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琬正听得高兴,被顾十二娘这突如其来的一番告罪给愣了下神,她好笑地摇摇头,面色柔和地宽慰道:“十二娘很可爱,我很喜欢!”
说完她自己先囧了下,这话说的,怎么听着那么像街头调戏良家妇女的风流纨绔呢?
十二娘抬头仔细瞧了瞧她的神情,见她确实是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恼怒表情或者口是心非,便安下心来,笑着说道:“这下十二娘就放心了!自前次惹表姑母生气这些天来,我每日都心中惴惴,忐忑难安,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和表姑母谢罪一番,却总是找不到机会。如今知晓表姑不曾怪罪于我,虽然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惭愧,但心中是很欢喜的。”
“人与人相交,贵在交心。倘若你先在对别人的交往中带上了种种思虑试探,这份交情便不复纯粹了!”唐琬抿嘴笑了笑,意有所指,“这天下怎么可能只有几个聪明人呢?我们不能想当然地把别人当傻子,自己先算计了别人却还掩耳盗铃地要求别人真心相待!”
顾十二娘一脸谦逊,笑意盈盈地说道:“恩,十二娘晓得了,谢过表姑提点!”
“这哪里算是什么提点?”唐琬摇摇头,“不过是一些心得罢了!”
“那也是表姑为着十二娘着想才会开诚布公地说的呀!别人怎么会如此直白地给十二娘讲道理呢?”顾十二娘认真地说道,“十二娘年岁小,见识浅薄,若不是表姑有心提点,估计以后不知不觉得罪人都不晓得呢!”
“好啦,我说不过你!”唐琬笑看了她一眼,不准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奉承。不过她想了想就丢之脑后了,想太多反而令自己烦恼,不如就当她是真心道歉好了,今后再出什么幺蛾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迟。
十二娘喝了口汤饮,将小碗置于桌上,问道:“我和四娘刚刚从拐角处走来,似乎隐约看到了表叔的背影,方才是表姑与表叔在此吟诗作画吗?”
唐琬顺着十二娘的眼神看到了被女使收起来的笔墨纸砚,点头答道:“大郎方才是在此地,看这园中美景一时兴起,便布置下来作了一幅画!”
吴四娘迅速地抬眸看了一眼置于一边的笔墨纸砚,轻咬下唇,面带希翼和期待地拉了拉十二娘的衣袖,又小心地瞥了唐琬一眼。十二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对唐琬说道:
“表姑和表叔好兴致!可是表叔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唐琬从碗边看着她们两个的小动作,听了她的话后,故作疑惑地说道:“匆忙?何以见得?他可是吩咐了书童将画作都收拾好了之后才走的呢!”
十二娘顿了顿,笑道:“那可真是不巧了,我听闻表叔的画那是一绝,本来还想见识一下,哪知没有这个福分!”
唐琬挑眉道:“大家同住一府,又是亲戚,你若是想看,自去寻他便是!”
吴四娘见两人你来我往地,但都说不到她想知道的方面上,顿时有些急了,她轻蹙黛眉,眼光自以为不留痕迹地再唐琬和十二娘身上来回打转。唐琬索直接问她:
“四娘,多日不见,今可安好?我看你面色焦虑,可是有事?”
吴四娘像是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抖,才细声细气地回道:“谢五娘关心,一切都好!”顿了顿,才有些羞涩地小声问道,“不知方才表哥作的是何画?”话音未落,面色依然窜上一抹艳红。
唐琬曾经虽然经常于小姨母家往来,但同吴四娘独处还真没几回,一个是因为吴四娘和她母亲都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投奔到了大哥家,但毕竟不是嫡亲兄长,而且身份有些尴尬。人家为她们孤儿寡母提供了一个避风港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个世道多的是嫡子继承家业后将庶子赶出家门的情况,何况庶女,直接丢掉卖掉的也不少。如今得了些许庇佑,已是人家仁至义尽了,自然不怎么走动,安分守己得很!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吴四娘太过小家子气,或许是因为身份处境之类的原因,让她异常小心谨慎,都到了缩手缩脚的地步,与她说个话也不干脆,还不能大声,不然她就是一副被吓到受欺负的可怜样子,让人看得只觉胃疼。
唐琬竖起耳朵高度集中注意力才分辨出她说的话,暗地里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便是眼前这几株菊花了!”唐琬指了指面前的花圃。
十二娘和吴四娘一起向外看去,四娘袖着脸,轻声道:“表哥画的,定然是最好的!”
“咳咳!”
唐琬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她默默扭头,原来每个表哥和表妹间都有一段狗血!
只可惜啊,这段感情注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唐琬百无聊赖地想着。
漫说身份门户的问题,就这格,吴四娘那么敏感多心,多愁善感,而作为家中独子的张靖更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似地长大的,虽说小姨爹扮足了严父姿态,将他教养得君子如玉,好歹没长成纨绔子弟,但骨子里的清高傲慢可是一点都没少,哪有那个心思围着一个女子陪着她整日伤秋悲月?偏偏吴四娘表现得如此明显,也难怪他一瞥见她就掉头走了!
“十二娘这支步摇造型很别致,是新得的吗?”
唐琬不想再跟吴四娘纠结“表哥”的问题,无视了她隐约带着一丝期待的神色,若无其事地对着顾十二娘转移话题。
十二娘眨了眨眼睛,微微晃了晃头,碧绿的坠珠摇曳出一道动人的痕迹,她笑盈盈地接话:“表姑好眼色,这是大哥哥从临安带回来的,听说是临安最新流行的款式,传闻还是从中传出来的呢!”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唐琬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官家中之物哪有那么容易流传到外的?别又是哪家掌柜为了招徕顾客传出来似是而非的流言吧!不过,这步摇的确做得美,是不是中御物倒是不重要了!”
十二娘掩嘴笑了声,转而好奇地问道:“又是?难道之前有这类的先例?”
“不算是类似,只能说是和官家稍带些关系的事儿吧!”唐琬歪头想了想,才说道,“这个故事发生在东京汴梁,讲的是一个东京的卖饼者。东京街头卖饼者众多,于是他们便想了五花八门的叫卖声,以此来招徕顾客。有一位卖环饼的小贩,为了别出心裁,在街头兜售时竟然喊出了‘吃亏的便是我呀’。大家都没想到这位小贩竟然敢在皇后居住的瑶华前也这么叫卖,于是便引起了开封府衙役的怀疑,以为他形迹可疑,便将他抓捕审讯。”
唐琬看了眼十二娘和吴四娘,见四娘已经收起失望和黯然,也在专心致志地听她说话,才继续说道:“待开封府仔细审完他后才得知,他只是为了推销自己的环饼,不由得哭笑不得,打了他一百棍后就将她放了出来。此后,这个小贩卖环饼的时候便改口喊‘待我放下歇一歇吧’。他的故事成了当时东京的一桩笑料,不过知名度大大提高,他的生意较之原来更好了!”
十二娘笑得粉面微红,捂着口说道:“这个小贩真有意思!四娘,你说是不是?”
吴四娘也笑得合不拢嘴,她用帕子掩住唇角,妩媚的双眼亮晶晶的,听到十二娘的问话,连连点头。
“表姑,您这故事哪儿看来的啊?”
唐琬吃了个杏仁芝麻小酥果,说道:“是我闲暇是随手翻看的一本杂记,里面记载了些趣味盎然的家常小事,纯是逗个趣儿。你若是有兴趣,回家后给你送去!”
“真的吗?”十二娘微微瞪大双眼,惊喜地看着她。
唐琬故作不喜:“我骗你作甚?”
“不是不是!”十二娘连连摆手,“我是太欢喜了,没有想到一向爱书逾命的表姑会送我书,十二娘受宠若惊呢!”
“你若是真心想看,我自然不会小气!”唐琬指了指观风刚端上来的酥果,对她们说道,“你们尝尝这酥果,味道很好!”
十二娘和吴四娘依言从各自面前的小盘里取了个酥果,秀气地咬了一口。
“如何?”
“很好吃!”十二娘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抽空回了句,然后迅速把剩下的半个都塞到嘴里去了。
比起十二娘,吴四娘更秀气一些,两手捏着酥果,小口小口地啃着,可就是这副模样,活像蹲在树枝上抱着松子啃的松鼠,唐琬不着痕迹地看着她,保持着面上温柔的笑容,背地里笑得直揉肚子。好不容易让她能够不像一开始那么拘谨约束,如果现在一笑场,肯定会吓跑她。
唐琬见她们不停手地连吃了好几个,忙唤着身边伺候的女使赶紧上开胃的茶汤,让她们止了口。两人见自己一口气吃了那么多,都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唐琬一边让人端上水给她们净手,一边柔声道:
“你们若是喜欢,过会儿我叫人多送些过去。这酥果是新制成的,你们能喜欢,我很高兴!不过现在可不能多吃了,一个是因为快用午膳了,吃多了点心,若是过会儿用不下正食,对身子不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酥果是用油炸成的,我们平日里的吃食一向以清淡为主,突然食用油腻食物,吃多了对肠胃不好。”
“素来听闻表姑身边的美食可是最多的,如今乍然一见,虽只窥得了个冰山一角,果然名副其实,十二娘在这里就先谢过表姑了!”十二娘微微欠身,调皮地冲唐琬眨眼一笑,娇憨地说道,“以后若是表姑得了什么好吃的,可要记着十二娘啊!经了这次,十二娘可算是对表姑念念不忘了!”
“你这丫头!”唐琬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吴四娘用帕子擦了擦嘴,才秀声秀气地谢道:“四娘这里谢过五娘了!”
“一家子亲戚,说这些生分的话作甚!”唐琬摆摆手,不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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