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清词出坐间,爱君才器两俱全。异乡风景却依然。
可恨相逢能几日,不知重会是何年。茱萸子细更重看。
——苏轼《浣溪沙》
制科考试的结果公布出来以后,任命二苏官职的圣旨却迟迟的没有下。起初二人不以为然,还戏言“偷得浮生半日闲”,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们渐渐没那么淡定了。
虽然二苏与朋友喝酒谈心生仍是气定神闲,与迈儿逗乐时仍是笑容满面,但是我总是不期撞见他们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神中的那一丝疑虑,让我觉得他们的心情已经如同这夏日一般,变得愈发的燥热了。
“子瞻,皇上定是因为在思考什么样的官职不至于埋没你,所以才举棋不定。”我安慰他,“不要着急。”
“谁说我着急了?”他不屑地扬起眉梢,“我乐得逍遥呢。”
我嗤笑了一声,见他沉默不应,又接着问:“你想去哪里任官?”
“哪都不想去,想留在东京。”他淡淡地说。
“为什么?”
“父亲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苏洵此时在京任秘书省校书郎)
“何况……”子瞻接着说:“东京人才云集,能与良友知己畅言阔论,倘若去了外地,这样的机会就少了。千金易求,知音难觅啊!”他叹息道,“这么久任命还没有下来,这东京怕是留不住了。”
“怎么讲?”
“皇上的那句戏言,已经有不少人私下偷偷的问过我了,只怕朝中官员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了。未来的宰相?”子瞻摇摇头,苦笑着说,“这京都还容得了我和子由么?”
我沉默了片刻,开导他道:“刚入仕途,也许外地任官并不是坏事。从基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总有一天你会走入朝堂,傲视群雄的。”
他摇摇头,眼中有一丝无奈,淡淡地说了一句,“但愿吧……”
这句叹息般的话,让我心底生出一丝悲哀。他满心抱负,却因过人的才华遭到挤压。难怪他从入京之初就有隐归田野的念头,不单单是因为对陶渊明的欣赏,更多是因为他将现实看得太透,早已预料到仕途上的这些阻碍。勾心斗角,争权夺势,这些他太厌恶了。
入秋之后,任命终于下来了。子瞻授予大理寺评事签书凤翔节度判官厅事之职,子由授予商州军事通官。着11月赴任。
这一张单薄的圣旨背后,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争斗和妥协。不管怎样,大理寺评事,正八品;签判,从八品。子瞻初入仕途,能有这样的官阶,而且一人身居京官和地方官二职,怎么都算是圣眷有嘉了。
可是子瞻似乎一点都不高兴,还还子由在书房吵了起来。
“我是长子,应当是我来照顾父亲!这官由我来辞。”
“我照顾也是一样,哥哥你请安心赴任,这官由我来辞。”
“吵什么?好好的,为什么都闹着辞官?”我质问道。
“皇上任命哥哥去凤翔,我去商州。父亲鳏居一人,自然要有人照顾。”子由解释道。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多请几个仆人不就行了?”
“那不一样!”二苏齐声抗议。
我被一呛,默不作声了,兄弟二人又辩起来,争着辞官照顾父亲。
“哥哥,我比你小三岁,可以趁这段时间多看看书。而你正当时,何况皇上如此欣赏你,你怎么可以辜负圣上一番苦心?官员任期刚好三年,三年后如若我兄弟二人都再有外地任命,再由你辞官照顾父亲,这样可以么?”子由恳切地问。
“不行。”子瞻沉着脸,说:“我比你年长,理当让着你。”
“嫂嫂”,子由求助的看向我,“你劝劝哥哥,这个机会错过太可惜了。”
“子瞻,圣意难测。你若是辞官得罪了皇上,那就不好了。子由年记轻些,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弗儿说的有理。子瞻你就不要辞了,先由子由照顾我吧。”苏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可是,父亲~~”子瞻大声叫道。
“你认真为官,多为百姓谋福,也算是尽孝道了。”苏洵挥挥手,“无须多说,这事就这么定吧!”
子瞻愧疚地看着子由,欲言又止。
子由微微一笑,诚恳地说,“哥哥不必觉得过意不去。不当官我还能多点时间看书,东京书店的书就是十年也看不完的。我先去写辞官的奏折了。”
子由走后,子瞻仍很惆怅,他低声说:“子由心底肯定有些舍不得的。”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想开些。”
他厌恶地看了桌上的官服和乌纱帽一眼,愤愤地说:“非要把我兄弟二人都赶出京城,那些人才满意。”
我拿起那顶象征着权力的乌纱帽。草为里,纱为表,涂着黑漆,纱帽两侧伸出两只帽翅,长长的有些滑稽。
“我不喜欢这顶帽子。”我说,他们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是一种束缚。
“我也不喜欢。”子瞻扭头看向窗外,颓然长叹,“什么时候归乡,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那才潇洒自在。”
争相辞官的戏还没落幕,又开始上演争相让书的一幕。子由让子瞻把家里的藏书多带些走,因为东京书店里什么书都有。子瞻却非要留下那些书给子由这三年细读。
看着兄弟俩把书当宝贝一样让来让去,我不禁想到毕业前夕,大四学生都是集体摆地摊卖书的,售价基本是个位数,卖不完的就直接过磅卖给收废纸的。
我无语仰望苍天,低低地叹息了一句——“作孽啊~~~”
临别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将酒楼基本交给了石辰打理,但总还是有件心事放不下,犹豫了几天,忍不住跟子瞻说:“我想临走前见王安石一面。没别的意思……”
“那就见好了啊。”他不以为意地打断,看都没看我一眼。
“你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他偏过头来看着我,浅笑着问:“难道你觉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我笑了,“那也装着介意一下嘛。女人总希望丈夫会紧张自己,为自己吃醋的。”
他放下手中的书,眼神突然变得哀怨,双手握住我肩膀,静静地凝视了我半响,方开口说道:“弗儿,不要离开我。不要去见王安石,一想到你们见面,我就心如蚁噬…….”
低沉而无力的声音,听得我有一丝心痛,我凝眉看向他,期期艾艾地说:“那,那,那我不见了。”
他噗嗤一声笑了,手颤抖地指着我,眉眼间的笑意越发肆无忌惮,我气得想要打他。可是他白皙的皮肤上被笑容染出的红晕,如同白莲花花尖上的一抹粉,红润晶莹,一瞬间消融了我心里的一点不满。我突然就舍不得了。
他止住大笑,定定地看着我,笑意仍在星眸里闪耀。他一把拢住我,温和地在我耳边说:“去吧,我相信你。”
见我进来,王安石嘴边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快步走到我跟前,迟疑地伸出手,“好久不见。”
我笑着和他握了握手,“一年多没说过什么话了。”
他给我倒上一杯茶,“什么时候动身?”
“下周吧。你变法准备得怎么样?还顺利么?”
“还可以。我找了几个帮手。”
“说来听听。”
“曾布,吕惠卿……”
我一口茶立刻喷了出来,指着他骂,“你什么眼光啊,这都是历史上出名的奸臣!”
“你听我解释”,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知道这几个人人品不好。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变法在古代说难听点是有悖祖制,弃宗忘本,若不成功,赔上身家命都有可能。商鞅被五马分尸,晁错被腰斩于市,这些前车之鉴,足以让人望而却步。我能找到这几个支持我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沮丧地叹了口气,确实如此,他也只能权衡利弊取其所需了。只是由此看来,变法的前景不容乐观。
“答应你的事,有一件出了岔。”王安石抱歉地说。
“什么事?”
“封杀章惇。他被任命到湖北做太守了,以我目前的能力无法阻拦。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打探拆台了,他这个位置未必坐的安稳。”
我抿了一口茶,眯起眼睛,淡淡地说:“实在不行的话,我会找人把他做了。”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之前不是不愿意么?”
“知道一个人会作恶多端而提前将他铲除,是积德行善。”我悠然地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笑了起来,“对了,步云阁都安排好了么?有没有想法去凤翔开个分店?”
我摇摇头,“我酒楼的定位虽比不上樊楼,也是小资型的,凤翔没这个消费能力。更何况,开酒楼太累了,我还要好好锻炼身体,争取多活几年呢。”
“你才二十多,就说这种话?”王安石笑着说,“你让我这个年过四旬的情何以堪?”
我叹了口气,说:“历史上的王弗还有四年的命。”
“不是吧。”他瞪大眼睛,“怎么死的?”
“不知道。话说我现在身体挺好的,这古代又没车祸那些意外,我也想不明白。”我耸耸肩,“随便了,锻炼身体是王道。”
“你似乎很无所谓的样子。”
“可能《庄子》看多了,生死都看得淡了。我能怎么样呢?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们又零零碎碎地聊了许多,最后王安石说:“唱首歌吧,好久没有唱现代的那些歌了。”
我想了一会,说:“《康熙大帝》的主题曲《再活五百年》你还记得么?”
他开心地笑着说:“我以前也特喜欢看,□还是记得的。”
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
豪情不变年复一年
做人有苦有甜,善恶分开两边
都为梦中的明天
看铁蹄铮铮 踏遍万里河山
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
愿烟火人间 安得太平美满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我是真的想多活几年啊,不要五百年,五十年就够了。
临走时,我握住王安石的手,“今日一别,再见也许无期了。祝你改革成功!”
他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动容地说:“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祝你健康长寿!”—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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