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破晓,在金乌染的大地一片金黄之前,木屋的住客,早已群聚屋外。真华仍是双眼弥漫困意的让潋滟抱在手里,而蒲曦则窝在淙舟怀中本不曾睁眼瞧瞧发生何事。阿疯蹲在地上戏弄总爱在这附近出没的白兔。
唯有清醒的二人立于这片灰蓝之下,看着这为她们庇荫一段时间的木屋,各有所感。
好一阵子,两人间仅有林间鸱鸮嚎啼声、丛里虫鸣嘶嘶声交替更迭,静默不语之情,落眉间,上心间。
「唉呀,终于要走啦?」招摇坐在自家门前的石椅上,手肘抵着石桌撑着脸颊,脸上是那始终不曾变过的笑容,望着她们说道。
听见声音,淙舟侧首一看,这才发现总是不到午后不出现的山神如今在这清晨时分竟也醒了,因而略显诧异。而潋滟倒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勾起嘴角,回道:「这岂不是趁了你心、如你的意?」
「欸,可别这么诬赖我。本姑娘才不是那种过河拆桥不守信义的神呢。冲着小淙舟的好手艺,就是再多留个百日我都不会说话。」说完,还重重拍了脯两下以示自己的豪爽不羁,只是拍完后,却露出一脸诡异的表情还咳了两声。这让盯着她瞧的两人又是表情各异。
淙舟抿了抿嘴,将笑意压下,彷佛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敛了敛面容,将蒲曦交给潋滟,随后,在众目睽睽下,朝山神行了个长揖,一拜到底,久久不动。直起身时,又是如往日一般的面无情绪。抱回蒲曦,率先离开了那块承载着她们一段时日的土地。
潋滟却是依旧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背影。
「哎,我纵使欲与君相知,奈何天涯咫尺。此情何日方休?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回过神的招摇,动作鲁的抓起臻满茶水的杯子,一挥而洒,遍散于地。
「怎么,总说自己傲然立于尘世之外的山神也会有这等离别之情的凡心?」潋滟调侃正在耍泼的神祇,眼睛却始终死死的盯着前方那人。
「老狐狸,你可别急着吃醋。我这不过是说出你心里话。」招摇面不改色、毫无羞赧与羞愧的解释。
「是吗?」潋滟不置可否。又想起方才淙舟那一周到礼数,逐又开口:「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又能再见,你我相识已久,我便也不再说些矫情之语。只待我度过余下劫数,总是有机会再相逢。只盼久别再来时,君心无碍体无恙。」语毕,随及跟上了淙舟下山的脚步,而阿疯见状,也放掉兔子,跑着追上。
独留山神于后,捧着茶壶,再次斟满杯后,举杯朝他们一敬。
「便是再无相见之日,但与君共欢之时,铭心谨记。祝君一路好走。」说完,又洒茶于地,随后起身一转,带走了本不该立于山中之物。不见木屋与桌椅,又是一片苍苍郁郁之林。
下山后,在城里绕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找到阿疯门派所立之据点。
「这些门派本不该出现于世俗中,可又得于凡尘里找到那些有慧的弟子,是以出现此等变通方法。」潋滟他们站在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门前对着淙舟说着,随后指着门柱边角。「可你瞧,在这等不显眼之处就会有记号。」
淙舟拿着阿疯的身分令牌对照那记号,果然图案吻合。点点头。「我们就将他留在这就好了吧?」
潋滟挑眉,随后转向阿疯,用空出来的右手敲晕了他。接着示意仍对这突发情况发愣的淙舟把令牌还给他后,大脚用力的踹了下门,接着立刻拉着淙舟跑走。
两大抱着怀里的两小,一路没命的狂奔,直到城门外,潋滟才放开了淙舟的手,见小道士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笑着。
好不容易淙舟缓过了气,第一件事就是恶狠狠的瞪着潋滟。「你要做什么事之前,不能通知一声吗?非得要搞的这么惊天动地。」
「如此不是更好?让你难忘。」潋滟笑意盎然,不把对方的埋怨当一回事。了怀中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妹妹的头。「小淙舟,你真的不随我们去青丘之国绕绕?」
淙舟身形一凝,却又立刻松下,摇头。「不了。我终归不方便踏进你们族里,再说,你乃一族之长,于此,更是于族规不合。所以…」
「所以咱们就在这一别了。」潋滟接下了话。笑意始终不曾自脸上褪下。
「保重。」淙舟淡笑。此去他方,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再能一见。与其道别,不如珍重。
潋滟也不多语,转身,与淙舟家乡方向背道而驰。
这次,却是淙舟站在原地看着潋滟渐行渐远。瞧着潋滟婀娜的背影,淙舟脑海里却想起了某日午后,山神与她之言。
「小淙舟,你可知,潋滟据传有名同修已久的道侣?」
淙舟坐在石椅上静默不语,恍如事不关己。
见对方安静不理,山神也不气馁的继续说道:「那名道侣,神通广大,更是早已登天。是以修道界中敢这么明目张胆追着潋滟不放的人,除了不长眼的…还是不长眼的。」
淙舟着杯沿,最终一笑。「潋滟总是一心向善,不管如何,她定能顺遂平安的。」
是啊,她定能顺遂踏上修道之途,与自己至此,也告一段落。纵然明白自己心动,却无以能言,也只能如此,相忘。淙舟垂眼,却不其然的对上了蒲曦圆润的眼珠。她一愣。蒲曦却摩蹭着她的臂弯。淙舟抬手轻抚着牠。
「委屈你了,要跟我过着居无定所的回乡之路。」对着蒲曦温言说道。「不过你的伤也快痊愈了,之后便可离开。」
蒲曦摇摇头,又安静的趴在她怀里。淙舟无奈的笑了笑,跟着转身朝着潋滟离去的反方向走去。
小狐狸在潋滟怀中透过间隙看着后头还站着目送她们的淙舟,直到她也转身走了。牠才既是不解又是不舍的收回目光,仰头看着自家那脸上仍一片云淡风轻、眉眼笑意俱存的姐姐,瞧了瞧,蓦地从怀中攀上潋滟左肩,趴在上头看着淙舟越来越远的背影,好似一叶孤帆远影远远飘荡,直到最终隐没碧山翠色间。而纵使如此,却还看着那方向的小狐狸,随着潋滟离去的步伐震震,摇头晃脑。
「舍不得道士姑娘?」
听见姐姐总算开口,真华有些委屈,毛茸茸的躯体蹭着潋滟颈项。「咱们连道别都没有好好的说呢…」
自家这看似娇憨实则比族里任何同类对心意都还要敏感的妹妹,曾几何时竟然对那口是心非的小道士也这般依赖。而自己…潋滟那不被看见的姣好面容上,存有笑意的嘴边划上一丝苦意。
自己不也是,早一心一意的信之赖之。若非如此,她又何必一直借口伤势未好?只因贪那萍水相逢的善意、继而眷上那总是目中无人的小道士。
只是她堂堂九尾狐,向来只有别人示好的分,岂有她殷勤之理?偏偏就是那淙舟,一而再、再而三拒绝自己好意,如同这次一般,满嘴客气道谢,时则拒于千里之外,若非她心中亦有顾虑,哪还容得下这小道士的拒绝,直接掳了便是。
可这正也是上天弄人之处,她偏偏就无法如此猖狂。也罢,若她们真有缘,又岂会差这段时日?
潋滟抬手揉揉真华的后脑。「咱们总会再见,又何需好好道别?只要赶紧回族哩,把那些烦心之事给解决了,待我将族长之位传下后,就可以回到你道士姑娘的身边了。」
真华瘪了瘪嘴,闷闷的嗯了声,便不再多语。
只盼这一别,非如那生死两茫,十年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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