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燕一直坚持不去杭城，而她的病却如大夫所说，大限已至，她的生命正在流逝。

    周显大部分时间守在周燕的床边，脸上总是会挤出笑容，可看起来却比哭还难看。

    到得第四天，周显来找我，说他娘亲要见我，我看看李左，李左正在教太极写字，我看看李左，“我去看看，小青随我去就行。”我给他放心的眼神，便随着周显去了。

    周显将我领进屋，周燕又让他出去了。

    她还是躺在床上，只是看着她惨白的容颜，有些迷离的眼神，瘦骨嶙峋的手，她这副样子，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她好像烫着似的，缩回自己的手，低声说道，“夫人，你还是离远点吧，我，我是个不干净的人。”

    我摇摇头，小青扶着我离她有些距离，坐下了。

    “夫人和老爷好心，这辈子，我可能无以为报，只能在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俩的大恩了。”

    她顿了顿，“夫人。”她颤颤巍巍地想爬起来，我看看小青，她连忙制止我们，却又因为力有不支，倒了下去，“我的显儿已托付给你们，我也放心了。这一辈子，我总算走完了，夫人，请答应我。”她顿了顿，看着我，说道，“将我的遗体烧了，撒入大明河，这样，我也算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显儿就不用为我有这样的娘亲而有所负担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作为母亲，她居然能为儿子做到这个份上。这个时候，讲究的是入土为安，基本没有火化这个习俗，火葬，只是针对少数罪大恶极之人死后的惩罚而已，而她为她儿子做到如此地步。

    “周燕，千万不要没为你儿子做过什么，而感到难过。也不要因为你的身份，而感到羞耻。你是个伟大的母亲，没有人质疑。身份不能选择，因为很多原因。但你却选择做了一个尽职的母亲，你选择生下你儿子，已是不易。你儿子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这是你的功劳，而你儿子，也没有因为你的身份感到羞耻，所以，你不必自责难过。你应该为你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周燕又流下泪来，“谢谢您，您真是好人，我可以无憾地走了。谢谢——”

    她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笑容安详。

    当周显哭着进来时，我已经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个人就这么走了，一个女人就这么走了，一个可怜的女人就这么走了，走得这么安详和满足。

    当我提出他娘亲的遗愿时，周显一直反对，我也不知道如何选择，这时，李左便说道，“还是完成她的遗愿吧。”

    我点点头，将她火化了，周显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我将她的骨灰撒入了大明河，让她永远在这里安息了。周显也抓着周燕的骨灰颤颤巍巍地撒入大明河，周燕这个人终是消失在这大明河。

    李左将她的一生的资料交与我时，只有薄薄一页，却是厚重的一生。

    周燕其实是阜城人士，为阜城一富商周姓人家的家生子，十二岁被选入周家二少爷周凡的房里为丫鬟，三年时间，兴许是周凡真的喜欢上了周燕，周凡还大闹周府，只愿娶周燕为妻，但这周凡是周家夫人的亲生儿子，也是周家的继承人，也因为这样，周家对这样的媳妇人选肯定颇多微词，后来周凡闹过后，没有得到他爹娘的同意，而这时，周燕也在周家老夫人的授意下，被送出了城，她的父母也被下放到了周家的乡下庄子里。随后，周凡也迎娶了一位官家小姐为妻。

    后来，周燕辗转卖到了樊城的飘香馆，这时，周燕才发现她怀孕了，这个事实，让老鸨发现时，被打了不知多少，只是不知她用什么方法，保住了这个孩子，并将他生了下来，也就是周显。她也许是爱周凡的。

    五年前，周显二岁时，周家不知从哪得了消息，找到了周燕，将周显带回了周家，而因为周凡的夫人因为没有生育，让她代为抚养。而周凡也不知是否知道周燕的处境。

    四年前，周凡的夫人的娘家因为惹了官司，被钦差查处，全家抄斩，而周家也受到了牵连，财产被没收，仆从四散，从此周家没落了，周凡爹娘没经受住打击，相继过世，而他的夫人也因为此祸，一病不起，半年后病逝，而从此，周凡也一蹶不起，整日买醉，还整日殴打周显，周显在这个情况下，凭着记忆，逃到了樊城周燕这里。

    周凡虽然糊涂，却知道在这个时候为了周家后继有人，寻找周显过程中，差阳错来到了樊城，也就找到了周燕。周燕兴许是看着周凡的落魄样不忍，也许是为了她那死心塌地的爱情，她用自己的钱时而接济周凡，但周凡终在一次醉酒中，引发病症，死去。而周燕又和周显母子两人过起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三年前，也就是在周显四岁时，周燕得了花柳病，便再也接不了客，周燕便开始在妓院做起了杂活，可病却没有得到及时的诊治。

    周显六岁时，渐渐懂事，因为周燕的病，便也求了老鸨让他干活，可是因为她娘亲的病越来越严重，而又没钱医治时，他才有了偷钱的行动。

    我们也就是在他偷钱被抓时遇上他们母子的。

    周燕的一生，只有几行，确是一生坎坷，没有得到应有的爱情，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有的只是满身的伤痕，和满心的伤痕。是与非，对与错，都不再重要。

    而周显仿佛一夜长大。他变得沉默起来。

    办完周燕的丧事，我们准备启程，毕竟在这耽搁太久。

    李左找来了周显，我和太极也坐在书房。

    “周显，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们帮你找到你外祖，然后，将你送到你外祖家。一个是跟我们走，暂时做我儿子的书童。”

    周显听了，看了看太极，太极眨着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我想留下来。”

    李左似乎早料到他的想法，没有意外，点点头。

    “那好，收拾收拾，我们马上出发。”

    他刚想迈步出去，太极叫住了他，“慢，周显。”

    周显忙又走到太极身边，太极因坐在椅子上，高度跟他差不多，他又站起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做势拍了拍周显的肩，“周显，以后有我罩着你了！”

    周显愣了，极力忍笑，使劲点了点头。

    我和李左听了，都抖动得厉害，感觉怎么这么不伦不类呢？

    待到周显出去后，我终于放声大笑，“儿子，你太逗了！”

    周显最后跟太极一辆车，周显跟了我们后，太极便不再闹腾了，俨然将周显当成了他的新玩具。

    事后，太极还问我，“娘，周显呆的那家店白天为什么关着呢？”因为这几天他看着的店白天都是做生意的。

    “恩，它晚上开。”

    “为什么晚上开？”

    “因为有些人喜欢晚上逛这里。”

    “为什么？他们晚上不睡吗？”他偏着脑袋问道。

    “当然也睡，不过，他们喜欢逛了这里再睡。”

    他点点头，总结了一句，“他们真不是乖孩子。”

    我也点点头，“恩，他们确实不是乖孩子，所以，以后不要学他们。”

    第一百零六章 殇逝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