下馆子只要走几条胡同也就到了,可当地的老百姓还是就近摆开了小摊,除了卖各种面食、零嘴、小泥人和小糖人的,还有当街杂耍的、讲古的和做布偶戏的。再走一段距离,便有两家酒楼几乎对门开着,一家叫天上有,一家叫地上无,也不知是对着干的,还是一个老板开的。
岛主对酒楼食肆倒没多大兴趣,他目光的焦点全在地上支开的一个个油锅上。油炸的东西又脆又香,人人喜欢,可岛主一人做饭总是有限,不可能总支一口锅炸两人的食量。
岛主那孩童般的眼神在陆六眼里有说不出的味道,好像有一柔柔的羽毛,正一下一下撩拨着陆六心口上某块敏感的地方。他扯扯岛主的袖子问:“要不要吃那个?”
岛主大喜,偏头说:“你也喜欢吧?我就知道。”
陆六极快地答道:“喜欢。”
让岛主两脚黏在地上的是人间最为普通的油条,即便当年在凡间,要吃到油条也不容易,等回了天庭,不管尝试什么方法,居然都没法制出来。
卖油条的麻利地把热腾腾的油条夹出来,一手递过去给顾客,一手举了个铁碗收钱。不过是两个铜板,往里头一丢,咣当一声响便完事,买卖双方都极爽快。
岛主出四枚铜板,买了两,也没东西包一下,就这么油腻腻、热乎乎地抓在手里吃了起来。
陆六忍不住笑了,岛主虽也是一副乡里人打扮,可这么个人,架着这张俊脸,再不自觉地散发出那股气势,实在跟当街啃油条的不雅动作格格不入。
陆六看他吃得欢快,也跟着咬了一大口——果然又香又脆。
再往前走两步有个卖绿豆粥的摊子,摊子旁摆了好几张桌椅,陆六见在座的人叫了绿豆粥后,把刚才买的油条扔进去,就着绿豆粥吃,也深觉有趣。
他正想问岛主要不要再买几油条试试,就见他的注意力又被街角的鱼皮档吸引了。那小摊位在大树底下,挑着个帘子,歪歪扭扭写着“今日五十份,一人一份,售罄收摊。”
这摊主也着实有意思,限量卖也就算了,还管一人买多少!
两人看排队的不少,忙快步走近了,陆六边走边数了数,排队的恰有四十八人,不觉大喜。然而两人到了队伍后头,几乎是同时,有个白发老妪也小跑了过来。
若较真了算,陆六比她还是早到半步的,若算年纪,她的年纪也不及陆六他们一个零头。虽说如此,陆六还是不出岛主意料地退到了一旁。
老妇感激地对陆六笑笑,解释说:“这鱼皮好吃,我孙儿每天要吃不上这,会哭闹的,可惜方圆几百里就这一摊,别处买不着了。”
卖鱼皮的小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动作快得很,五十人的鱼皮一会功夫就卖完了。岛主排到跟前时,见他把瓦缸里的鱼皮、炒花生、葱段再拌了一点芝麻和辣椒油夹出几大筷子,用荷叶托了递过来,忙伸手接了,又把备好的铜板投进收钱的竹篓里。摊主满脸堆笑,说:“小店下个月十五开张,就叫张顺鱼皮,您多来光照!。”
岛主立时明白,他这古怪的卖法其实是一种宣传手段。
岛主从摊位的竹筒内抽出两双细细的筷子,托着来之不易的鱼皮,跟陆六到相对僻静的小巷里分食。
鱼皮用的是鲮鱼的皮,又脆又爽口,加之佐料极香,送入口中,也真算得上极品美味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不多时便见底了,口里头却还回味无穷——再想吃第二份却没了。
这么一路逛一路吃,居然也吃了个丰盛无比的午饭。二人俱是满意无比——岛主满意的是吃得不错,陆六除了这,还满意价格公道,花的银子少。
有店面的商铺比这些小吃摊子少一些,他俩没有多少逛街采购的经验,等兴冲冲买了两斤茶叶,打了油、醋和酱油,再称了些盐和白糖,一路商量着去集市割块五花时,才想起来没买米和面粉。
岛主对陆六使了个眼色,两人又躲回深巷里,他从墙上的爬山虎上扯了片叶子下来,变出只老实巴交的驴子。
岛主得意笑道:“你坐上去,我来赶?”
陆六本想让岛主坐,可一想到骑驴的样子,不觉大笑,摇头说:“就这么走走也不累。”
有了驴子驮东西,岛主又多了一些簸箕、竹筐和蒸笼。买好米面倒回集市的时候,那些从海边送鱼过来的早就回去了,只剩下跟他们盘鱼的小贩还在甩卖剩下的小鱼。菜也不多了,价格都贱得很。
他们这才知道,集市是会散的。
岛主不愿买别人挑剩下的,就随便买了点芽菜、辣椒和**蛋,打算回去做个面吃。陆六却想起来大白、二白,就问:“他们如今是猫狗了,猫狗是吃鱼吃的吧?”
岛主也算良心发现,这才不情不愿地买了些头头尾尾的小鱼,又拣了几块骨头,付了散碎银子,两人就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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