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山
到了山脚下,我们就换上了三轮车改装的小卡坐在后箱一路盘山上去。因为这座山不算是旅游开发区,所以路极不平整。整段路我起码有四五次蹦起半米多高,然后再摔回座位。所以尽管山色苍翠,风光无限,我都无心观看,只管狠狠抓着车缘。后来车子抓不住,索就抓着某只重物。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估计就是死也有个垫背的之类,晚上睡觉的时候看到某人手腕五只红彤彤的爪印,倒觉得当时的做法既不安全又不靠谱。
不知是不是后来总经理索把我半抱在怀里的关系,后来的路比前半段感觉平缓了许多,但即使这样也颠的我快要骨头散架。等过了以“秋风送爽”开头、“走进新时代”结尾长达两个小时的欢迎会加演讲比赛,又在黑灯瞎火里吃了接风宴之后。我的两条腿迈出的每一步都只剩本能了。
到了用来临时睡觉用的新修的空教室,我已经顾不上整理行李,直接躺在铺上的席子上就准备会周公。
“睡这个。”没想到总经理竟然变出两个睡袋,把其中一个扔了过来。
看着蓝色夹层的睡袋,再嗅一嗅空气里的闷热,让我现在钻进去只能想到两个字——受刑。
“这里虫子多,你要睡外面很危险。”好像是为了印证总经理的话似得,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蛾子就“扑”地从上面落下,让人激起一身**皮疙瘩。
因为有小时候的悲惨回忆,我对于虫子是有比常人还严重的影,只好乖乖爬进睡袋,化身一只巨大的蛹。
总经理跑去旁边关顶上吊下的灯泡的电源,黑暗中又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原本闷到滴汗的脸上传来一阵清清凉凉的风。
我睁开眼看到背对着月光的总经理拿着扇子坐在旁边的席子上,看不见表情。
“你去睡啦,不要管我,我一点都不怕热。”虽然总经理一直很体贴,但这样实在是让我觉得自己很霸道。
“你早点睡,明天7点就有课。”总经理说完把手轻轻盖在我的脸上,直接挡住了看和说的媒介……效率至上嘛。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脸上温热的触感,耳边传来阵阵的微风,还有远处的虫鸣。
我想我心底是喜欢这个人的,甚至想到如果天地间已经只剩我们两个,也不觉得讨厌。
后面的几天我们去旁听孩子们的课,然后每天跟着几个翻山越岭到他们家里看看情况。两百个学生,只有两个老师。所以就只分了高级与初级班,高级班是初中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初级班是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
“没有大学生愿意到这个山里来做老师,连高中生都没有。读出来的孩子都出去了,没读出来的都回家去种田了。”
中午的时候,总经理去后面看新教室的建筑情况,我和郑老师坐在外面躺着用来做长凳的水泥柱子上闲聊。
郑老师手里夹着一支有些皱了的烟,默默地抽着。他也不像是多话的人,或者是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替我谢谢洛先生,他不让说谢谢,总好像是该做的。他是个真正的好人,以前有人也捐过些东西、课桌椅什么的,从来没亲自到山里来看过这些孩子。”
“他说以后要成了个基金会,给钱让老师们进山教书,然后找山里的孩子去城里工作。”
我知道总经理是好人,老早老早就知道。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少考虑自己。连谢谢都不要的人,其实最难回报。
我去后面的工地看总经理,他也坐在旁边的建筑材料旁边和来帮忙的老乡们一起抽着卷烟。看到我来了,就向我招招手。这天他就穿着一套灰色的运动套装,虽然是名牌,站在这工地里,竟然也不像是海归回来的abc,和这些工人也没多大差别。
我过去挨着他坐下,他笑着咳嗽:“太久不抽了,竟然被呛到,被笑话了。”我也笑,心知肚明,他哪是太久不抽,应该是从来没有抽过吧?拒绝不了老乡的热情才接过来点的。
等老乡走了,他就偷偷掐了烟头。
“浪费。”我指着他手里的烟。
“真饶了我吧。”他摆摆手,一副花钱买罪受的表情。
“听说男人不会抽烟魅力起码减一半。”我调侃道。
“那要看原来的基准是多少。”总经理平缓地接到。
真是好自负的人!刚听到的时候也许会这样想,但那种语气只是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之所以觉得自负,大概是这个的基准太高吧。
下午家访回来的时候路过离我们住的教师不远的民间听到一阵阵女人的呻吟声,像受伤野兽的哀叫,反反复复。在日薄西山的时候显得格外凄凉。我忍不住问总经理那是什么情况,他摇头。
晚上吃完饭的时候他忽然跟我提起那个呻吟,说那个女人已经尿毒症中晚期,为了节约钱给一样有肾病的老公治病,打算就这样拖一天是一天了。
我想起那个有些可怕的呻吟,不禁更加觉得悲哀,但是更悲哀的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这里每一户人家每一扇门背后可能都有一些不为人道的辛酸,但是那是各家的事,说难听点,也是命该如此。本没有我们这些外人足的份。
第五天放学时突然下了暴雨,雨水像倾盆而下般冲刷着整片山林,而且雨势越来越大,总经理决定和郑老师一起送低年级的小朋友回家。
“要不我一起去吧?”我看着他左右手各抱着一个孩子,还要撑着伞,忍不住有些担心。
“你不认路,不如留下来照看剩下的小朋友,等我回来。”他说完就转身消失在雨里。
我带着剩下的六七个孩子坐在教室门口的屋檐下,小朋友讲着混合着儿语和方言的话,依依呀呀的,对我来说和外国话没有什么两样。还有几个一直想去雨里玩,被我拦下好几次。
到最后我只好给他们唱歌,唱《童年》,也常《青花瓷》,还有《老鼠爱大米》。
总经理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一群小老鼠边咯咯地笑边唱:“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摇头晃脑、翻来覆去地唱这一句,唱到后来我也忍不住和他们一起笑成一团。
最后一次天已经黑了,还剩下三个孩子,两个男生,一个女生。总经理说他让老师先回去了,准备两只手各抱一个,再背一个。
我看着自己怀里睡着的女生,又看看脑门上沾了泥浆水的总经理,就不肯放手了。
“你带着就好,我保管跟紧队伍,坚决不掉队,不给拖后腿!”
总经理拿我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我一起。5公里并不算远,但山路被雨打得泥泞。有些坡本来就近乎垂直,我几乎可以看到贴着鼻子的泥浆趟过。这样的路我一人走尚且要小心翼翼,总经理却来回抱着两个孩子走了许多遍。
送完最后一个孩子已经天黑,为了防止家长挽留,我们把他放在门口就打起神赶回学校。
路过村口的时候矮小的泥房里依然传出浅浅的呻吟和哀泣的声音,我想起那对苦命的夫妻,忍不住转头去亲吻旁边那个人的嘴唇。因为在雨中走的关系,总经理的嘴唇早就冰冰冷冷,但口腔里却很热。察觉到我把舌头探入时总经理怔了一下,随后便也激动地回吻着。
我们口舌相缠,直到无力继续也舍不得分开。后来不知谁轻声说了一句:“回去吧。”才像突然间回魂似地分开,想起身在野外,虽然不是光天化日,也够让人羞愧地想钻地洞。
可能是刚才在雨中热吻的行为过于超过我以往的认知,后来即便是一起挤在狭小的用几张席子围起的“淋浴间”用烧好的热水冲澡的时候,我也只是像个三岁孩童似地任由总经理帮我舀水洗头罢了。
洗完澡我们逃一般地回到那个教室,风从没有装好的窗户洞里吹进来,忽略掉偶尔窜过眼前的小小黑色刺客,夜雨落山林其实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我们并排平躺着,都没睡,但也提不起力气讲话。我忽然默默地把那个人的手拉过来,缓缓地捏着。刚才洗澡的时候就见他不太抬得起手臂,可能已经伤到了。
“总经理,你想不想做?”
“……”
“洛晖,你不会是神恋爱派的吧?”我翻个身把他压在下面,开玩笑道,其实心里虚得不得了。怎么会是我提出的呢?只是突然很想给这个男人些什么的时候,就脱口而出了。
他先是惊讶,然后是苦笑:“我今天手拉伤了,可能不能好好做,你怎么不挑时间。”我看着他的淡定心里竟有些恼,这时收手也不是,接下去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你别动,我来。”
说完我就去扒拉睡袋,扒拉完了扒拉某人的睡裤。
埋头苦干中,突然有一只手按住了我的后脑勺,又是一阵耳鬓厮磨。我趴在他口喘息:“你手不是拉伤了?”
他反身把我压下,两手撑在我耳边,低头看着我,眼神认真的像在等待猎物入网的猎人:“这种时候就算断了也要接起来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商场、情场、人生,都是这样的。总经理虽然对我是温柔,但是在商场这么多年厮杀的业绩是在那里的,自然深谙这个道理。
要我评价山里的那次的话,咳,那就是不像第一次,倒像最后一次。以至于后来总经理的手臂和我的腰都哀嚎了差不多整整一礼拜才偃旗息鼓。
鉴于此,我们也顺便把带来的几大包行李基本都分发给了附近的村民和学生。
送别的时候孩子们在后面追着卡车唱:“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这首让很多人唾弃为恶俗的网络歌曲,此时却比任何优雅的旋律都让我觉得动听。我不禁也轻轻哼起来:
我听见你的声音
有种特别的感觉
让我不断想不敢再忘记你
我记得有一个人
永远留在我心中
哪怕只能够这样的想你
如果真的有一天
爱情理想会实现
我会加倍努力
好好对你永远不改变
不管路有多么远
一定会让它实现
我会轻轻在你耳边对你说
对你说……
我爱你 爱着你就象老鼠爱大米
不管有多少风雨
我都会依然陪着你
我想你想着你
不管有多么刻苦
只要能让你开心
我什么都愿意这样爱你
“难道是老了?”回程的大巴,我侧着身靠在洛晖身上,斜着眼看他。如果说我这辈子真的后悔过一件事,就是在此刻。我的腰和后背都痛得连衣服滑过都想揍人的地步,外加上大片大片粉红色的……蚊子块。以至于我在之后的岁月里坚持不在任何硬过沙发脏过厨房的地方做某种少儿不宜的活动。不管威逼利诱还是下药挑逗,一概免谈。
“是啊,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别介,我热爱我快乐、无忧、尤其无痛的童年、少年和青少年时光,下半辈子都在你手上了,那些你就别去参和,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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