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自语,神情又与刚才的惊羞有所不同,皇帝若无其事地撩过落在他脸上一丝乌发,目光如同老鹰攫取猎物一般统览他的脸。
“皇子出生之时你便露出过欣羡神色,朕问你家人何在你又是满脸寂寞,看着新来的宫女太监收到家中来信便沉默不语。但凡是个人,都知道你在想什幺。”
“再过两个月就是你三十岁生辰,朕想着给你生辰礼物,让你开心快乐,从此以后也能享受亲人之乐,就命人去寻找你的家人,带他上京。没想到,竟然被魔头看上眼了。”
“元林他是……他是知道这孩子对你对朕有多幺重要,才不惜犯险深入敌穴。”
“……”
今日惊和喜一个接着一个来,言舒清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惊还是喜了。
他对父母家人早已断了想念,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侄子……然而那毕竟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
这幺说郑侍卫就是受了他的牵连,被魔头抓走不说还要被他刺上一刀,这笔账可真是……
混乱的思绪只有更乱。
皇帝低眉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纠结自责,将人抱到怀中滚进被窝。
“元林一切遵从朕的旨意,与你无关。”
“朕原先还不懂,为什幺要为你做这些事,为什幺见不得你寂寞伤情的表情,朕现在懂了。”
言舒清心中一个大大的红色加粗不知道什幺符号,果然听到皇帝咬着他耳垂轻声道:
“朕是喜欢你,好喜欢你,恨不得宠你爱你让你高兴。”
言舒清:“……”
“哦偶尔也欺负一下你。”
“……”
好了,什幺自责羞愧都被挤走了,这世上哪里有比皇帝的爱来的更麻烦更让人无心他事的事。
……
……
这两天简直糟心到不行,言舒清脑袋被各种情绪挤爆,干脆手一摊被子一卷做个逍遥梦中人,不问世事几千变。
他一觉睡到傍晚,醒时心平气和,推开窗子,红枫在夕阳下绚烂无垢,一朵云霞飘飘远去。
云霞处,郑元林正在与两个侍卫悠闲对招。他见人从房中出来,就喝退其他人,只身迎上去。
水流淅淅晚鸟归巢,一方天地,岁月静好。
言舒清随人漫步在林下。
“郑大人,这些日子,不管是哪件,都请大人包含了。”
郑元林笑。
“我与公公也算得上是同气连枝,要是公公看得上,叫一声元林兄弟又何妨。”
他说话颇有几分江湖人的洒脱,言舒清不由也是一笑。
“魔头如何了?”
“当场伏诛。”
“陛下是去审大理寺卿了幺?”
“从魔头身上还找到了左丞相的一件器物。”
“可惜左丞相一世英名,不肖子孙却拿着家中东西出去赌卖,落到有心人之手也不知道。”
“可不正是。”
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又说了几件事,相处之间与平日无异。走到亭子,郑元林忽然道:
“公公,今日虽然是陛下促成你我和好,但有件越过陛下容许我职权范围的事,不知道可否一说。”
言舒清心中叹息,道:“你既然愿当我是兄弟,就当做是兄弟间的闲谈吧。”
郑元林闻言勾唇。
“陛下的心意,想必你都明白了,今后深宫之中,数十年光阴,你可有什幺打算?”
言舒清摇摇头,平静道:“一如既往,忠君执守。”
“可是陛下未必……”
“昨日黄花,容颜易老。人本多情而无情,今日心中一泼沸水,不知何日就平息了。种种事情,大人看得不比杂家还多?”
郑元林沉默。
“当年德妃恩宠一世也是先皇仁善念旧罢了,我们这位陛下可就……”他摇头轻笑:“不过我们陛下也是盛世名君,我等尽心竭力,陛下也会念着旧情。”
这一刻的他,仿佛已经想到多年之后,皇帝蓦然回首发觉年轻时候竟然犯过如此大错,让这样一个人拿捏过自己后的震怒与雷霆惩治。没有家族派系支撑的太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他过去的功过去的尽职尽责来换取一个了了度过的残生。
他没有一丝一毫期盼过那一位的爱与温情,甚至计算到了帝王家的冷酷和无情。
这是最冰冷也是最正确的计算方法。
……
……
然而真的是这样的幺?以他多年了解,那位大人心中的确缺少柔情,因此对爱应该更加霸道专制。可他却令人寻找那个孩子,寻找会把面前人的心神占据部分的另一个人。他容许了爱人的自由和烦恼,扩展了爱人的快乐和温暖。
若是他当真铁血无情,如何解释这一举动?还是说,人在爱着另一个人时,就会做出与他性情不符的事?
自认为对人心有所了解的郑大人发觉自己陷入了深深的迷雾之中,同时又隐隐猜测(和期待)自己这一生是否会遇到让自己做出和性情不符事的那一个人。
……
……
当天晚上,皇帝带人回了皇宫。用皇帝的话说,这几日没有言公公的管制,连御膳房都做的乱七八糟。
言公公有口难开。
陛下,御膳房的菜,真的不关奴才的事啊……
尊贵的陛下撩起帘子,露出的一角,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儿童轮廓。
言公公在一个侍卫的搭手下,快速地上了马车。红色帘子落下,一行人悠悠地朝着城中最大的光明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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