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柏兄摆好他的花盆阵仗就悠悠然回屋歇息去了,隔天他是被徐家的羊香给唤醒的,那股子羊膻味儿混着红枣与萝卜的清香,如何都是诱人垂涎。林侧柏咂巴着嘴又晃去他昨日偷窥徐家女人洗羊腿的墙角,伸脖子一看,那衣服仍然晾在那没收。林侧柏朝那排打着补丁的布衣眨眨眼,心想咱能不能吃上可就靠你们咯!
要说此时平常百姓家用饭虽已逐渐改为一日三顿,中午那顿却依旧以炊饼杂粮充之。加着荤腥难得,通常一碗便能吃上好久,所以林侧柏也不着急,只慢慢闻着那香等人上门来请。
三天后,徐家女人果真跑来敲门,侧柏兄在屋里头听着那有如天籁的几声“林大夫林大夫”,了把胡子用荒腔小调唱一句,“小老儿料事如神,物无遁情,怎一个妙字了得~~”而后才嚷着“徐家的甚事啊?”给慢慢晃出了屋。
去到徐家一看,却见徐家男人盘腿坐在炕上不像有甚大碍,只不停还会往身上东抓西抓,偶尔还会打两个喷嚏。
徐小哥一看见林侧柏,忙下地招呼,嘴里还不忘说,“这女人就是小题大做,分明没得关系,还要把大夫你给请来。”
你不请我也会来啊~林侧柏心里回了句,面上却装着一本正经回答,“徐小哥这话就不对了,小毛小病的不重视,难道是要等以后严重了再看?那时才叫真正的自找麻烦!”
“听听大夫说的!”徐家女人大概花了不少功夫才征得她家男人同意去请大夫,这会只狠狠刮了徐小哥几眼。那眼神又利又娇,真真是嗔怨实足的情调,徐小哥个老实男人竟被瞪得一时呐呐,手上没有动作只盯着自己老婆发愣。那女人可气又可笑,忙上去推了说,“还不脱下衣服给大夫看看。”
徐小哥终于回过神,黑脸闹得通红,他手忙脚乱退了衣裳给林侧柏瞧,只见他身上黝黑的身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疹,由于被指甲抓过,有些红疹肿得厉害,看过去可真够吓人的。
“这两天也不知怎的了,浑身都痒得不行,还一块块发起红来,可是难受。”
“唔——让我瞧瞧。”林侧柏上前仔细看了看,之后又问,“我看徐小哥方才喷嚏不断的,也是最近才有?”
“这倒是有些时候了,就从农忙结束后,不知怎的就打起喷嚏来,我还当是哪个谁想我呢。”
“这怎的能乱以为,我看小哥这是得了风疹,加着肺气不足,邪壅于肺,肺经风寒壅[yōng]滞鼻窍,宣降失调,才会鼽[qiú]嚏不止。”
要说徐小哥得的什么病再没有比林侧柏更清楚的,那日徐小哥采了山楂回来被林侧柏搭话就已是喷嚏连连。林侧柏本道他是得了伤寒,只看他劳碌一天仍神奕奕,实不像那伤寒症状,心里再想这去山中一路如今正是些野菊黄槐盛开,就猜想这约莫是因花粉所致。
本来徐家连着住处附近并没太多野花,徐小哥不再去花多的地方活动便会好。只这些天林侧柏惦记上他家羊,特地搬来好几盆正开盛的野菊花对着人家晾在外头的衣裳。这秋风一吹,花粉沾上徐小哥要穿的衣服,直接碰上皮肤,那效果可就不是如路旁稍微吸些般容易打发的。
林侧柏按按戳戳徐小哥身上的风疹红块,也不告诉徐家的这东西很快就会好,他只对徐家女人吩咐,“辛夷三钱,藿香少许,煎好了每天两顿,饭后喝下便成。”
“如此就能好?”这风疹红红肿肿一大片,看上去委实吓人,徐家女人不想这些简单东西就能治好,便有些不放心地问林侧柏。侧柏兄就等着别人以为是得了怪病,忙又说,“这也得看,可能——还不能马上好。我家里有些艾叶甚的,便回去给小哥烧一桶药汤,让他泡了一回,兴许能好得快些。”
“那就麻烦大夫了,我去给您拿诊钱。”
“诶,这邻里间的要个甚的报酬。”林侧柏阻了林家女人去柜子那掏钱,只说先留着钱去买药,待治好了再说别的。
徐家女人闻言满脸的感激,真狠不得把这大夫好好谢上几回。林侧柏大方受了心意,又嘱咐几句注意事项,这才回去自己家给徐小哥准备药汤。
这趟进屋他闩上了门,抬头看看太阳正高挂,不过正午方过,离晚饭时间尚早,林侧柏肚子,也不去准备甚个药汤不药汤,爬上炕一歪,就先去会那周公了。
这一觉睡了快一个半时辰,醒来看着天色正好,其间徐家女人来敲过门,还以为他是给自家男人做药汤没听到。林侧柏抓了抓肚皮,又在炕上躺了好一会回神,这才走去找了点艾叶与防风出来拿到灶房烧水。
等烧好了放了草药的热水,林侧柏未免给徐家女人看出端倪还特地把些个艾叶防风都拾出来先扔掉,而后才去隔壁叫人来搬水。
徐家女人因时间晚也已起锅烧饭,林侧柏过去后心赞自己时辰抓得准,抢着说他来照顾小哥泡水,让徐家女人自己去忙。
如此好意还没拿钱财,徐家的怎还好意思不留林侧柏吃饭?等忙活了一刻钟,侧柏兄终是等到他期待三天的红烧羊摆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徐家节省,这羊吃了三天还有老大一碗,红色的肥膘散发了白色的热气,馋得人唇齿生津。林侧柏咽了口口水,眼角不时就瞄瞄还在来往灶房的徐家女人。
因这风疹忌腥味,羊又是发物,所以倒霉的徐小哥只得吃些蔬菜地瓜了事。这男人说他自己吃菜却望着旁的吃铁定会忍不住,徐家女人就单独送了饭菜去隔壁屋。俩夫妻感情好,这徐家女人伺候着她男人吃饭,话说得来劲一时都忘了外边还有两人等着开饭。
林侧柏对着桌上的羊炊饼有些忍不住,他对面坐着徐家小孩,名叫芽子。这芽子稚童一个,才学会走路那会生过场大病,救回来后就不再说话,成了个哑巴。
林侧柏盯着桌上那碗羊也顺便瞄瞄坐他对面的小娃子,那小娃子却不看羊,他可能头回见着跛脚走路的人,如今只瞪着双大眼把侧柏兄弟上下打量得仔细,两人都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小一刻钟过去了,房间里静悄悄的就听到隔壁屋徐家女人与她男人的笑声。
侧柏兄的眉头不时跳一跳,到后来被人关注得难受,索也打量起这叫芽子的小孩儿来。徐家虽不富裕,这小孩儿却被养得白白胖胖,一双乌黑大眼嵌在仙桃儿似的脸上,着实惹人怜爱。只可惜这小孩儿此时摆出副认真模样瞪人,让人看着就忍不住……
林侧柏终于从坐定状态恢复,只见他拿起桌上竹筷,伸去夹了块羊,故意在芽子面前停上片刻,再放进自己碗里。小孩儿不知何意,歪着头满是迷惑地望向林侧柏。侧柏兄朝他笑笑,听徐家女人说这小孩话虽不会讲话,听却是能听见,便很有礼貌地对他说了句,“我先吃了。”而后这兄弟当真开始埋头苦吃起来。
芽子这才反应过来,以为是开饭了,忙捧起碗也准备吃饭。这孩儿以往难得吃到荤腥,这两日每顿都有羊吃早已记住那美味,只见他抓起筷子也要去夹桌中间的羊,只是这小胳膊小腿,却连那盛羊的碗边儿都碰不到。
芽子瘪瘪嘴,偷眼去往对面大人,侧柏兄这确实埋头苦吃不理人,只这嘴里还是不是发出甚个“真香”“好吃”之类的感慨。
求人不得,小孩儿只得自己来过,却看他慢慢站在长凳上,一手撑在桌面,另一小手抓着筷子往前探,终于快要碰上碗里那大。不想就在这时,桌对面的某兄弟突然也伸了筷子去夹,两双筷子在腕上碰个正着,可想而知是芽子的竹筷被挤到了一遍。
林侧柏又朝芽子笑了笑,他又夹了块羊到自己碗里。之后他也没继续埋头吃,只又伸了筷子过去夹住那乘羊的大碗,边说“太远了夹着不方便”便把那碗往自己跟前拖。可怜那芽子眼见羊又到了自己夹不到的地方,红彤彤的小脸上浮出了点点委屈。
林侧柏欣赏这这面人似的小孩儿,只觉这副可怜复可爱的神情让人情不自禁,他心下一阵荡漾,偏还是低头津津有味吃了起来。芽子一看自己这边夹不到,便慢吞吞爬下椅子想去另一边家羊,只可恶林侧柏那货,芽子去哪里他就推了那碗到离人最远的地方,小孩儿折腾几次终于发现这坏人是要阻止自己夹吃,脸上委屈愈发委屈,他鼓起腮帮,漆黑大眼控诉地瞪着林侧柏,满满的全是惹人怜惜的可爱。
林侧柏心里嚎叫两声,终于肯有点反应。
他故作恍然地看向芽子,问道,“怎的了?你要吃羊?”
芽子用力点点头,甚是期待。
林侧柏笑眯了双眼,伸了手去捏捏小娃儿的嫩脸蛋,这才终于夹了一筷子羊递过去。芽子喜笑颜开地张开嘴,却见侧柏兄一个回马枪,那筷子羊就又落到了他自己嘴里。
啊!芽子睁大了眼,那双黑眼终于起了雾气,湿漉漉的好像只初生的小鹿。
娘诶~~~~这娃也忒可爱了吧!!!
林侧柏心底哎哟哎哟赞了两声,又伸了筷子去夹羊,“好了好了,叔叔跟芽子开玩笑呢,来~张嘴——”
小孩儿抿着嘴,等着林侧柏好半晌,终是抵不过那喷香味。他堪堪张开嘴,正想咬下,林侧柏手势飞快——羊又进了他自己的嘴巴。
……………………羊没了,这回都已经要碰到了……
眼圈鼻尖猛地一红,那湿漉漉的眼睛终于是有泪珠子在里头危险地转着。林侧柏瞧着心都软成了棉花,只恨不得把他抱进怀里好好香一口。他忙又捡起块肥瘦相间的五花递到芽子跟前。这实在大了点,一夹起那碗里就空了大半。
“乖宝宝乖宝宝~是叔叔不好,这次真不闹了,你吃啊,快吃……”
正说着,这兄弟突然听到掀帘门的声音,原来是徐家女人伺候完徐小哥吃饭出来。侧柏兄一看这碗里还剩没多少的羊,难免心虚,忙不迭就把手头这块大的盖上去。
他说着“你娘来了,等会儿再吃啊。”还不忘把自己碗里的饭扒拉得松些。
小芽子看着到嘴边的羊再次离自己远去,小小的嘴唇抿着抖个不停,那双大眼睛终于在片刻后水漫金山,小面人一下就哭成了小泪人。
徐家女人不知出了何事,忙冲过来要抱芽子,不想林侧柏那货等得就是这刻。只见他抢先抱过小芽子,环在手臂里边摇边还温柔安慰说没事没事。
可怜又可爱的芽子不知为何他娘亲让他落在这坏人怀里都不过来,委屈又无法说出来,只奋力蹬着脚还不忘死命去拉林侧柏的胡子。只侧柏兄这皮厚无耻之徒,还是笑着想这小美人梨花带雨哟~真是可爱至极~可爱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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