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尹元衡在宾厅里指责尹任，说他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

    听说世子召见了尹任，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听说朝廷中“禅让”的风波暂时平息；

    听说······

    现在的廷简直就成了受惊的小鸟，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能引起轩然□。每时每刻每处我都能看到人窃窃私语下的不安与惊慌。

    “嫡王子，嫡王子，”坐在草地上的我很远就听到了严尚的声音，她拖着臃肿的假髻奔跑的样子十分滑稽，即使是我现在的心情十分沉重，看到这种搞笑的场景，不禁笑出了声，“奴婢向嫡王子请安。”

    “严尚，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启禀嫡王子，王上已经醒过来了。”她的语气十分欣喜，想来也是为了母妃和我而感到开心吧。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父亲醒了，是不是意味着这场闹剧终于可以结束了，“张尚，我们快点去便殿吧。”

    “是，嫡王子。”

    “严尚，母后娘娘和王兄现在在便殿吗？”父亲醒过来了，这两个人没有理由不在第一时间前去探望。

    “启禀嫡王子。王后娘娘现在确实是在便殿没错。”难道王兄不在吗，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咯噔一声。

    我们很快就到了康宁殿。“我要向父王请安，请您通传。”我对大殿尚说。

    “是。”这是千古不变的回答。

    “王上，嫡王子求见。”

    “快请他进来。”尽管低沉，但总算是听到父亲的声音了。

    门一被打开，我激动得近乎于跌跌撞撞地跑向父亲，“孩儿给父王请安，父王，呜。”我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阿缉，快坐到爹身边来。”他的眼睛也红了，“这段时间爹让阿缉担心了。”

    我扑到他的怀里，他抱住我，轻轻拍打着我的背，说：“阿缉，爹已经没事了。”我的头靠在他的膛上，听到他坚实而有力的心跳声，这段时间以来的惶恐不安终于平息下来了。从人的议论中，我多少可以了解到我的父亲，中宗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他既懦弱又多疑，既自负又无能，看似仁慈实则冷酷，被后，功臣，外戚，儒生牵着鼻子走，在他们的相互斗争中郁郁不得志，被称之为是开国以来最无能的君主也不为过。他爱惜自己的命和权力高于一切，为此，他可以驱逐自己的糟糠之妻慎氏，可以赐死自己的爱妃敬嫔朴氏，就这一点来说，他算不上一个好丈夫，因为他的无能，王兄的生母章敬王妃被后夫人毒死，王兄因此不但失去了母亲并且罹患了先天不足的症状，我素未谋面的长兄福城君也是因为他不堪臣子的逼迫而被赐药而死，这样的他，或许也称不上是一个好父亲。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他替我挡住了几乎是所有来自朝廷中的不满与恶意，让我能在一个简单而温馨的环境中快乐成长，就是这样一个不合格的丈夫，是我母妃在与尹任的争斗中最不可或缺的依仗，就是这样一个不合格的君主，却依然是所有人与百姓的主心骨，是这个国家的砥柱。没有了他，我和母后，没有任何母家势力的王后与幼年王子不过是可以任人欺凌的孤儿寡母，没有了他，人失去的不仅是一位君主而已，更是一种他们已经习惯的平静的生活。我们一直在以一种理所应当的态度接受着他赋予我们的一切，不但不觉得感恩，还在抱怨他做的不够好，给我们的不够多，我们从来没有替他想过，他的肩膀就是再怎么有力，又如何撑得起所有人的期待。

    “父亲，孩儿真的很担心你，父亲下次不要再吓阿缉了好不好？”长久以来一直是以看戏人身份自居的我在这一段时间终于明白了，处在争斗漩涡中的我，其实跟我所同情的兄长没有区别，都是被别人当成挡箭牌，当成求取富贵功名的工具，而我之所以能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度过两年的时光，全都有赖于眼前被我称为父亲的男人。

    “爹不会有事的，爹还要看着阿缉平安长大，爹怎么会有事呢？年龄还小就失去父亲的痛苦爹自己已经体会得够深了，怎么会还要让阿缉再承受一次呢。”父亲叹了一口气，像是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

    “王上，嫡王子还这么小，就算您不为我考虑，您也要为年幼的嫡王子考虑，如果您真的将王位禅让给世子，那么我和嫡王子的命运就会向风中的残烛一样摇摆不定，请您一定要慎重的考虑。”什么禅让，母后在说些什么，我看向母妃，却发现她哭着跪倒在地上。

    “王后，”父王沉默良久，对母妃说，“我一定会保护嫡王子，不会让他面临任何危机的。”我能感觉到父亲抱住我的手紧了紧，“我以君主的位置发誓，一定会保护好王妃和嫡王子的。”

    他皱着眉头，周身恍若被戾气缠绕，这让我很不安，“父亲。”我怯怯地看着他，“请问您有什么不开心吗？”禅让，糟糕，他一定是已经知道在他病中，尹任曾经主导过“禅让”公论的事了，母妃，你果真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吗。

    “大殿内官在外面吗？”父亲却好像完全没听到我的话一样，“马上叫都承旨进来。”刚刚从昏迷中清醒的他，两颊内陷，嘴唇苍白，但眼神中却带着极为刚烈的杀意，“不可以，这是绝对不可以的。”我壮起胆子，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襟，他的思绪被我的动作打断，他低头看着我，目光渐渐柔和。

    “嫡王子，爹等一下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臣们说，因此爹虽然很舍不得嫡王子，但是嫡王子你可以乖乖地在偏殿玩耍吗？”他又转过头去和母后说，“王后，我很久没见到嫡王子了，今天就让嫡王子留在便殿陪我这个大病初愈的父亲吧。”

    “是，王上。”母妃擦了擦眼泪，平日里雍容典雅的母妃此时因为脸上的眼泪而更令人疼惜，但就是这样我见犹怜的母妃，却只给我一种既心酸又心寒的感觉。

    母妃和我退出了便殿后，母妃亲自带着我去到偏殿，“嫡王子，您今天一定要乖乖地听王上的话，绝对不能惹王上生气。”她的语气平静，好像跟刚刚在便殿哭得动容的女子是两个不同的人。

    “是，母妃娘娘。”看母妃的眼神，如果仔细的话，会发现她眼中的平静与淡然之下还有着难以察觉的喜悦，但这喜悦又有几分是因为父亲身体好转而流露的呢，一大部分还是为父亲对“禅让”一事的震怒而开心吧。

    有了父亲的承诺，无论殿外的世界为父王的旨意困惑，担忧到什么样的地步，都与我无关。

    等到父王暂时处理好了事务，就派大殿内官到偏殿来叫我，这个时候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阿缉，”在我正用我小小软软的手掌和一个又硬又长的银勺子搏斗的时候，父王突然叫我， “唔？”我抬头看向父王。

    “阿缉，你觉得你的王兄怎么样？”父王有些犹疑地问我。

    我有点懵，父王现在已经对王兄有所猜疑了吗？“唔，王兄好，”我不知道父王的真实心意，只能试着回答。

    “那阿缉觉得王兄哪里好呢？”父王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感兴趣。

    “王兄哪里都好，他给阿缉好吃的东西，还带阿缉去放风筝。”我不知该怎样回答父亲，只好以一个孩童稚气的口吻来回答，王兄，这是我这个无能的弟弟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呵呵，果然是个小孩子。”听到我的回答，饶是一脸肃然的父王都不禁轻笑。

    “那阿缉，父王问你，”他继续笑着，但眼里已失去了笑意，继续问我，“阿缉觉得王兄来当王上还不好？”

    “王上，这·······”父王的问题太过敏感，连大殿内官都深感不安。

    “你给我闭嘴。”父王喝止了大殿内官，看来他是真的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父王，他们不是说王兄就是以后的王上吗？”我一脸懵懂地反问。

    “不，不是以后，阿缉觉得现在王兄就当王上好不好？”我在心里泪流满面，中宗大王你跟你两岁的儿子较什么劲。

    “可是父王是王上，阿缉只知道现在只有父王是王上。”这个话题太敏感了，这个气氛太诡异了，我继续耍赖装小孩。

    “只有爹是王上吗？”他的眼里终于染上了笑，“连两岁的阿缉都明白的道理，那群所谓的饱读圣贤书的臣子却质疑这个道理，真是不可理喻，”他的手重重捶在案几上，“我会让他们明白，到底是谁才是这个国家的君主。”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的父亲，被称为最无能的君主的中宗大王，流露出如此霸气的一面，这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纵着这个国家，掌控着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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