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过了风平浪静的几天,云雀夫妇又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家中。照旧是什么都不透露,但从云雀恭子日渐郁的表情可以知道他们现在心情并不好。而且还是有针对的。
云雀家的人护短,而且还是相当极端的护短。
——这一点现在正完美地体现出来。
南空抚子的嫌疑逐日加深,从门外顾问调出来的她的资料疑点相当之大。比如,四岁以前毫无记录。比如父母死亡详情的含糊。再比如,她的血型。
造成最大嫌疑的毫无疑问是最后一个‘比如’。
云雀恭子对‘南空抚子’这一存在进行了非常彻底的调查,能重新调查的都重新来过了。因为申报假资料这种事她不是没做过,其间让人惊呼的替换情报做法她再熟悉不过,因而也疑心重了起来。
但要怎么弄到南空抚子的血呢?
这个难题恰恰被南空抚子自己解决了。当天晚上削土豆的她不小心挫伤了手指,云雀恭子在其间弄了一点出来。
虽有领养五年的情谊,但说实话,作为一个黑手党而言,云雀恭子的狠心完全不亚于她丈夫云雀弥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些事情做起来也不是完全毫无内疚,只不过少得可以忽略不计。那个女孩身上敏感细腻和潜在的巨大自卑她看的一清二楚,但云雀恭子从来不是一个好的抚养者。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优秀的黑手党成员。她的心狠手辣有目共睹,至于女(以日本女为甚)所该具备的温婉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这倒不是说云雀恭子的言行举止不够优雅,而是因为她骨子里藏着的冷漠。
当她拿到南空抚子的血鉴定表时,素面朝天却仍然美丽冷漠的脸上忽然就出现了一种表情叫做不可置信。随后是心底的一片了然和暗自的决意。
鱼饵,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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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步向前走着的黑发少年。微微飘动的校服外套,袖上的风纪袖章。纤长十指紧握的浮萍拐。看不到他的脸,因为他一往无前,从不回头。而抚子又无法跟上他。他走得太快,好像走着走着就会没了一样。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任谁生活中缺了一环想必都会感到很糟糕。好像之后的人生完全脱节了一样。
这些天来明明是确确实实的日常,抚子却忽然觉得这日常的气息有点变质。
听见门开关的响声,大概是有谁向她重重地关上了通向哪里的路,从此不再有通途。抚子当然没有真的‘听到’,而是有谁这样告诉她了。于是就听见了。
古早的声音很柔软,能活活溺死人的温柔。如果对方摊开双手,也许自己就可以死在他怀里。迎面扑来的白色气息,与现今全然无关,是来自过去的记忆。
可她缺了那一段记忆。南空抚子本来应该记得的事,本来应该做的事,本来应该恨的事。都在那里面。
有句话叫不知者不罪,但事与愿违。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局外人,即使不知道真相也无济于事。厚厚的蜘蛛网从身后牵住了许多人,南空抚子也是其中之一。
当她回到家准备像往日一样做饭放洗澡水的时候,沙发上坐着的云雀恭子一脸霾。背后发凉的感觉突然一下就窜上身来了,抚子觉得自己大概从未如此惊恐过。
云雀恭子往日带着笑的致脸庞上一片冷漠,睫毛的影落在眼角,看起来更加给人不好的预感。
她慢慢掏出一把枪,这个动作又一次深刻地告诉抚子:云雀家已是敌人。已经被抛弃了。
身体□是很可怕的东西,南空抚子这一身体传承了拉菲罗家族良好的基因,只不过因为后天原因才虚弱至此,在看到对方亮出武器的一瞬间也拔了枪,保险咔哒一声,尔后世界就安静得让人耳鸣了。
双方都没有说话。云雀恭子没必要告诉南空抚子一切缘由,南空抚子不想问云雀恭子要个解释。
下不了手吗?
——不,不是的。
抗争并非是因为惧怕死亡。活着是一个长久而不真实的梦境,只有醒来的瞬间才迎来永生。南空抚子的懦弱都不是向外展现的。拉菲罗是个有骨气的家族,从没有谁是个一捏就爆的软蛋。
以cz10为原形的银色枪械在空气中散发着冷冽的光,手指搭在扳机上。
云雀恭子眯了眯眼睛。她惊讶于这个女孩的决断;本以为这位娇弱的小姐会呆立在原地用满脸的可怜兮兮对着自己……不过这个孩子本身也不是那种格吧?
她恶劣地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同时毫无预兆地扣下了扳机。
对方开枪的一瞬间抚子也扣动了扳机。这个作为云雀家女主人的女人不可能躲不开,南空抚子深知这一点。但事到如今,至少能让自己死得像样一点吧?
有什么东西没入身体的感觉很不好受,酥麻的感觉顿时通过神经传导到全身,伴随着痛楚而来的是冲击大脑的倦意。仿佛无法支撑意志一样,她只能看着一头长发的女人走过来,弯下腰,黑色的发梢扫到脸上,然后——
——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到。这样也能算拉菲罗家族的子孙吗!
南空抚子忽然就被一阵剧烈的不甘攥住了身体,拼命叫嚣着想要纵身体。忍受着伤口处的剧痛和席卷全身的无力感,抚子用最后的力量抬起手扣动了扳机,枪管抵在云雀恭子的肩膀处,发出一声穿透血的噗哧声。
云雀恭子到底是轻敌了。对自己家可能造成的损害使得她冲昏了头脑,没有卸下抚子的武器就接近她至此,却忘了对方身体里流的是什么血。
“咳……”云雀恭子忍不住咳嗽,她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成拳送往抚子的腹部,击中的闷响响起,后者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昏阙过去,但也快没有神智了。
抚子不知道被子弹击中是不是这种感觉。很痛,但是痛觉在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僵硬和冰冷,好像行将就木一般。一方面觉得就这样死去就无可厚非,另一方面又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一层隐不可见的不详忽然爬上云雀恭子的心头,说不清道不明地让她后背发凉。无关乎希德·海默·拉菲罗的可能袭来,而是源自眼前这个即将昏迷的女孩。
这怎么可能呢,她想。自己的打出的麻醉弹可是拥有麻醉一整头大象的功效才对,南空抚子没理由能扛得过去。
某个被她忽略掉的细节浮现在脑海里——拉菲罗家族的子孙生来就拥有一种控自然的力量,无关火焰,他们更像是自然之子。
而其觉醒,通常由族人引导,一般以九至十岁为佳……
思绪到这里就被迫中断了,眼前那个已然昏阙过去的女孩周身忽然爆出一阵水雾,空气湿度剧增,呼吸开始变质,云雀恭子发现可见度被明显的削弱了,……最初她还认为是希德终于憋不住而出现了,但很快便注意到能力的差异。
在那仅一次交手过后,云雀恭子大概推断出对方是控空气的能力者,属于一击必杀的类型;而现在爆出来的能力则是水,她依然有胜利之机。不为什么,只拼实战经验和战斗直觉,南空抚子就是一个死。
弄死这女孩,再逼出希德来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啊……
握紧手中的枪,云雀恭子冷笑一声,就算是拉菲罗家的子孙,也不过是个刚刚觉醒能力、毫无实战经验的雏儿罢了!要杀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再没有犹豫,在十分之一秒内扣下扳机的云雀恭子却蓦然一顿——不到十分之一秒,眼前就没了人影。
……谁能想象一个平日里身体那么孱弱的女孩能瞬间逃出格洛克17的程?论击,云雀恭子绝不逊色于任何人!
她条件反地伏下身体,每一寸肌的蓄势待发,随时能做出最准而快速的一击必杀动作。
——后面!在视觉传递到的那一刹那——不,用一刹那也显得太慢——手指就狠狠地摁下了扳机,砰的一声击中了身后女孩瘦小的身体。南空抚子摇晃了一下,然后咚地一声摔在地板上。
未能察觉到枪声中细微的不同使得云雀恭子刚放松身体,腹部就吃了一发子弹。钢制子弹穿过血的感觉电光火石地激起痛感,随后是一阵内里的抽搐。云雀恭子努力不让自己口吐鲜血地抽搐倒下,南空抚子打的地方实在太刁,恰巧避开了骨头:但是没有骨头的腹部里装着什么?五脏六腑全装在里面呢!那一枪带过了血管,大量的血争先恐后地从食道里涌出,不及时救治就地死亡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咳!”吐掉满口的血沫,云雀恭子想她大概掌握了这个女孩能力的情报——恐怕是控水的能力,她用水雾制造出自己的倒影,使她攻击了相反的方向,自己则予以倒戈一击——这一手控能力当真是出神入化,就连云雀恭子这种常年出入于各式幻觉的人都没察觉分毫,难以想象如果这能力发展成熟会发挥出多么可怕的效果!
抚子看着眼前一口血吐出来的长发女人,内心不由得滑过了一丝内疚。对方是抚养了她五年的人,自己却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情理上怎么看都讲不通;但是束手就擒这种有辱于尊严的事,她又实在是干不出来。
……有辱于尊严?
谁的尊严?
凭空冒出来的东西使得抚子不甚清醒的大脑开始混沌,血在体内沸腾奔流,好像全身都烧着了一样,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就往门外走,身后的云雀恭子仍然撑着一口气砰砰砰地打出几发子弹,抚子只得用最后的水能力挡了一把,匆匆地逃出了这栋生活了五年的房屋。
漂亮的和式门,玄关处摆放讲究的鞋,起居室里的沙发和榻榻米。
还有那个高傲得目中无人的少年。
走出门的一瞬间,她忽然产生了一种赶在一切抛弃自己之前抛弃了一切的快感。
无法挽回,就此决裂,陌路人,这感觉让她莫名地全身颤栗起来。
曾有过的那些小小的温情须臾之间就成了笑话,欲求和舍弃成为一体,树木映在地上的身影,夕阳之下橙发女孩暖如煦阳的笑容,都消散成了风中的浮灰。
似乎南空抚子里骨子里就藏了一种谁也没法比的狠绝,家族血的觉醒瞬间就把自尊提到了不可置信的高度,此外的一切都成了可以摒弃的、可有可无的。
铅灰色的天空。她最后连一眼都没有多看这天地,就那样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身上是一分钱没有的,南空抚子不知道要怎么做。至少模仿一下流浪狗她还是懂的,但被云雀家的人发现是迟早的事。……不,应该说,比起他们,更熟悉并盛的云雀恭弥倒有可能是第一个找到她的人。
到那时候会怎么样呢?
那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会痛打她一顿就离开?还是把她打昏带回云雀恭子那里?又或者,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怎样都好吧,怎样都好。
我已经,不想再考虑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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