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欲晓,天际渐白。明玉寒忽地跳起身。他一晚上贴着桑青睡了,朦胧间闻着桑青的体香神智陡然醒转。
他大步迈开,离去三丈远,待到潭水旁,蹲下身掬水洁面。拍打过面目,振作神。临水照面,他神爽利,但唇角微肿,想来是昨晚被碎木屑伤到的。伸手沾了一些水轻擦伤处,他想到了桑青还没梳洗,有些尴尬要怎么化解前夜的唐突。
甚至,用唐突是不能来概括他的所作所为的。冒犯?岂止是冒犯!!
明玉寒懊恼不已,他猛地将头埋入水面借以冷静自己。
几条猫鱼在他眼前窜来窜去,竟不怕生,贴面而过。有胆大的还过来轻啄他的面颊,痒痒的。
明玉寒看着猫鱼好一会儿,终于心平气和。他能好好想想发生过的事了。
在客栈帮治桑青的时候,他曾以口唾吸去毒,虽洁净了唇舌,但还是中了桑青身上的毒。尽管,只是些微,他以为只要运功即可逼出,但原来仍是留下了一些。无法拔除。
明玉寒本以内功将余毒压在身体一隅,按理无大碍,但同邢若邪、淼淼缠斗时,气息竟不能自控,那异毒不但自己有力四散窜开,还反而使得他丹田空虚,气力全聚于四肢,控制不能。于是他才整个人僵直不能动弹。
可症状来的快,去的也快。竟还让他一夜之间破了第六重心法禁锢,攀上了第七重。
明玉寒握紧了拳头,他是该谢谢这诡异的毒,还是骇然?
只要身染这毒,就算是天下第一不也脆弱难当?
明玉寒愤然抬头,离开潭水,水声哗啦作响,他一掌拍去,水面爆出一个水箭向山林,喀拉倒了一片。
“你在生气?”
水纹里,一个女子站在他身侧。
“该我向你赔罪才是。你中了我身上的毒吧。”
明玉寒湿着面,对桑青说:“无事,替人解毒,自然料到。也亏得这般,我才有幸能破了禁锢,大有所长。”
桑青微微一笑,在明玉寒眼里,这笑有着讥讽:“大丈夫坦坦荡荡,明公子何必如此。”
明玉寒默然。
桑青已经整理好仪容,见明玉寒鬓发散乱,双手轻压他的肩头让他放松,手里麻利地将他的头发理好绾上。
明玉寒在她碰上自己肩头的时候愣了愣。
以前在明家堡里,他贴身侍奉的小厮未说一声就碰上了他,人立即被身上内力震得飞了出去,于是,明家无人敢无声无息地出手遇上他的身体。即使是章老丈也是好生招呼过才会动作,何来桑青这般容易就近了身?
明玉寒捉住了她的手,放开。
桑青不解:“马上就好,公子莫急。”因为没有梳子,毛躁的地方用水沾了捋平才完事。
明玉寒在大太阳下转了山谷一圈,找不到路。两人只得在碧水潭边结庐住下。还好天公作美,山里气候宜人,未到隆冬。
每日靠着山脚下树梢上的野果,潭里的鲜鱼充饥,日子倒也勉强过得去。
桑青对明玉寒有了新的认识。别看他是公子哥,家大业大的,但却没有一个纨绔的样子。他亲力亲为又有些担当,手也巧,竟然连吃食也会弄。初开始的那几日,桑青作为女子真是羞愤难当。
因为,她动手无能。
但是,桑青个强。明玉寒领教了她硬是自学刮鱼鳞,将手割破也不管不顾的脾气,多半有事都谦让于她。他心里却想,这姑娘脾气格真是别扭呐。
暗地里,明玉寒还是注意着桑青。撇开男女大防,自己身上的异状与她脱不了干系。又没有办法得解,只有盯防了。
大约过了半月太平日子,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在碧水潭边上的林子尽处发现了个山洞。明玉寒抛了块石头进去,大半天的功夫也未闻回声停歇。
“你要进去?”
“已经半月了,难得找到条路,总要走一走。”
“可是,谁都没去过,万一出事……”
“那便只好搏一搏了。你在外等着,一个时辰后我还没动静,你就堵上洞口。”明玉寒吩咐道。
桑青看了他一会儿,答应道:“那是自然。”
明玉寒听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闷。
也许是习惯了旁人的客气,遇到桑青这样坦然,不虚伪造作的,他反而不舒服了。
他睨了她一眼,难道连虚应一下,推脱一下都不会么?难怪在家就不得宠了……
明玉寒是明家堡家主的长子,自然一切顺风顺水,他对桑青的一切都有些不解。因此,他连带对桑青的脾气也无奈得很。
可就是如此,他也不会对她说些什么。
进洞前,桑青一把拖住他,将仅有的几个火折子塞进他的怀里:“不行,一定要出来再议。”这是她对他最后的话。
听完,明玉寒竟是心头一暖。火折子微弱的光芒衬得他面容柔和,他笑了。心里开心。
这女人,真是怪。
桑青离开洞口,慢慢从林子里撤出来。走到草庐旁,她坐下。人有些傻傻的。她把采来的野果拿到碧水潭边上洗干净,手在身上擦干后捡起收拢到的枯枝一折断。
她的手目的明确地挑出需要折断的枝条,听到清脆的声响后就丢到一边。不一会儿,就堆得老高。看看日头的位置,她抱着柴火站起来,又一步一步走去山洞。
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桑青故意动作慢,浪费了些时候才去了洞边。可到的时候,还是没看见男人的踪迹。
她下定决心,开始封洞。
明玉寒并不知道桑青打算怎么封闭住洞口。以一个弱女子的姿态存活着的人,要搬动巨石不可能;此地也没有什么泥浆暗门可以封闭。桑青能想到的只有火。
她将前面准备的柴火仔细均匀地铺开,堆满了山洞口近两丈位置。掏出留下的最后一支火折子点燃了洞口,然后又在碧水潭边和了泥细细地把洞口封上。她额头的汗滴落下来的时候,一切都完成了。
桑青喘着气,怔怔地望着闭合的洞口发呆。
她,把明玉寒封进了洞里。等到火燃尽了洞里的气,谁都活不了。
好像过了许久,远处忽然响起了山雕的鸣叫,桑青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她奋力扒开糊上的洞口,顾不上身上脏,又把铺在洞口还没有烧着的柴火拣出来。遇到还烧着的她就用湿泥糊上。烟雾缭绕,呛得她眼睛疼。
她空出洞口,等待着。
天黑了。
明玉寒依旧没有出现。
桑青不敢进洞。她其实由衷地惧怕死亡。尽管一次次接近或选择了死亡,可是在自己清楚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时候,她是那么地恐惧着。
明玉寒是不是已经窒息而亡了?如果是,至少证明,山谷里没有敌人。但她也害死了可能能救她出去的唯一希望。
桑青瘫坐在地上。心底茫然。她喘息着,口一阵痛。痛到深处,哇地吐了一口血。洞里咔嗒传出一声回响。仿佛是石子掉落到地上的声音。
桑青挣扎着抓着山石爬起来。等里面的身影真实出现在她面前时,扑了上去。她狠狠地咬着那人的肩膀。咬得牙都酸了也不放开。她口的痛像是爆裂开来,禁不住又喷出一口血来。眼前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
明玉寒感到怀里的人猛地扑来,才接住就感到肩上撕裂地疼。桑青的绝望感染了他,他不敢作动。但他很快发现不对,血腥味从女人身上传来。桑青松了力,软倒在他面前。
闻到气味,明玉寒的丹田又升腾起一股热力。他收起臂膀将桑青紧抱在怀里,宛如这一生都再也不会放开。
身上的力量汇聚到一处,他再也忍不住张口啸叫。
这一叫惊动了山谷外盘旋的一对白腹山雕。这一对呼着双翅朝着啸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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