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黑透了，我却还固执地坐在桌前，怔怔看着桌上忙了一下午的成果，心中早已是乱成一团——早晨康熙刚下早朝，就让身边的顾问行到永和传了话，说今日晚膳会到同顺斋来用。可现在晚膳时间早过了，他却连人影都没有出现。是忘记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已经绸缪了一个月之久，准备了整整一天的计划很可能就会泡汤，愈发地心乱如麻。

    正胡思乱想间，屋外却传来了人请安的声音。我听到他问顾问行：“德贵人用过晚膳了吗？”

    顾问行回道：“回皇上，德主子一直在等着您，还没有用膳。”

    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薄怒：“不是早跟你说过，假如朕来晚了，就让德贵人先用膳。”

    我忙起身到屋外，向他解释：“皇上别怪顾公公了，是臣妾自己要等着的。”

    他见我出屋来了，就过来扶住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而醇厚：“太医不是说要少吹风吗，怎么出来了？”一面说着，一面扶我走进屋子去。

    他将我的手拢在他的手里，道：“朕今日和几位大臣议事，一时忘了时间，倒叫你误了用膳的时辰。”

    我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是九五之尊，为国事放下私事本就分属应该，向我解释只是出于怜惜。

    他扶着我坐回去，这才自己坐下，向我暖暖一笑，视线终于投向桌上的菜肴，却不由怔住了：“这……这是……”话说到一半，立即有几分明白过来，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做的？”

    我有点脸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有些心疼地看着我，道：“都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做这些活？累着了怎么办？”

    我暗暗吐了吐舌头，汕汕地给他盛了一碗米饭，岔开了话题：“已经好几年没下过厨了，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他盯着我顿了片刻，忽而向顾问行挥了挥手，原本侍候在旁边的人们立刻恭谨地退出了屋子。我正有些不知所措，他却突然握紧我的手，一脸感动地看着我：“今日我们就是平常人家的夫妻，没有人服侍，想吃什么就自己夹什么。”

    我心下思潮翻涌，眼眶忽地就一热，泪水竟是直欲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你总能触及我心最柔软的地方？你一直是知道的，对不对？故意说出这些话来，让我感动，让我不忍心算计你……

    凝思间，他已往菜盘子里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后面露喜色地点了点头：“嗯！手艺不错！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还有这一手！”说着，又向另一盘菜夹去。

    看到他那么幸福感动的样子，我心里的罪恶感越发强烈了：许湘芹，什么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的就是你！

    虽然把自己骂了很多遍，鄙视了无数次，可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即将面对的悲惨命运，还有近期佟贵妃越来越频繁的“探望”和“关怀”，几次他已经挑起又被我强压下去的话头，我顿时就减少了不少的犯罪感，愈发殷勤地给他夹起菜来。

    这顿饭他吃得很是香甜，当中添了好多次饭。我虽然心里有事，可看他吃得那么有滋有味，也不知不觉地比平时多吃了一些。

    晚膳撤下后，他很自然地就留宿在了同顺斋。对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他当然是都不能做什么的，只是侧身抱着我躺在炕上，将头伏在我的小腹上听了一会，笑说：“小家伙让你害喜害得这么厉害，定是个健康又调皮的小阿哥。”

    我顺着他嘻嘻笑道：“皇上这么说，里面若住着位小格格，岂不伤心了去？”

    如此家常的对话，这样简单温馨的情景，恰似一对最普通的夫妻，一同憧憬着新生命的降临。不是没有过感动的，只是冰冷的现实不断把我从美好的幻境中抽离出来，告诉我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去想的……

    两人静静地不知躺了多久，我央求道：“太皇太后常年独居深，虽有小辈们时常前往陪伴，到底还是免不了时常寂寞。臣妾思量再三，想着这胎若是位阿哥，就交给太皇太后抚育。一来慰藉她老人家常年孤寂之苦，二来这孩子也多个亲人疼爱，岂不两全其美？”

    我费尽力气说完这些，只觉着手脚冰凉，后背已是冷汗淋漓。这番话是我前后想了好久之后才得到的结果。我相信康熙待我一直是特别的——他宠我、疼我、喜欢我。但这种喜欢绝没有到达可以为了我打破成规的地步，不然他也不会一连数次向我有意无意地提到孩子的抚养问题。把孩子养在慈宁，这是我的底线，也是他能接受的一个结果。

    他搂着我的手很明显地僵硬起来。沉默了许久不说话，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我又慌又急，想着难道他不愿意？可是又不敢催他回答，只好僵直着身子，静静等待着他的宣判。

    良久，他叹息一声，重新将我紧紧搂进怀里，低低“嗯”了一句。

    我全身紧绷着的肌顿时放松下来，心里虽有些怅然，但更多的是感激——能够养在太皇太后身边，总比养在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嫔妃身边或是阿哥所的老嬷嬷身边要好。我出自慈宁，深知孝庄的为人，这孩子是她的骨至亲，她定会好好待他。更重要的是，孩子养在慈宁，必能比其他孩子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他的皇阿玛，而作为慈宁常客的我，也能有更多的机会去和他亲近。

    这些，你必定也早已想到了吧……

    假如你是一个普通人，而我们也只是一对平常夫妻，那样子，是不是大家都会快乐一点？

    黑暗中，我侧过头去，看到已经沉入梦乡的他，虽面色疲惫，眉头却是舒展的。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也跟着闭上眼睡着了……

    心，终究不再那么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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