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想象中的坠马就算会摔的很严重也到不了这个地步,一脚被勾住,被惊了的马拖着跑了二十多分钟,浑身被踢伤无数,腿断脚断是小,脊椎都断了,干妈声音哽咽:还有意识,正在做脑透视……,不知道是不是踢坏了脑袋,他看不太清楚东西……
……
文昭安静的听着,几度开口说话劝劝干妈,跟失语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文昭唯一庆幸的就是他意识还算清醒,所以她就算每天在他病房前徘徊,看着一干医生护士,干爸干妈还有陈蓓出入,可她至今连他伤成什么样子是一次也没看到。
文昭不敢在干爸干妈跟前说好话,干妈脸色一天比一天恍惚,有时候发呆的问文昭:
他要是下半身就这样一直没有知觉,该怎么办啊?
下半身没知觉,文昭不知道,一个从小到大连臭袜子气味都受不了的人,怎么能忍受自己大小便失禁,干爸说:“他不想见你是不想你看到……,你就先别看了……”
陈蓓看着干妈靠着文昭,神情也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谁捅了出去,文学大小也是个名人,新闻价值虽小,坠马还是不可避免的见了报道,医院门外经常围着一群不知道是记者还是粉丝的人群……
这样不适合病人养病,文学这边情况特殊,一动就可能加重病情,转院更是天方夜谭,最后不知道干爸用了什么手腕儿,医院外那些人没几天倒是慢慢消停了。
直到那天文昭的老爸老妈闻讯过来了,文昭紧紧拉着老爸的衣角跟了进去。
老妈只一眼就抱着干妈小声的掉泪,文学半睁着眼瞧,半边脸上的刮伤一道一道的透着血丝扎人眼:“听着怎么这么热闹?”
文昭心里一阵开水翻滚过似的火辣,他这个洁癖又臭美的人怎么受得了?
干妈平静了一下声音,才开口:“你文叔他们来了。”
文学“嗯”了一声,似乎还扯了一个笑:“文叔,文婶,吓到你们了吧?”
文昭老妈跟她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还是文昭老爸开的口:“去年都喊爸了,怎么倒回去又喊文叔了,以后还是喊爸,听着顺耳些。”
…….一时有些安静。
文学语气平淡的打破这安静:“我没有这个福气喊您爸……”
干妈声音立马带了哭腔:“儿子,你说什么呢,文昭在跟前听着呢,你让她听到了多难受啊。”
文学又眯起眼睛看她们,似乎看了一会儿才找到文昭,对着她的方向说:“我忘了跟你干妈说了,她一直以为我们两情相悦呢。”
文昭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干妈似乎没听清楚文学说了什么,一个劲儿的重复:“儿子,你说什么呢,你说什么呢……”
干爸凝着脸:“强哥,嫂子,我们出去吧。”然后扶了干妈:“儿子改天没事儿了,你就神错乱了,出去待会儿,有文昭留下和他说说话。”
人一走,他也不出声,文昭坐到他床前仔细看他的样子,似乎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稀里哗啦的往外掉,文学声音冷清的说:“干什么呢,我还没死呢?”
文昭一听更委屈了,哭得声音更大了。
他声音更冷了:“你就哭吧,把我哭到相框里去你就满意了。”
文昭吓得赶紧忍住眼泪:“我就是有点儿害怕……”
文学半晌没吭声,再开口声音就慢慢的显出疲意:“害怕什么?你当着我的面哭两声,不就想换一句我现在这样跟你无关,不就想心安理得吗?嗯,感冒跟你没关,发烧跟你没关,坠马更跟你没关……”
文昭心里像被人灌了两瓶醋,酸的发抖:“你现在状况不能转院,干爸联系了国外的专家过来给你动手术,那些专家有经验,你就放心吧。”
文学说:“没什么不放心的,其实躺着也挺好,反正有人养着。”
文昭还没来得及劝他,他声音比刚才更低了:“我有点儿困了……”
文昭发了一会儿呆,再起身凑过去看他,……他已经睡着了……
陈蓓提出要回京城,文昭没出声挽留也没问原因,陈蓓只说了一句话:“你在,比我好。”
自从上次以后,文昭能到他的病房出入自由了,他还是不热衷和她说话,或者不热衷和任何人说话,他嗜睡,严重脑震荡导致视物不清,嗜睡,需要狠狠的休息才成,专家说:“别刺激他。”所以文昭至今不敢应他要求拿镜子让他照照。
文昭说:“你眼睛看不清楚就先别看了。”仅仅他最在乎的秀发被剃光了露出一块块伤这一项,就真能够人吓人,吓死人。
他说:“朦胧美更要看看。”
文昭抹了把自己的脸:“那你先看看我现在美不美啊?”
他又带了困意:“……美啊,你都不是处女了,再不美点儿,谁还搭理你……”
……反正这人已经成为二级残废了,嘴还是一样的损。
有时候他睡醒一觉后会皱着眉头问:“我又尿床了?”
文昭在这件事情上向来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没有!”
他说:“我都闻到了。”
……
过了很久,他才说:“我要洗澡。”
文昭说:“我找护士给你擦擦身体。”
他忽然很生气,大声的说:“我要洗……”
…….到底气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干妈还能强忍着眼泪说:你前几天没去看他,他也没事儿,就是觉得你在,他不好意思了。
文昭回想着干妈的话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天干爸和专家讨论病情她也要去听听……
手放在半开的把手上就那么站在病房门口听干爸他们和专家讨论他的脊椎,听到有人客气的叫她,她回过神,先看到护士的脸,护士说:“这位说是你们病人的家属……”
文昭神恍惚的看了半天才认出白衣天使身后的人是他……
文昭直到快步的走出医院,挑了个避风的角落才开口:“……你怎么找来的?”
他眼里有些红血丝,似乎几天没合眼的样子,声音疲惫,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手机关机,要考试了,你唐师兄联系不上你。”
文昭说:“我知道这事儿了,你先回去吧。”
正想转身回医院,被他一把拉住:“你在这儿又能帮什么忙,不顾自己的前程不说,还添麻烦?”
文昭眼眶一热:“你胡说什么,从小到大,他哪次病了只有我守着好的才快。”
他眼睛染上了红色:“他要是瘫了呢?”
文昭那个瞬间就真的很害怕,就像埋在心里最深处最伤疤的事情被人轻易地揭开一样,浑身开始战栗,大声的说:“谁让你咒他的,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伸手揽着她的脖子把她摁入腔,就那么抱着她,紧紧地,一言不发。
文昭刚开始还有些排斥,在他身上抓了两下,又心疼了,着瘦了……,她算半个不告而别,因为文学伤的严重,也没想起来给他解释一下,他不放心找来了,文昭不是不感动的…….,忽然又想起文学快醒了,干爸他们在和专家谈文学的病情,醒了身边一个人没有,文昭说:“你回去吧,文学身体一好转我就回了。”
他还是抱着她不松手:“我来了就要见见他。”
文昭没有跟进去,征求了文学同意后,她就坐在医院长廊里发呆。
直到黄聪蹲到她跟前看她,文昭问:“他呢?”
“睡了。”
文昭不知道文学怎么会同意见他:“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
文昭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站起来拉他:“你快点儿走吧,我爸也来了,别让他看到你。”
他站起来却坚持:“我不走。”
文昭着急了:“这个时候,你别添乱,行吗?”
他声音忽然狠狠的:“我不走!”
文昭一下子火了:“你怎么老让别人觉得为难!这里谁见到你会觉得高兴!”
文昭就算知道自己说的重了,也不能说出一句带着歉意的话,她不敢有丁点儿心情去照顾他的情绪,直到意识到他转身才算慢腾腾的视线模糊的投向他……
文昭打了两盆凉水放到他床前,坐着等他醒。
一直到他睫毛微颤还是不睁眼,文昭才慢慢开口,自言自语的说:“你怎么这么能睡,等的真累,那我就不征求你同意给你擦身体了?”
他猛然睁开眼,难得一下子捕捉到她的方向:“你滚!”
文昭一愣,直觉却说:“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声音那么变得那么难听:“就算我一直这么下去,文昭,我还没到要你来可怜我的地步?”
文昭第一反应是又伤心又生气,可怜他?他们的感情他用可怜他三个字就给抹杀了,文昭知道现在不能和他争辩不能和他计较,强忍着不能发火,喘着气瞪了他很久才后知才小心翼翼的说:
“你就瞎想,你可怜可怜我吧,老老实实让我给你擦干净了……”
他声音更难听了:“你怎么能这么无耻,狠狠地捅我一刀又来招惹我,还让他示威般的瞻仰我现在比鬼还难看的样子,文昭,你对我,还能做到哪一步才能甘心?”
“他是关心你!” 不知不觉她又泪流满满:“真的是!”
文学冷笑:“关心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你跟着他滚吧,以后连名字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
最伤心的莫过于这句话,文昭冲出房间的时候跟老爸撞了个满怀,老爸还没开口,就听到干妈的一声尖叫:“文学!”
文昭看着医生将文学的输管子重新接上,听着干妈不停地重复:
“儿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文昭觉得那么后悔,后悔带黄聪来见他,后悔自己真的就跑出去!
文学平静的说:“妈,我已经废了,是吧?”
干妈一下子哭出声音:“儿子,你怎么这么伤我和你爸呢?”
就算是文学刚住院那会儿也没掉过一只眼泪,沉默撑起整个家的干爸也红了眼眶:“畜生,你这么说,治好了我也把你打废了!”
文学说:“看我多么给你省事儿,自己躺这儿。”
……文昭忽然就忍不住了,指着文学鼻子骂:“你还算人吗,你成这样,最伤心的不是你,是我们!你这么伤我们,你痛快是吧?”骂的狠了就有些口不择言:“……你还想和我结婚,这么一点儿挫折你都过不去,我果然没看错人,你给不了我幸福,给不了任何人幸福!你也就配一个人发酵,腐烂!你就是一个烂……”
文昭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转头看老爸一脸的怒容,似乎气到不行,哆哆嗦嗦也没说出一句话,文昭觉得难过到极点:“爸,你打我?你打的应该是他,他不配做你女婿,不配你这么对他!”
老爸怒火更盛,眼看谁也拦不住他,文学忽然开口:“爸,妈,文叔,文婶,我想和文昭单独呆着。”
…….
干妈诺诺答道:“好,儿子,好。”
一屋子人又剩文昭,他也不说话。
文昭经历了刚才那个雷雨交加,也找不到要说的话,文昭太害怕了,害怕他会自暴自弃,害怕他会放弃自己,他忽然问:“脸疼不疼?”
文昭眼睛又红了:“嗯。”
他说:“我困了,你走吧。”
文昭不敢相信的抬头看他:“你没话对我说?”
他说:“我知道你爸的力气挺大的,下手不知轻重,你别惹他。”
……
文昭眼泪慢慢往地上滴:“我从小到大就挨过我爸两次打,全都是因为你,……我有点儿害怕,文学,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吓我……”
文学声音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害怕什么?我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什么样都会比现在好……”
文昭抹抹眼泪:“你不了解才瞎琢磨,你一定能好。”
他笑一声:“不了解?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了解?我猜猜,是不是脊椎神经断……”
文昭大声说:“你好了我就嫁给你当媳妇!”
……
文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袋一热就说出了这句话,说出来自己也愣了,房间里诡异的一阵安静。
好像安静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文学的声音有些试探还有别的情绪:“又可怜我?”
文昭低着脑袋不抬头,也不吭声。
“我要是好不了呢?”
文昭抬头认真的说:“你能好。”
文学说:“那你给我擦擦身子。”
……文昭有些弄不明白他的天马行空愣愣的看着他,他拿手指了指文昭放在屋里的两盆水:“我没看错,那是水盆吧?”
……
文昭往盆里倒了半壶热水,试了试水温,泡了一会儿毛巾,给他擦了把脸和脖子,他脸上的伤已经长出新了,红红的比文昭刚看到的时候还要吓人,文昭换了个毛巾给他轻轻擦了擦头,头上的伤结痂了,文昭小心翼翼的,怕把结好的痂蹭落,又觉得很心疼很心疼,要是干妈来擦,又得掉泪,真不知道头发还能长出来吗……
然后给他擦胳膊,擦身体,小心翼翼的不碰到输的针,他难得老老实实的,还说:“后背也擦一下,擦完后床单换一下。”
“床单天天换,今天已经换过了。”
“再干净也没你擦的后背干净啊。”
上半身给他擦了一遍,又换了两盆水,他才满意,文昭说:“一会儿帮你盖好被子,下边儿我也帮你擦擦,我不看,索着就行。”
……难道是又睡着了?
……不吭声那就是默认了。
文昭又出去打热水,意外的是一开门,文家俩当妈的都贴着门……
干妈似乎很感动,一把搂住文昭脖子小声说:“文昭,当妈的没白疼你……”
干爸看文昭的眼神有感激有愧色还有不易觉察的松了口气:“我都听到了,文昭,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谢谢你……”
文昭打水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文昭又出去打了两盆凉水,先给他擦了双腿和脚,洗毛巾的时候他在背后幽幽的问:“你用刚刚给我擦脸的水盆给我擦下半身?明天是不是还要用它来给我擦脸?”
……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计较?谁能天天给你擦啊?
文昭顺着他说:“没有,我只用其中一个,另一个给你擦脸。”
走过来给他盖好被子,捏着毛巾伸进去,索着他的小腹,他忽然皱眉:“错了?这地儿我有感觉。”
“……我手上又没长眼,怎么也得找啊?”
他又说:“你看着擦也没事儿,我也没感觉,也不用装没见过,以前不还和我比谁站着尿的比较远。”
这能扯一起吗?“……你别冤枉我,我没这样过!”打死也不承认还有这事儿。
“你干妈那里有照片,忘了找她重温一下。”
…….文昭总算明白了,变态这毛病也有基因的因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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