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璞玉待雕琢

    玉竹山庄坐落在青城后山的味江河谷,依山傍水,景致怡人。这老宅原本曾是彭山县令齐元振私造的别院,在青城发生暴动时被义军占领,朝廷镇压了起义之后,保留宅院,将这块地皮挂市招买。

    玉家主庄本在温江,于巴蜀之地扎下基也有百年之久,名下茶庄分布川峡路,旗下各大商号皆有响亮名目,自青城起义过后,官府取消了民物官卖的垄断制度,放宽边贸管制,玉无心也渐渐将生意重心转移至此,为了方便两头照应,他才化名玉竹先生,托熟识的牙保买下这一座庄园。

    一来远离闹市图个清净,再来白发鬼的栖息地恰在山里,偶尔会友斗茶也省了来回跑动的麻烦。

    不过今儿个可好,向来清幽的庄园被搅得**飞狗跳、怨声载道。

    “主子,不好啦,主子!那小贼,呃,小少爷不肯洗澡,抓了块大石头,我一走近他就砸,你看呐!”方大海可怜兮兮地指着自己渗血的额角,主子交代过不许动,他打也不是骂也没用,怎么能制得住那野小子。

    玉无心放下手中的账簿,话还没说上一句,又见王老姑气冲冲地跑了进来,从头湿到脚,好似落汤**刚从水里爬上岸。

    “庄主啊,我实在管不了他,还没碰一下,竟然就把我往池子里推,若不是池水浅,老奴就呜呼一声没命了!”说着狠瞪了方大海一眼,莫名唤她来,什么话也不说就冒冒失失地把个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野小子塞给她,当她大罗神仙专接手麻烦事吗?也不想想她多大年纪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玉无心揉揉额头,脸色沉:“他在哪儿?”

    “凉园里,皮猴子似的,就不知道能不能安心呆在那儿不乱跑。”王老姑接话,使劲拧着裙子上的水。

    “老姑,收拾好以后叫厨房上几道细的糕点,大海,摆开茶台,。”说罢起身,不给方大海发问的机会,疾步走了出去。

    “大海啊,那野小子究竟是谁,难不成是庄主带回来的?”王老姑哭丧着脸,这水怎么越拧越多了,才穿没两天的新裳子,心疼啊!

    方大海抬高下巴,负起手,学着主子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什么野小子,以后要称呼他小少爷,那可是咱主子的儿子。”

    “啥——?”王老姑被吓的差点一屁蹲坐地上。

    庄主有娶妻吗?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不少丫头还巴望着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呢,这会儿却不声不响地带了个儿子回来?莫非!莫非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除了招待商客,从没见他单独带哪个女子来庄里,原来是在外面早有了……

    就在王老姑胡思乱想的当儿,玉无心已经来到凉园,此起彼伏的喊叫声、杂乱匆忙的脚步声,无一不在折磨着他脆弱的耳膜。

    三五个丫鬟披头散发地追着滕粟在浴亭下绕着圈子狂奔,那小子竟然边跑边回头耍乐,手里抓着一把头绳高举着晃来晃去。

    跑动时嘴巴也没闲着,满口下流字眼,市里那些无赖地痞能骂的话都给他骂尽了,筋,竟然还咒到他祖宗十八代头上来,看来不下狠招他是不会晓得收敛的。

    滕粟把追着他的丫头甩开老远,蹲在一块平石上朝后做鬼脸,募地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楚就被人拎的双脚离地,高高悬在半空中。

    好熟悉的感觉。

    一抬眼,赫!果然是那张森的冰块脸,逆着光,面上一片影,唯有双眼出冷刀子似的利光。

    丫鬟们一见庄主进来,连忙束手束脚地站成一排,玉无心挥手叫她们退下。

    “喂!臭穷酸的,我要回庙里去啦!”滕粟挥动双手,啪啪啪在他袍子上连按下十来个黑手印,咧嘴笑的一脸坏相。

    吃了熊心豹子胆!

    赞赏他有骨气不代表会纵容他放肆,玉无心冷着脸一言不发,提着他走上浴亭,挥开纱帐,举臂将他丢进木桶里。

    “啊——!!”

    高亢的尖叫声简直能把死人吵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滕粟就像只受惊的野猫,抓着桶沿就要往上爬,玉无心一手按住他的头顶,把他又按进水里。

    “你是要自己洗,还是要我替你洗?”

    “不要!我要出去!我不要洗澡,你滚开!”滕粟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十细爪子死死扣住桶边,犟着身子跟他的手拼蛮力。

    玉无心的面孔又沉了三分,揪着他的衣领一把提起来,另一手去撕开破烂的布衣。

    “放手!你这个强盗、坏人!该死——”滕粟双手成爪拼命乱抓,两脚踢的水花乱溅。

    当扯下最后一件底衫之后,玉无心愣住了,双眼微张,呆呆地望着在水里晃荡的瘦小身躯,虽然跟脸上一样沾满乌黑的油渍,但……这无疑是一具还未发育完全的……属于女的躯体。

    “你是……女孩?”玉无心松开手,任她落进水中,当年只从苗羽口中得知两个孩子的名字,并未提及男女,而这丫头还没有太突出的女特征,再加上俗的言行举止,让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滕粟”就是个少年。

    “我是男是女干你屁事!”滕粟拿水泼他,像桶里有水鬼一样,惊惶地扑腾着小手,也顾不上是不是光着上身,又要往外爬。

    玉无心真有些给她惊到了,这丫头还不懂男女之嫌吗?连忙把她又拽回水里,仍是按住她的头顶,腾出一手拿起挂在桶外的刷子就往她背上连刷数下,刷毛顿时沾上一层厚厚的污油,滴在水里,成团成绪地丝丝散开。

    “痛……救、救命!”滕粟瞪大双眼,拼命摇头,奋力一跳,双手勾住玉无心的脖子,整个人像八爪章鱼一般紧紧扒在他身上。

    虽然还是个小鬼,被这么扒着跟抱了柴禾没什么区别,但毕竟是个女孩儿家,不能这么没矜持。玉无心正想拉开她训两句,却发现她浑身打着哆嗦,把脸埋在他前不住低喃:“不要杀我……不要淹死我……”

    玉无心眉心微蹙,杀?是什么人想要取她的命?又是怎样一种遭遇,会让她如此恐惧。本想拉开她的手改而环在她背后轻拍。

    “别怕,只要有义父在,没人能伤得了你。”安抚别人对他来说还是一个新奇的经验,但无论如何,他是她义父这一点不会改变,做父亲的本该给予女儿适当的关怀。

    温和的声音让滕粟有少许放松,回头看了看满桶水,眼里惊惶不减,捞在他颈后的手又抓紧了些,前不久闹腾的时候也认真考虑了一下,对于这棵巨树,硬碰硬肯定会吃亏,这庄园挺大的,又有那么多仆从,看来是户有钱人家,不如先假装顺从,混几顿饱饭吃,再顺道溜达溜达,看哪里有值钱货,走之前狠狠赚一笔。

    “你……你真的是我义父?”她小心翼翼地求证,若是说着玩的可就没戏唱了。

    玉无心颔首:“义父还有假的么,以后你便是这玉竹山庄的小主人,想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去做。”

    “一天有三顿饭,顿顿都能吃饱吗?”

    “当然。”

    “能穿不打补丁没有破洞的新衣裳吗?”

    玉无心她的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待会儿便找布坊的师傅为你量身。”

    “那……”黑亮的大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能不能不洗澡。”

    “不能。”强硬的口气毫无转圜余地,“你可以不用进桶,我会叫人用盆打水为你冲洗。”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以后天天要洗,习惯了就好。”玉无心把她从桶里抱出来,拿起布巾裹住光溜溜的上身,“你是个姑娘家,就算年纪尚小,也要学会矜持,不可在男子面前赤身露体,懂了吗?”

    滕粟“啊”了一声,方才冷不丁被丢进水里,惊惧过度,竟然没留意自己被他扒了个光

    ,连忙拢紧布巾瞪向他:“又不是我乐意的,撕我衣裳的还不是你……还有,我今年十五了啊,也不小了!”

    十五?玉无心微怔,那……这身子骨发育的还真是过于迟缓了。

    “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叫王老姑过来,洗干净了才有糕点吃。”

    “糕点?”滕粟眼睛一亮,小脸上散发出光彩,“给我吃的?真的吗?”

    玉无心失笑,他本也只是一试,女娃家大多喜爱果品甜点,没想到收效这么显著。

    “那也要你乖乖听话,待会儿王老姑来了,不许再跟她淘气,否则一块也没得吃,明白吗?”

    滕粟被风吹的有些凉,双手抱臂,蜷缩着蹲在桶边,咕哝了声“小气”,不是她服软了啊,实在是因为闹腾久了疲累不堪,早上那一小块饼哪够填饱肚子,这会儿五脏庙里咚咚锵,锣鼓敲得正欢呢。

    玉无心再三叮嘱之后才回到大院,方大海已经利落地铺好了茶台,台面由三张长桌拼接而成,桌脚放着一高一矮两座风炉,台上已备好十二道咸甜兼具的茶点。

    以往饮茶,绝少配甜品,除了嗜茶如命以外,他的生活极为简朴,对吃穿也不讲究,但从今往后,身边多了个丫头,许多习惯恐怕不得不改。

    一直以来,他都将“要么不做,要做便做到最好”的信念贯彻始终,闲事——要么不管,既然手必定是要尽心尽力。

    就他看来,为人父最大的职责除了让儿女衣食无忧,便是要将所见所知悉数传授,自决定收养滕粟之时起,他便立下“最”字目标,不仅要做一个最成功的父亲,将义女教养成最美好的女子,在将来有一日,还要将她交托给天下最有担待的男人。如此一来不仅对得起与元普师太的交情,苗羽夫妇也足以含笑九泉。

    玉无心坐在石桌前,信手拈来一块玉带糕放在鼻下嗅闻,甜香味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但想必会让那丫头馋涎欲滴,只是听他提到糕点就两眼放光,若看到满桌糕饼果子,又会是怎样一副彩的表情。

    不可否认,他对教养儿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璞玉待雕琢,最后能雕成什么样取决于雕琢者的手艺,真是一件令人振奋的挑战,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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