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过来,“郡主大人,”他鬓发眉梢的水珠在日光里莹莹生光,衬得脸跟朵花儿似的,凑到食盒面前贪婪的打转:“这是什么好酒?”
“你倒想的美,”辛夷旋开盒盖,露出三色摆得整整齐齐的各色糕点:“白玉酥、玫瑰饼、绿豆糕,还你人情。”
钱进来的手使劲儿在身上蹭干了,方才小心翼翼的捏起块糕点丢嘴里,触舌即融,香甜软糯,浓而不腻,回味悠长,好吃得钱进来连舌头都裹不直了,“你哪儿来的?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辛夷垂下眼帘:“阿燃送的。”
钱进来一愣,旋即笑道:“你不知道,每天跟着王爷只能吃些简单菜,有次饭居然是半生的!早知道我还是跟着你这个主子好了!”
“当初不是被梨溶小妖精把魂儿都勾去了吗?”辛夷鄙夷道。
钱进来瞬间僵了脸色,扳着手指头,严肃道:“一,那时她手中有解药;二,我从来只把她当小妹妹,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得对她负责。”
“得啦、得啦,”死者为大,辛夷也对提起这个话题感到尴尬,立直身,忽的有些哀婉的望向钱进来,道:“以后我每天来这里交接你一些吃食,你送到顾之期的屋中,他喜欢吃这些的……”
“你还喜欢他?”钱进来插嘴道,手上不停。
辛夷一颤眼睫,转而厉色:“阿燃隔三差五往我宫中恩赐许多吃穿用度,我用不完,横竖浪费,就当是喂狗了!”
嘴里咬了半块糕点的钱进来猛的呛住,跑回豆子盆边打开包袱摸出瓶白酒一通猛灌方才顺过气,他小心的捡起另一瓶崭新的酒瓶,飞快的抵到辛夷手中,这是他一觉醒来就琢磨着再顺了一瓶的,一人一瓶,可比用小气的酒杯爽快多了。
“我总算明白当初为何王爷远离京城居住,贺寿赴宴比上坟的心还沉重,敢情你们都欺负人家啊,他住的国子监连伺候的都见不找几个。”
辛夷勾起讽刺的嘴角:“谁让他娘亲华太妃一直对皇位不死心?”
闻说这番话语钱进来并未觉得吃惊,就仿佛石头砸寺庙古钟嗡嗡作响,振荡心神,原来如此,那么一切便可得到解释了。
“这不算是皇家秘闻了,当年华妃可谓宠冠六宫,几十年不离先皇左右,近则太子登基时尔虞我诈,远在征战邻国,她留守荒野大漠,治病、裹伤、喂马……先皇重伤,她穿着几十斤沉的铁甲浴血将先皇从战场哭着抢回营。
当然也是因为其它官兵在后断路的缘故。可是她一个深宫弱女子冲进刀光剑影,爬过断肢残尸,不可谓不厉害了。
那之后,先皇当着全军立誓,绝不负她!
华妃的地位,可谓一步步踏荆棘过刀尖,一步步用血泪换来的。与深宫哀怨的妃嫔不同,她的娘家,也趁势盘踞朝中势力,待先皇发现时,已很难连根拔起,何况,他还欠她一生的情深。
于是,在濒死之时,先皇召集几朝重臣托孤,立二皇子顾燃渊为新皇。这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结局,为了顾家百年江山,为了不愧对先灵,将通天彻地的重担压在了将将成年的顾燃渊肩头。
待华妃散钗披发的奔到先皇灵柩前时,一切晚矣。她总算明白了为何先皇迟迟未封太子,为何晚年一年一届开科恩考,提拔许多新贵,为何不愿再见自己,随意自己出宫建府,名曰恩宠、名曰自由……
她都明白了……可惜她不服!不服!
荒原大漠中的披荆斩棘,生死相随的浴血与共,几十年的不离不弃,都换不回一颗真心?何况,顾之期比顾燃渊年长,于情于理,都该自己得到太后尊荣不是吗?
凭什么给了一个深宫中哀咏悲叹、只会绣花看书的妃嫔的孩子,凭什么?
莫非、就因为这么帝王的猜忌?何况,顾之期也是他的孩子啊!也是朝廷命脉的延续啊!
华妃在先皇灵柩前痛哭一天,比起假惺惺抹泪的臣子宫人,她不甘的哭声痛彻心脾,华妃只哭一天,转身离去,无人敢拦。她飞扬的长发割碎昏黄暗哑的夕阳,踏上离京马车的刹那,她扣紧儿子的手,逐字逐字,掷地有声:“孩子,你要记住,这个皇位,迟早是你的。”
☆、计划
听完故事后,钱进来回到国子监侧屋,天穹如一块药石色琉璃,明净皎洁,清光浮动,白云片片缀如细羽,静淌淌横铺天际。
鎏金檐角之下,雕梁画栋,门户紧闭,钱进来望着顾之期住处,零落的花瓣在门口打着旋儿,与别处并出二般,怎的就衍生出那般惊涛骇浪的往昔来?惊艳只在一刹,平淡是永恒。
就宛如戏台上轰轰烈烈的故事,锣鼓铿锵,每一秒都有变故,每一秒生死奔逃,浓缩了百年痴缠、千年等待,演一个时辰,就仿佛走完数生!但当帷幕垂落,可能缝补戏服就要一昼夜,回家的路就要走几柱香……某日揽镜自观,竟华发初生,哪怕思维尚且停留在初见的刹那惊艳。
——点亮了倥偬一生。
浑如戏台上男狐狸精样儿的月魄立在门口,钱进来熟练的将只食盒交到他手中,依旧道:“郡主送给王爷的,”月魄顺其自然的接过,仿佛早有预料,只双眸闪烁,似欲言又止。
钱进来巴不得月魄不问,跟这货从未对路,还期望他嘴里能吐出什么好牙来?摆袖便走,来来往往的二三小宫女们也都端着托盘往各个宫殿布菜,虽说害怕侧殿正主出事儿殃及池鱼,但正主儿以失职罪名灭个小宫奴,还是轻而易举的。
吃过饭,沐浴完毕,钱进来像只野狗一样专往花园中钻,若是被宫女发现,又要怪了,别人进宫都喜欢珍馐美味、如明珠般的建筑,钱进来倒好,若喜欢庭院植物白天看不得了,大晚上黑灯瞎火找窝呢?
谁让辛夷主子早早答应说完成好任务,晚上给杏花酒喝呢。星子依稀,古树虬曲如魍魉,枝桠横斜入水,与骨灰白的山石、凛冽如刀的月,一并倒影入支离破碎的湖水中,泅出与世隔绝般的幽静,一袭纤细人影静立岸畔,长裙、窄袖,被洗褪成黑白,一半沾染银灰,一半隐没黑暗。
约十来米远隔数丛花木,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偏偏能感觉到她望穿黑暗落到身上的眼神,淡然、而妥帖,仿佛梦中依稀相见,钱进来正想奔跑,冷不丁身后一阵扯枝踩叶,“钱进来!”
“王爷,这就是您所谓能信的人?”乍地又响起震耳发聩的嗓音,惊得钱进来差点跳起来,猛回头乍见一名身高八尺的大汉,站在幽若丛林的阴影中,活脱脱像只捶胸呼啸的黑猩猩。
“我就带进宫两人,”大汉身侧站着名年轻人,遗漏月华下隐约可见丰神俊朗轮廓,气质优雅,听这语气,不是顾之期又能是谁?
他为何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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