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不愿与诸如瓜葛、亏欠、羁绊一类的词语产生联系，她自知无法以诚相待，这样承着林昭燃的情，又暗搓搓背后使坏，实在不符合她独立自强、孑然一身的人设。林昭燃对她很好，比那之前更好，那种好如春风雨露，清爽浸润，根本无法抗拒。就像每剂中药后的蜂蜜水，冷热口感皆宜。

    林溯从没被人如此呵护过。

    虽然理智告诉她，要保持距离、要及时制止，但她内心深处跟身体一样诚恳，对于这份感情，她是渴望的，她渴望未来的每一天，都能如此这般平静、安稳、舒适、温馨……她不愿用浮萍来形容自己，因为那显得轻贱，她说自己像船，需要下一个锚。林昭燃会是她的锚吗？

    林溯不知道。

    她这艘船，载满了麻烦、怨恨和危险，做这样一艘船的锚，会很辛苦吧。她不认可以德报怨，却也没法说服自己安安心心的以怨报德。这世上，愿意陪她风雨同舟的，只有一个林素，以后还会有别人吗？林素与她，是天生的情份，她赖着林素，是天性使然。但林昭燃不一样，两人非亲非故，仅仅仰仗他的一点喜欢，日后东窗事发，这份关系摘不清楚，必定会带给他萧墙之祸，到时万一影响到他的前途，谁来负责。

    林溯不能做这个恶人。

    她看过很多双眼睛，不同的大小、形状和颜色，但她记得的不多。她记得林昭燃的眼睛，那种焕然生光的自信，强烈的使命感，像一脉温而润的火，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她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付出永远比得到更多，因为他们总是不习惯，他们不明白现实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们想要改变这错位的世界，他们充满激情，满腔热血，义无反顾……他们有天然的使命感，就是这清亮逼人的眼神。

    林溯看过太多双这样的眼睛。

    她甚至有些害怕这双眼睛。所以每当林昭燃看着她的时候，她无法思考，更加难以拒绝。这双眼睛于她，是宿命，更是怨念。她明明发誓不会爱上这样的眼睛，却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她知道自己怯懦软弱，但她觉得不该任由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更不该不计后果地享受他的付出。

    林溯一直在等，想找一个更合适的时机，用早已写好的台词，拒绝他。

    时势造英雄，时势造英雄。没成想等来的是时势，却不是好时机。

    一周时间很快，转眼林昭燃的假期已经仅剩最后一个下午，好在工作成果颇丰，钱雅涩留下的烂摊子已经搞定，再帮林溯整合系统，下午在公服上跑跑测算，没啥问题的话，晚上就能向彭队长做结项汇报。

    因为集成测试需要项目组成员共同完成，后两天整个项目涉及人员统统搬到信息中队的大会议室里，共同奋战三个多月的项目即将上线，大家拼着命地熬通宵，希望尽快见到成果，大会议室里进进出出的研究员们统一成了兔子眼。

    林溯也不例外，整天除了面对电脑和林昭燃，其他时间均是神情呆滞。中午她实在熬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片刻便被调通bug的同事吵醒，醒来时身上披着林昭燃的外套，衣服上还带着主人的体温，以及清爽的薄荷味。林溯裹着外套，微微转头碰上他关切的目光，脑子更是混沌。

    就在林溯半梦半醒间与林昭燃脉脉相对眉目传情之时，防空警报声大响。林溯被吓得一个激灵，默默地往林昭燃身边蹭了蹭。

    “怎么回事！”林昭燃站起来轻轻揽一下她的肩膀，转身去问旁边的梁大伟。

    “演习！”小梁同学已经手忙脚乱地开始退程序打包备份。

    “防空演习？怎么没通知？”林昭燃惊讶。

    “演习怎么会有通知，那不成演戏啦！”小梁同学一本正经地瞪他，忙不迭地收拾大会议桌上的各种文件。

    这就是一线部队和后勤部队的区别，这是一次信息中队的内部演习，不需要各部门配合也没什么真刀真枪，所以事先并不需要通知。林昭燃想着，手上活计不停，暗笑小梁同学在行动队跟训小半年，本事见长。

    林溯那些被警报驱散的迷糊和困意，从得知仅是演习时起便悉数归位，她连打两个哈欠，茫然地进行撤退准备。

    门口的走廊上有一台大型文件粉碎机，吞进雪片似的纸页，吐出雪沫子，林昭燃把“带不走”的文件塞进去，看见走道里来来往往的全是人，统统是一溜的小跑，穿梭来去忙而不乱。彭队长大步流星地从他面前走过，忽然停住：“你也在这儿？”

    “调校数据！”林昭燃连忙说。

    “哦，好，那你跟小梁一起带着林溯吧，常规演习。”彭队长匆匆摞下句话拔腿就走。

    林昭燃自是没有疑义。

    保存程序、整理备份、拆硬盘、断网络、粉碎所有不带走的稿纸文件……广播电台里一个机械的女声在报警：“预计第一轮导弹袭击还有八分钟！”

    林溯听见导弹袭击几个字，霎时清醒了些，她背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攥住林昭燃的袖子，问：“真的有炮袭吗？”

    林昭燃瞅着她那紧张慌乱的小表情，只觉得这姑娘怎么能这么可爱，连惶恐不安的样子都可爱。于是他用一个安静平和的笑容，安抚她说：“炮袭是假，但倒计时是真的。”

    林溯把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肝放下来，长出一口气，林昭燃的眼神自信而明亮，看着他的眼睛，便能让人心安。

    撤退的人群匆忙而有序，林昭燃跟小梁同学一起扛走所有必须撤离的设备，领着林溯直奔地下室。彭队长就站在一楼的转角处督战，手里捏着战术手表，神色焦急。电梯门合上，报警的女声在电梯里仍然刻板地循环：“预计第一轮导弹袭击还有5分钟！”

    高速电梯下降剧烈，林溯不喜欢这种幽闭又拥挤的环境，她的呼吸变浅，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她紧紧贴着林昭燃的手臂，希望从他身上获取一丝安定。

    下降到深处，电梯骤停，林溯感觉到强烈的失重的眩晕。电梯门哗的打开，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被人流带出电梯，眼前是个类似地下车场的地方，只是穹顶稍高。不远处停着几辆汽车，陆续赶到的队员们井然有序地排队上车，彭队长跟着最后一趟电梯抵达，站在队伍最后头敦促大家尽快上车。

    年代久远的防空通道，虽然路面翻新铺了水泥，可排水不行，远远近近的积水连成小河，浅的脚面高，深的看不见底，到处都是腐殖生物的腥骚味。

    林溯深一脚浅一脚地被林昭燃拖着排队上车，汗水沿着脖颈后面的发丝流进衣领里，她感到衬衣湿了大半，冷冰冰地黏在皮肤上，有种溺水的感觉。

    第一轮导弹袭击进入读秒倒计时，林溯被推到前排的位置坐下，车子启动，她听见车轮扎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