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红木八仙桌,四位表情各异的老同学,上首的惊艳之余暗透一丝贪婪,东首的笑容温文尔雅内隐着三分的犀利,西首妩媚的笑容里藏着一缕明显的鄙夷,下首的梅运抿唇微笑,姿态美好得恍若民国时期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
梅运端起薄胎白瓷茶杯,微微垂下眼帘,装作打量杯子外围烧制的青色缠枝莲花,如白玉般的纤指衬在泛着水润光泽的瓷杯上,愈发显得她肤质润滑细腻,眸色幽深。
“钱大少爷这些年在国外日子过得挺逍遥啊?都不给我们这些老同学来封信,来封邮件,来个电话?害得我们都以为钱大少爷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呢!”
你不回来,我怎么找你清旧账?“小鳖”变成植物人躺在疗养院里六年的帐,我们这回一定要仔仔细细的算清楚。
一想到代替她变成植物人躺在疗养院不知死活的“小鳖”,梅运心头的怒火就遏制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唇瓣轻抿,半遮半掩的眼睫毛掩去她眸底骤然隐现的一丝凉薄。她等这一天很久了,久到每次去看“小鳖”,看着他熟睡凹陷得不成人形的脸庞,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钱名扬见梅运的语气不温不淡,似乎并不记恨当年之事,一时间被美色冲昏头脑,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梅运,你要是想出国的话,全包在我身上。房子费用什么的,我在国外都有,只要你走个人就行。”
在国外待得越久,庸脂俗粉尝得越多,钱名扬越发觉得梅运清丽慧黠的气质讨人喜欢。他这趟回国,纯粹是为了梅运而来。至于当年代替梅运被他撞成植物人的替死鬼,他一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然而,这事他能忘记,在场的很多人都铭记在心,尤以深受其害的梅运和齐鸣鸾为重中之重。
一个因为这事彻底告别了肆意张扬的少女时代;一个因为这事彻底失去了飞黄腾达的前程。这叫他们俩如何不恨?如何不怨眼前这个仗着家里有钱,做错事犹不自知的钱某人!
“只怕人家什么都不要,就想要你……”血债血偿几个字还没嘲讽出去,齐鸣凤突然意识到眼下不是计较私人恩怨的时候,立即收住口,语气极为僵硬的转开话题:
“就想要你给她的饕餮居多招揽点生意来。梅运,你家方扬今天给我们订的什么菜式那?”她瞪大娇媚的双眼,捏着嗓子,装温柔。她故意加重了“你家”两字,企图挑起钱名扬的嫉意。
齐鸣凤当年一见到方扬大厨,就对他健硕魁梧的体格和老实木讷的子垂涎欲滴,可怜方扬不止情木头木脑,连情商也低到了极点,不但对齐鸣凤的美色视若无物,更对她三番五次地明诱暗逗视若未见。弄得齐鸣凤在朋友圈里里子面子全丢光了,对方扬恨得咬牙切齿,也正因此,她和梅运之间的间隙更深,认为是梅运一再挡了她的路,故意怂恿方扬不理她,害得她丢尽了脸面。
更重要的是,她在中学时代堪称劳动模范的男友……
“方扬是梅运好不容易请到大厨,那手艺比起五星级大酒店的主厨毫不逊色。钱名扬,你今天一定要尝尝梅运这里的招牌菜之一,用土灶稻草一微火慢煨的猪头。连市长招待的外宾吃了抖赞不绝口的。”
隔阂已深,齐鸣鸾笑意未达眼底,端起茶杯喝了口用竹叶和井水煮的,色泽微黄散发着阵阵清淡雅香的茶水。这也算是饕餮居就地取材,利用楼房前面水潭旁无主的空地,私下栽了两三分地专门用来煮茶赏玩的翠竹。
“猪头?”
钱大少爷的嘴角微抽,双眼瞪得好像铜铃般大,声音猛然拔高八度,堪比世界顶级男高音。他忽然觉着,自己大概是疯了,鱼翅鲍鱼不吃,跑来这里吃猪头。任他们说的太花乱坠,像猪头这种下脚料,他实在咽不下去。
钱名扬有点怀疑,今天的菜式是齐家兄妹故意耍他玩的?他吃过的私家菜馆不少,还没听过那家堂而皇之的把猪头端上桌,当招牌菜来招待客人的。
“钱大少爷是在嫌弃梅运定的菜单吗?你出国久了,可能不晓得如今w市餐饮业的行情。饕餮居的这道猪头可是金贵货,一个月只做一次,今年的份都排满了,今天招待钱大少爷你的,还是方扬大厨念在老板娘的面子,给格外做的。可见还是你钱大少爷的面子足那!我上次来说了半天,梅运都没给答应加做。”
齐鸣凤双手搁在八仙桌的桌面上,染了大红色蔻丹的指甲,在头顶水晶灯光的照下,闪烁着耀眼刺目的光彩。就同她嘴里蹦出来看似女人耍小子的撒娇口吻,实际上是字字句句争对梅运的讽刺。
“没有另外给做,正好是订餐的那位客人这个月临时有事出国去了。”梅运面不改色的撒谎,她的地盘,容不得人三番两次的出言挑衅。齐鸣凤屡次犯她底线,她若不给反击回去,人家还真当她是软柿子,随意可捏。
“那还真凑巧那!”齐鸣凤拖长娇媚的声音,略显夸张的语调听在人耳朵里,特别刺耳。
“我也觉得挺巧得呢?”梅运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笑意,对齐鸣凤念念不忘昔日旧怨,倍觉可笑。
“前天秦秘书一家还在我这里订了一桌晚饭。那一家子还真是挺让人羡慕的。慷慨大方的秦伯伯,端庄贤淑的秦伯母,蕴藉有礼的秦秘书,相信w市里的未婚女子有不少惦记着他们家儿媳妇的那张位置。齐鸣凤,有时间你可要好好看着你家秦秘书,讨好你未来的公公婆婆那!免得被别人有机可趁。”
“梅运,你好不要脸!竟敢……”
身为秦秘书的未婚妻,却不得未来公婆的喜爱是齐鸣凤心头永远拔不掉的刺。今天被梅运在大庭广众下赤.裸.裸暴露出来,令她觉得颜面俱损,口剧烈起伏,当下涨红脸,双手一拍八仙桌,气呼呼地站起来,对着梅运拉开嗓门,打算里子面子豁出去了,破口大骂一通。
不等她拉足架势,梅运轻飘飘的丢下一句:“齐鸣凤,你好像很久没去疗养院里了吧?”
看似意味不明的提醒,瞬间浇灭了齐鸣凤满腔的怒火,即使透过脸上敷的薄胭脂,也能瞧清她的脸色苍白得不大对头,妩媚动人时时迸出媚色的大眼睛,就好像突然间爆掉钨丝的电灯泡,转瞬晦暗下来。她唇瓣哆嗦了半天,眼神复杂的盯视面色如常的梅运,“哇”的一声,齐鸣凤劈手夺过放在一旁太师椅上的手提包,掩面冲下楼。
这场充满新旧恩怨的战争,最终以梅运的胜利告终。
知知底的齐鸣鸾和满头雾水的钱大少眼睁睁的看着齐鸣凤因敌不过梅运落荒而逃。
“梅运,那事并非全是小凤的错。”齐鸣鸾温润的嗓音掺入了一丝暗哑,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谴责的光。
“那是‘小鳖’的错吗?他已经躺了六年了,说不定哪天他就会无声无息的离开我们?齐鸣鸾,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也该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钱大少爷,你说是吧?”梅运眸色冰冷,语带嘲弄。
“‘小鳖’?边生他还没死吗?”
骤然从梅运和齐鸣鸾的嘴里听到六年前撞到人的名字,钱名扬再神经大条,也察觉到事情不妙,顿时惊慌失措起来,这时,他才恍然大悟,今天这顿饭是鸿门宴。
“钱大少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再敢这样乌鸦嘴,我今天就让你横着走出这饕餮居。”梅运眼眸一瞪,一道犀利的锋芒迅速在她灵动的眸子里闪过,对钱名扬的厌恶之色在此刻尽展无遗。
“你敢威胁我?梅运,你可知道,只要我一通电话,就能让你的破餐馆彻底关门。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来求老子。”认为自己这回是被齐家兄妹和梅运联合起来耍了,钱大少爷的脸色一下子涨成猪肝色,拍着桌子,恼羞成的怒吼。
“好呀!有本事你就打打看,反正我这餐馆也不想开了,正想停业休整呢。”唇角漾起一丝冷笑,梅运毫不在意的端起茶杯喝水。
“钱名扬,你又不是不清楚梅运的脾气?都过这么些年了,大家都长大了。身为男人的你,遇事也该谦让着点。何况,‘小鳖’被你撞了躺在床上不醒,也是事实。”齐鸣鸾假装好心,站出来劝阻。
“不用你假好心!今天这事,我就不相信你没参与进来。齐鸣鸾,我就知道,你一直对当年的耿耿于怀。我都对你说过多少遍?我当时是脑子一时间发昏,听了你妹妹齐鸣凤的挑拨,再加上酒喝多了,才会撞到边生的。要说这事究竟是谁起的头?你妹妹齐鸣凤也逃不了干系。如果不是她妒忌梅运,暗中挑拨离间,我又怎么会冲昏头脑呢?还有,你车子的钥匙也是她给我的。梅运会在固定时间段走那条路,也是她说的……”
说到这里,钱大少爷突然停下,眼神复杂的盯住梅运那张看不任何情绪的俏脸,放缓语气道:“梅运,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会中了齐鸣凤的奸计,撞伤了边生。她说只要你的腿断了,就会乖乖的待在我身边,不会出去招蜂引蝶……”
“闭嘴!你给我滚出去……我姐不稀罕你这种人喜欢。你的喜欢让人觉得恶心,龌龊。”
偷偷躲在客厅旁边书房里窃听的夏沐恩脸色铁青的冲出来,一拳头揍翻钱大少,随后出来的周瑜民也毫不客气的抬脚趁乱踹了他几脚,紧跟在后面的白胡冷漠的眼光轻扫鼻青脸肿的钱大少,暗下决定,等晚上夜深人静,再行动。他现在是临时户口,弄出什么事来?对梅运不大有利。
齐鸣鸾冷着脸,旁观钱大少被梅运两弟弟痛揍的一幕,心里却对他口无遮拦的爆出妹妹齐鸣凤做过的丑事,很是恼怒。当年那件事齐鸣凤做得再错,她也是他的双胞胎妹妹,况他也没伟大到大义灭亲的地步。
梅运悠悠的喝着她的竹叶茶,对客厅里的闹剧恍若未见,恍若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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