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也是一个冬天。
一身白梅红底冬袄的姑娘家梳着小辫儿欢脱地在长街上到处乱跑,可急坏了丫鬟,这不一转眼的功夫,她家小姐是又蹦跶到哪儿去了,她可不想回去又被老爷狠狠训斥啊。
正在着急的当上,两串红亮的冰糖葫芦儿出现在碧珠眼前,阮千千的眼睛亮晶晶地冲她直眨,“接着,一人一串。”
绿珠接过来无言地看着自家小姐津津有味的样子,“每次上街都要吃这个,小姐你什么时候才吃得够啊?”阮家的银子不知白送多少给天桥冰糖葫芦家。
“人家买一赠一诶,不吃白不吃,看小姐我多疼你,还给你留一串,快吃啦,不然回去爹爹看见又要怪我不给他留。”
说起来阮家父女是一双怪人,女儿爱吃甜就算了,连阮老爷也是,而且阮家老爷是个十分缠女儿的爹爹,只要下朝回家,半盏茶的功夫里见不到女儿就又吼又叫的,脾气上来还摔桌扔古董,丝毫不心疼那些都是御赐的宝贝。
“阮小姐又出门啦,今日想买个什么?看见没,这个梅花胭脂可是最近从中传出的,很流行哟,只要轻轻一抹,脸色红润可爱不说,还有一股子淡淡梅花香,包管那些公子们一看再一嗅,就再也逃不出小姐的手掌心。”
阮千千手上正捏着一盒梅花胭脂在研究,红色盒子上一枝白梅幽幽盛放,她掉头看着碧珠,“这盒子和我的衣裳正好一对,就买这个啦。”
胭脂铺老板笑眯眯地看着喜色洋洋的阮千千,阮家小姐是出了名的大方,已经光顾他家很多次了,不如卖个好消息给她。
“听说这月十五安王爷班师回朝,安亲王妃也就是安王爷的亲娘会去白马寺替王爷祈福,到时候王爷也会去呢。”
阮千千的眼珠子打个转,“这个安王爷我听说过,听说桀骜不驯的在沙场上被称为‘冷面王爷’,名声比那些个将军更胜,只要念出这位安王爷的名头,就能吓得敌军将领屁滚尿流地爬回老家去。能混到这份上,安王爷岁数不小了吧?”
“也不算年轻了,今年该有二十八,当今圣上一直想把东明郡主指给他,偏偏安王爷说替北朔平定边关那么多年,就换一个娶亲自由。皇上也不好说什么,所以啊,这次安王爷陪老王妃去上香是个百年难遇的机会呢,京城中好多姑娘家都会去的。”
“皇家去上香,不会封锁寺庙吗?万一出个什么事情,谁担待得起。”阮千千不以为然地蘸了点胭脂,深嗅之下果然是清涩的梅花香味,她喜欢得很的那种。
老板哧了一声笑,“有安王爷陪同,还有谁敢去白云寺闹事,谁无缘无故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阮千千点点头,说得也是,随即又笑,“那还去白云寺凑什么热闹,安王爷肯定满心满眼都是盯着她娘,哪里有闲情逸致去看别的莺莺燕燕。”
话是这么说着,刚走出胭脂铺,阮千千忽然顿住脚步。
碧珠一个不防撞在阮千千的“铁背”上,吃痛地捂着鼻子,“小姐,你停下来好歹也说一声。”
“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阮千千摩拳擦掌,“安王爷的功夫一定很不错吧,你说,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碧珠傻了眼,伸手阮千千的额头,嘟囔着,“小姐没发烧啊,安王爷可是叱咤沙场很多年了,小姐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让老爷高兴高兴还成,想和安王爷动拳脚,没可能的。”
阮千千忽然有了一计,测测地对着碧珠笑,“小姐有事你一定会奉陪的是吧,我跟你讲,这样这样……”
碧珠越听脑袋越大,小姐不要命就算了,她这个小小丫鬟就算不能长命百岁她至少也想活到五十岁,难道真的要在十五岁的当口上就一命呜呼吗?
她怎么会知道自家小姐心里转的是什么心思,阮千千只是想去瞅瞅,此“王爷”是不是彼“王爷”,然而记忆里面那个人影已经很模糊,她也不能担保一定见面就能认出来,但总要试试呀。
她可是一直记挂着呢。
* * *
白云寺座落在山中,常年白云缭绕,后山封锁不让人进。
“安王爷又没有让人封山,为何我们一定要从这面爬上来啊,小姐!”
“你快点啦,再晚太阳都下山了,还怎么看安亲王妃啊。”阮千千一手攀着岩,一手往领子里猛扇风,奈何手太小,还是大汗淋漓的。“昨晚我问爹爹打听过了,安亲王妃当年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这么多年风韵不减。咱们走前门进去,人那么多,还没见到这对母子就被人踩死了。”
碧珠可怜巴巴地看一眼已经磨得出血的手,“小姐你是练家子,我怎么和你比啊,手都磨破了,好痛喔。”
阮千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趴在石块上不想动弹的懒丫头,“那你在这儿呆着,趴在石头上不要动,等我回来再来找你。”
碧珠往上一看,翻过眼前巨石,是郁郁葱葱一片树丛探出来,“小姐,我听说白云寺的后山是不让人进的,这北面翻上去可就是后山了,那些和尚不让人去不会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吧。”
“可怕的东西?我还从没见过什么可怕的东西,此番见见也好。你放心啦,再不济还有师兄嘛,你忘记了,我戴着保命竹哨呢。”说着她从领子里出那红线,她的保命线。下端坠着一只绿莹莹的竹哨,只要吹动,师兄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所以她这个三脚猫也敢在外面乱晃荡,哪个京城姑娘家有她自由。
说着再不管丫鬟在石头上趴着喘完气还有话要说,阮千千已经扒着石头往上面爬去。碧珠嗫嚅了半天终于找了块可以落脚的石头坐好,“可是我听说是有会吃人的猛兽,恐怕还来不及吹哨叫你师兄就已经被扑倒了啊,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人家说的可是很要紧的事。”
碧珠抬头一看,顿时吓得一声惨叫,岩壁上哪里还有阮千千,空荡荡地垂着一绿藤,摇摇晃晃告诉她一个事实。她家小姐已经上去会这个吃人猛兽了。
翻过石头壁,在头顶上了半天,终于逮到一个带着凉意,充满韧的东西,阮千千扯了扯,嗯,挺有弹,大概不会断掉,可以支撑到她爬上去。虽然她是好吃一点,可还是公认的身轻如燕。
就是有些滑。
她想一想从衣服上扯下半幅布来,裹住滑溜溜的像绳子一样的事物,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一声窸窣之下,她平安着陆,两脚重新蹬到地的感觉真踏实。阮千千满意地笑笑,头顶是遮天蔽日的树叶,斑驳的阳光漏下来那么一星两点的,她拨弄拨弄树叶找让自己攀爬上来的“恩人”。
“啊——”
一声激烈的惨叫顿时穿透后山,一群乌鸦受惊一般扑棱棱冲上天去。
阮千千被眼前所见吓得跌坐在地,原来刚才她抓着当救命稻草的“事物”是条足有她手腕的蛇。她抓住的是尾巴,现在蛇头正昂扬着对她吐信子。
“咝咝”的声音好像透骨凉气。
阮千千随手捡起一树枝在手上当武器,大眼惊恐地瞪着,往后慢慢地退,一面尽量控制住声音不要颤抖。
“蛇大仙,大冬天的你怎么还不躲回洞中困觉,爬出来是很危险的,一个不慎就被路过的人烤掉吃了可不划算。呐,既然你救我一命,等我回家以后让我爹爹烤一只香酥酥的猪来给你做吃食可好?”
蛇大仙眼角余光分明说着不信,更快地吐信子,细长柔软的身体在地上滑行几米,露出一对尖牙。
阮千千吓得慌忙闭眼,树杈没有方向感地在空中乱划。
只听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阮千千颊边被什么东西划过,血湿润了脸颊,她又是惊又是怕,到脖子上的竹哨,还没来得及吹,就被一只手拦腰捞起来。
阮千千急忙睁眼,她是被一个人扛在肩上飞奔的,两只小手使劲敲打身下的人,那双肩膀竟然坚硬得跟铁一样,她的手都敲红了,那个人依然在飞奔,身体都没有多颤动一下。
“放我下来啊!你是什么人啊,要带我去哪里啊?你都不问人家同意不同意就带着人家走,你这个人……知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啊!”
“别动。”又冷又硬的声音传出,一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阮千千屁股上。
他!他竟然打她屁股!她爹爹都没有一指头碰过她的尊臀。阮千千一张小脸顿时红了个透,再说不出话来。
等到心跳稍微慢下去一点,阮千千认命地趴在“铁人”肩头,忍不住又问了一次,“这不是白云寺后山吗?后山是不准人进入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会……不是人吧?”
“你话太多,问我也不会回答你的,再问我不介意把你的舌头拔下来烤着吃。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了。”说着那声音低低地笑一声,笑得阮千千一背都是冷汗。
像甩麻袋一般,阮千千被重重丢在地上,要不是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怕是着陆的背全都会被擦得血模糊吧。阮千千按压着不幸还是扭到的手掌,气鼓鼓地瞪着铁人,“你怎么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啊?”
“你不是说我不知道礼义廉耻吗?又怎会懂得怜香惜玉,何况你这模样,还不足以让我怜香惜玉。”
阮千千撇撇嘴,盯着铁人的面具看,他戴着一张黒木头的面具,两耳尖尖,一张脸上只看得出眼睛,眼瞳很深,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怪怕人的。
他们所在的山洞里有篝火,稻草上摆着致的盘子,盘子里几样瓜果点心,倒不像是山中随手可得。
“嘁,我道你为何要戴面具呢。”阮千千一声轻蔑地冷笑,“原来是做贼见不得人。”
“哦?”面具下的人抬起了眉,当然她看不到。
“盘子这么致,点心也做得很好,”她拈起一块来往口中一放,“甜而不腻,又香又滑,比我府中的大厨手艺还好,而我爹是当朝尚书。你仗着一身武艺,偷东西偷到大户人家去了,说不定还偷过我家。好一个贼,躲在白云寺后山逍遥快活,你要是不摘下面具给我看上一看,我就出去告诉别人这儿住着一个江洋大盗!”她就是不服气,被个不知哪里来的野人救了就算了,他竟然说她还不够格让他怜香惜玉,他到底懂不懂什么是香什么是玉?越想一张脸就越是涨得红。
“‘偷’两盘点心就算是江洋大盗?”他确实很难理解面前的小女子得意洋洋的论调,况且这些点心是让下人光明正大地送来的。
“我看到的是只有点心,但能偷到这么高级的点心,没道理不偷别的好东西,只是我还没看到罢了。”说着阮千千想往洞中搜查赃物,站起来才发现两条腿都是麻的,一头要栽倒在地上。
“你就不能小心一点?”面具人扶住她,语气里透露出些气急败坏,“你再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去白云寺,你家住在哪儿?我找人来接你。”
“我有胳膊有腿,干嘛要找人接我。”阮千千不服气地喊,小脑袋还是忍不住要往洞里探,“你洞里到底藏着什么不让我看?”
他顿时失语,“这是我住的地方,让不让你看随我乐意。”
阮千千生气地嘟起嘴,抱臂坐着,假装闭目养神,其实偷偷瞟着对面打坐凝气的男人。
这是她见过最奇怪的男人了。
看身量气势应该是红岑姐姐说过的那种“优质”男人,为什么要戴着一个丑死人的面具,住在又脏又乱的山里呢。
那身月白的衫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合身,哪怕刚刚在林子里沾上了一些杂草,还是难掩他出尘的气质。
“你干什么?”他忽然睁开眼,逮住正在自己喉结上作乱的小手。
阮千千甜甜一笑,“让我看一眼嘛,就一眼,你没听过好奇害死猫吗?我只是单纯好奇你的模样,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要不信我可以跟你打钩。”
他冷冷推开她的手,站起身走出洞口,抛下一句,“现在就下山去,不要再来后山,这片林子里有食人怪兽,刚才你怕蛇怕成那样,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要遇见真正的怪兽怕是你连个尸体都没机会剩下。”
说着自顾自在前头大步走开,领着阮千千往白云寺方向而去。
人声鼎沸冠盖云集之处就是白云寺,面具人冷笑一声,“那么多人都是来看安王爷的吧,要是见了他的真面目,恐怕一个人也不敢上山来。”
阮千千好不容易才追上他,大口喘着气,问他,“什么真面目?你想通了愿意给我看一眼吗?好歹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大嘴巴说出去的。”
那双眼睛里复杂的情绪是阮千千看不懂的,她咬着殷红的嘴唇,整张脸又是汗又是泥,狼狈得很。
“脏死了。”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出帕子来在她脸上胡乱擦擦,一张娇小姣好的花容显露出来,他在心中赞许她的样貌,嘴上却是不会说的。擦干净以后顺手把帕子塞在她手中,面具人转身就走。
阮千千一句留步没有喊出来。
因为她刚刚走神走得很厉害。
这个替她擦脸还顺手把帕子塞在她手中的动作实在是在她心上狠狠撞了一下,颤得她的心都勾在那个男人身上跑掉了。难道北朔京城中的男人都有这个习惯?她嗅嗅手帕上的气味,连熏的香都出奇的相似。
阮家老爷从工部回来顺道从“六味居”买了阮千千最爱的酱肘子和酱猪手回家,谁料让管家找遍府中上下,半只女儿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正在前厅走来走去不得安生,陪着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二夫人忽然想起一事来,“昨天千千不是问老爷安亲王妃的事吗?听说今日安亲王妃带着儿子去白云寺上香,城中的姑娘家都去白云寺上香顺便一睹安亲王妃和小王爷的风采,会不会千千也是去那儿了。”
阮尚书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一定是,千千最爱两样,一是美食,一是美人。我昨天跟她说安亲王妃是北朔第一美人,她肯定经不住诱惑跑去白云寺看热闹了。”两道花白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早知道我就私底下带她去拜见了,那么多人去白云寺,要是把我的千千挤扁了可怎么办,我家千千本就生得不够圆润。说来也怪我,让她流落在外那么多年,跟着她娘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基太差。这么多年就算是燕窝漱口鱼翅开胃也没能养回来,青花,我对不住你的在天之灵啊。”说着阮尚书忍不住老泪纵横,二夫人在一旁又是抚背又是递茶的,仍然不能阻止老爷的□。
“老爷,碧珠回来了!”下人匆匆来报,这个信儿大抵能让他家老爷收住泪水,跑得太急,在阮尚书脚下跌了个跟头。
“还不快把那个死丫鬟带过来,跟小姐出去也不知会一声。”阮尚书气得有点发抖,偏偏他还不能罚这个丫鬟。上一回这死丫鬟和千千出去看灯会,也是一个人就跑回来,着急得他心肝脾胃胆都冻住一般生疼,不打那丫鬟一回不足以泄愤。结果阮千千回来看见碧珠挨了打,又是哭又是闹,说她没爹没娘的是没的草,天下最可怜就是她。
弄得本就内疚得不得了的阮尚书恨不得一裤腰带搭在横梁上,以死谢罪算了。谁知还没蹬板凳就被阮千千逮个正着,直直指着自家爹爹——
“你还想丢掉我,一定是嫌千千麻烦,跟娘一样不要我,你们都是坏人,我再也不回来了。”
阮尚书看到阮千千气冲冲直往府外冲,顿时吓得忘记了要悬梁,命人火速去找,还好在府门口就截住半天解不开马缰的阮千千,千般宠万般疼地才说服她回转来。请京中名医给碧珠看外伤,还把阮尚书准备老来延年益寿的御赐百年老参炖给她的丫鬟吃了,这才安分下来呆在府里。
足足赌气一个月,才肯开口叫他爹爹。
阮尚书现在想想依旧后怕,生生收住就要蹿出口的训斥,温言软语地对碧珠说,“今日你和小姐去哪里玩了?怎么就你一人回来,小姐呢?”
碧珠哆哆嗦嗦看着老爷纠结的一张脸,“小姐大概在回府的路上吧,老爷您不要太担心,小姐是练家子啊,这天还没黑,黑了再着急不迟。老爷您是想哭吗?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忍着啊,容易内伤。”
阮尚书一口气没顺上来,喉咙里卡了一下直直向后栽去。
特地赶在晚饭时间回来的阮千千进府就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怎么整个阮府都死气沉沉的。
一路上一个下人都没遇见。
阮千千看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是男装,被爹看见肯定会气个半死,她好心地回自己房间梳洗干净,捋着小辫悠悠然走出来,还没走到她爹房间门口就看见一大堆下人黑麻麻地跪着。
阮千千拉住一个哭哭啼啼的下人,“怎么了,你先别哭呀,我爹这是怎么了,你们哭什么啊?”
“小姐!您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啊,老爷一口气没顺过来,活活噎死了。”
阮千千心里咯哒一下,“有多久了?”
“没多久,可能半个时辰吧,一口参汤吊着呢,大夫还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到,小姐您快进去见老爷最后一面吧。”
她一双眼一亮,挤过一地跪着的下人。二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闪,已经被人从床边挤出来,阮千千小巧的身子蹲在自家爹爹床头,使足力气掐阮尚书的人中,阮尚书的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她加大力气直掐得阮尚书人中渗出血迹来,那双眉头也皱得不能再皱。
阮千千才扶起阮老爷,在他耳边扯着嗓子一声大吼。
“阮暮秋,你还欠我家一张烧饼的钱,你忘记了吗?!”
阮尚书身子一凛,手脚一抽搐,面皮皱了皱,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醒转。
“如花你等着,我说过给你买一百张烧饼的!”
阮千千大喜,抱着阮尚书的脖子热泪盈眶,甜甜叫了一声,“爹爹!”
阮尚书这才看清,眼前的是阮千千,他和如花的千千已经二八年华了啊,和她娘长得一般玉致无双,顿觉安慰得很,什么气都顺了。
她见阮尚书一时之间灰白的面色也恢复红润,呼吸平顺,大概是没什么事了,撒娇地将脸贴在阮尚书耳畔,悄声言语一句话。
“爹爹什么时候带我求见求见安亲王妃吧。”
阮尚书倒抽一口气,干巴巴地笑,“好歹也等安小王爷回边关去的时候再作打算吧。”安小王爷是出了名地爱护安亲王妃,尤其是安亲王过世以后,每每回京恨不得把自己娘揣在口袋里似的。
上回安小王爷回京,皇帝在中设宴,席间一位大臣多看了安亲王妃一眼,当天晚上回家竟然在路上栽倒在门前沟里,直到天亮才被下人挖出来。阮府门口有一条又深又黑的沟,他不想被塞进去。
可是如果不让阮千千如意,恐怕现在就可以去门口钻沟。
“等安小王爷离京,爹就去和安亲王妃说,让你过去小住几日好吧?”
阮千千嘴一撇,“不要,本来今天我就是去见安亲王妃的,结果人好多,我都被挤成饼了,爹爹同意的话我可以宽限到安亲王妃回府,不然我就不定时夜探安亲王府。”
碧珠咽了口唾沫,她隐约记得小姐是要去找安小王爷切磋切磋的,怎么这么快转移目标了,不过安亲王妃确实比安小王爷安全很多。
阮尚书眼珠子转来转去,一脑门都是冷汗,安小王爷在朝堂上他是见过的,与人针锋相对不说,偏偏他还总是占理的,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私底下也不与任何朝中大臣结交,连皇帝想指婚都能被他生生挡回。
可是阮千千这样坚定。
阮尚书吩咐一屋子人都出去,独留下阮千千一人,父女俩就着烛火在屋里耗上整整一晚,终于拿出完整的作战方案。
与此同时,白云寺中的安王爷打出第十个喷嚏,守在门口的田冲问,“王爷今夜好像身体欠佳,要不要叫随行的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安王爷眯了眯眼,翻转身子,强迫自己再度入睡。不养蓄锐怎么能抵挡每年一次的病发,好在一切已经部署完全。只要那人不来。
他略微苦笑一下,总这样死里逃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二天天不亮安王爷就被院子里的吵嚷声闹醒,白云寺虽然每日上香的人多,但不至于这么早就来香客。
安王爷披衣下榻,一面向外询问,“是什么人在院中喧哗?不是跟主持说过后院不许放人进来吗?”
“好像是进来一个小贼,不知死活闯到娘娘屋里,已经被侍卫拿下。”
一听是闯进自己娘亲屋中,安王爷利索地扣好衣服走出门,凌厉之势让门口回话的侍卫吓得后退两步。
“拿我的佩剑来。”
“王……王爷……是个小贼,娘娘已经在审问了。”
安王爷睨他一眼,侍卫哆哆嗦嗦地退下,不一会儿带来安王爷的佩剑。那是皇帝御赐的“轩天剑”,管他来者是谁,只要不是皇帝,谁都可以先斩后奏。
那哭声好分辨得很,听得出是个女声,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简直是嚎啕大哭,可以想象出那张涕泪横流的斑驳的脸。
安王爷略略蹙眉,加快脚步冲到安亲王妃屋里。
“哇,小女只是仰慕王妃姿容,从小听爹爹说娘娘当年是北朔第一美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忍不住才翻墙过来的。”
“想见娘娘你不知道从正门好好求见进来吗?”
诶,讯问的人好像换了,阮千千哭得泪眼朦胧的什么都看不到了,方向感也没有几许,转过头扑到那人脚下抱着他的腿。
安王爷一怔,本来按在剑上的手略略一松。心道,怎么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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