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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鸡毛蒜皮

    冬月初八,冲猴煞北,宜婚嫁。

    凌婶子连日来忙进忙出的办武哥的婚事,鬓角染上了几缕银霜,脸面上疲态尽显,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般憔悴。

    初六过礼,送嫁妆。

    浩浩荡荡的车队送来家什,箱笼,妆奁,柳家夫人左右权衡,不想闺女在婆家看人脸色,咬牙添了自个儿的嫁妆凑数,好歹挣足了脸面。

    凌家凹看热闹的既是羡慕又有几分酸,直叹凌武哥好福气!

    正期那日,老凌家一大家子着黑来武哥家帮衬,剪纸贴红,浆洗收拾,干劲十足。

    “呦,感情帮忙还兴携家拖口儿啊,月娘,你这可不地道!”

    高芳踩着碎步,哈且连连进了院,见老凌家几个孩子闹哄哄的在厨下用饭,顿时语带酸气。

    桌上帮忙的媳妇婶子们低头不语,都知道这文哥家的不省心,心眼子小,还爱搬弄是非,轻易得罪不得。

    姚月向来人敬一尺,我还一丈,没有听了风凉话还忍着憋着的,立刻还了嘴,道:“这不人手不够么,我家几个小的还顶些事儿,不似那般偷懒躲奸儿混吃喝的。”

    感情说的是她瞅着饭点儿来的,明白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高芳脸拉得老长,正欲出口骂人,却叫婆婆给喝住了。

    “芳娘,你混说甚,松哥家的那个不比你这个当大嫂的上心?”

    凌婶子脸上挂不住,她这大儿媳妇儿不上道,大喜的日子非得给她惹不痛快,人家一家老小忙的脚不着地儿,吃顿饭算啥?

    姚月跟几个小姑面面相觑,心里一阵恼火,这高芳也太不省事了,来得晚不说,竟指责她带了一群不干活儿的来蹭饭,莫说村里办喜事的大都这般规矩,老凌家几口子谁不是吭哧吭哧忙活好几日!

    她纯粹是寻由头发难,找老凌家不乐意呢!

    高芳忌惮自家婆母,受了训,腆着脸,大喇喇入座旁若无事的吃起了饭。

    凌婶子嫌弃的瞥过一眼,还是老话说得好,娶妻娶贤,文哥家的模样身段是有了,可情乖张,竟做些损人不利己的龌龊事儿。

    江陵婚俗,婚期当日午时一过,男方家里派人迎亲,等迎亲的阵仗一入村头,鼓乐礼齐鸣,观

    礼的亲朋好友拥着喜庆的大红花轿入门,村里的名望高的老一辈主婚,拜堂成亲,最后自然是送入洞房。

    武哥请了村里有名的厨子掌勺,席开十六桌,一溜摆开在宽敞的庭院里,遂了心娶了媳妇儿,高兴地挨桌的敬酒,大有不醉不回房的劲头。

    姚月脚下没轻没重的踢了一旁在座的云松,见他拼足了劲儿猛灌武哥酒,心道,今儿人小登科,灌醉了武哥,柳妹子可不得记恨他。

    猛的倒吸口气,云松无辜的盯着自家媳妇儿,伸手揉揉小腿肚,轻轻地喊道:“媳妇儿?”

    夹了块鱼糕,细细的嚼着,姚月压儿不理他。

    云松着急,凑到她耳边上,带着酒气微醺的鼻息挠过她的颈窝,酥麻酸痒,姚月不自觉地想伸手挠挠,可他却掰开她的纤指塞进去几粒糖果,眼底的满足快要溢出来,呆愣的凝住她的眉眼,不置一词。

    “傻样儿!”姚月轻笑,这厮以为几颗饴糖就打发她了。

    酒劲上头酡红了脸,云松微张着厚唇,眼神迷离,如入仙境般眯眼轻挑嘴角,一副陶醉其中的表情。

    遥想起他俩成亲的日子,成双的龙凤烛红泪不止,大红的嫁衣掩着娇羞不已的人儿,本该两情缱绻,洞房花烛时,可……他却醉生梦死在喜床上,辜负了良辰美景,云松懊恼的猛拍脑袋,悔恨不已。

    转念又一想,武哥的婚事办的这般隆重,对比一番,老凌家的喜事就显得寒碜了,他心里慌得一凉,急的问道:“媳妇儿,咱婚事办得匆忙,没讲全礼数,可委屈你了。”

    委屈?

    她一介孤女,没得妆奁嫁妆傍身,能寻得安身立命之所已是大幸,何谈委屈!

    虽说在老凌家事事心,小姑小叔一大堆,相公还是个让人受气的,可好歹掌了家,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领着一大家子奔个活路儿,总不能置身事外吧。

    往后的日子啊,她自是有一番规划,累是累了些,可一步一个脚印踩着心里踏实,挣些银子修缮房屋,置些田地,盘间铺子,待小叔出息,小姑寻得好亲事,也不枉他几个叫她一声嫂子。

    高芳那日不止被婆婆骂了一通,就连文哥也不顾夫妻情面说道了她两句,心有不甘的对这事耿耿于怀。

    细细想来,自打姚月娘进了凌家门,她便这般与她搓火,事事抢她风头,先不说长得那般妖样,还是个会管家的,村里找媳妇只怕都拿她说话儿,叫人恨得牙痒痒。

    这日,与新媳妇儿处一屋聊家常,做针线,说到老凌家媳妇儿,高芳按捺不住,凑上前小声在柳云娘耳边嘀咕。

    “弟妹,老凌家那媳妇子可不安好心,昨个儿给你们铺床,她竟叫她家哑巴小叔子做滚床童子,可真真是掉钱眼里了。”

    柳云娘跟凌家交好,高芳自是不知,只当是新媳妇儿娇娇弱弱,耳子软,滚床这事儿可大可小,闹腾起来,还不是老凌家理亏!

    “嫂子,人后不揭短,说话可得过脑子。”柳云娘脸塌了下来,一脸不悦,自家大嫂这脾怕是不好相与,月娘的恩情,柳家当是没齿难忘,怎的容人这般说道!

    高芳见她不搭理自个儿,这般唱作俱佳都无甚用处,自逞长嫂的威风,训斥道:“狗咬吕洞宾,你个不识好歹的,叫人坏了因缘可别后悔!”

    哼,真当自个儿是镇上的大家小姐啊,装清高,我呸!

    高芳心急火燎的踏出了房门,心里恨恨道。

    柳云娘面色淡然,看了眼走远的大嫂,担忧起了月娘一家子,只怕大嫂没在她这拣着好处,还会想着法子坏事儿。

    天越发的冷起来,水温骤降,塘子里的鳝鱼虾蟹都已不大进食,匿进洞里过冬,再无看管的必要。

    隆冬腊月最是寒,姚月捂着被子直哆嗦,心想,这句老古话倒是不错,冷风吹得窗纸呼呼作响,薄薄的棉被裹不住一丝热气儿。

    云松进屋,见媳妇儿缩手缩脚蜷成一团,一阵心疼,掀开被子上了床,轻轻揽过她的身子,道:

    “媳妇儿,睡过来些。”

    柔软的身子紧贴着炙热结实膛,姚月心里一哆嗦,冷风蹿进被子里,越发的冷,云松只想着让媳妇儿取暖,毫无顾忌的拥紧温香软玉,周身的热气缓缓流泄着。

    熨帖着暖炉,姚月身心舒畅,偷笑道,人大暖炉给她暖床,当真不错!

    云松这人没甚心眼,老实憨厚,入得了她的眼不说,还总是牵动着她的心,再说,她图的不多,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便好,不求大富大贵那般累人,更何况,她内心可是极其传统保守的,寻得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认定了便是一辈子的事。

    虽说两人同床共枕有些时日,她不是没想过与他那啥,可大姑娘家的,哪能这般不矜持,怎的奈何这木头倒是个不经人事儿的,不开窍,可真是气煞她也!

    娇羞的伏在他前,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姚月臊红了脸,这些日子来,云松守着塘子,她独自一人占着大床,孤枕难眠,自个的心意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片刻,暖意昂然的春被裹着的两人安然入睡,轻微的鼾声幽幽的响起,叫人美梦连绵。

    待姚月一觉大醒,枕边早已无丝毫暖意,这才惊觉睡过了头,收拾一番,出了门,见朵儿笑嘻嘻

    的盯着她瞧,颇难为情的问道:“你大哥哪去了,怎的不见人?”

    朵儿捧着小脸,笑的畅然,道:“大哥不让叫的,说你累了好些日子。”

    听了她答非所问的回答,姚月侧过头闷笑,心里甜糯糯的。

    “大哥去镇上谈卖鱼的事了。”云薇倒是欣慰,自打大嫂进门,大哥便变了个人似地,整日生龙活虎的干劲十足。

    柳云娘匆匆进了院,见这一家子倒是不知情,急道:“妹妹还有心说笑,我家嫂子快把你家竹林子里的笋给挖尽了。”

    姚月见是柳云娘,听着这话,断定不是说闹着玩的,立刻变了脸色,问道:“姐姐可是说真的,高嫂子怎的这般?”

    “你快些瞧瞧去吧,她挖了笋,便喊我当家的去给拾掇回来,这才叫我知道了。”

    老凌家几个小姑一听说有人动了竹林子,心焦面急,纷纷跑了出去。

    顾不得落在院里的柳云娘,姚月怕出事,跟在后头,一进林子便瞧三箩筐笋子堆出了尖,火气腾腾的往外冒,那高芳也欺人太甚,村里谁人不知老凌家把那竹林子当宝贝!

    “呦,凌家弟妹啊,你看嫂子嘴馋,问你当家的要了些笋子,你可莫要怪罪!”

    高芳见老凌家气势汹汹的跑了过来,心里也没了底儿,不过,她可是问过云松才来挖的,算不得偷偷。

    姚月听着这冠冕堂皇的由头,冷笑道:“那是,嫂子好大的胃口!不怕撑破了肚皮,惹人笑话!”

    见了这般情景,姚月再看不清缘由,倒也瞎活两辈子,冬笋本就出的少,稀罕货,价钱俏,高芳怕是动了心思。

    云松不清这般浑水,只当是嫂子嘴馋,挖两倒也无妨,这才硬着头皮应下了,不想,给人钻了空子。

    “弟妹,既是你当家的允的,你可别那般小气,碍了你当家的面子,可……”高芳拿云松说事儿,只叹道是,今儿运道不顺,给逮了个活的,话未说完,便被她给打断。

    “不劳嫂子费心,薇姐儿,给你高嫂子装一篮子笋带回去!”

    姚月厉声吩咐道,说罢,动手将箩筐挑起,转身便要走,高芳那肯到手的鸭子飞了,奔了过去强夺她肩上的担子。

    两人推搡间,姚月瞅着空挡儿,一个转身将箩筐撞到她身上,高芳狗啃泥般摔在地上,哭爹喊娘的叫唤谩骂。

    昏黄的油灯摇摆不定,忽明忽暗的房屋里,姚月气呼呼地躺着,忽的听见来人大步跨进屋,大喘着气。

    “媳妇儿,今儿可是跟高嫂子拌嘴了?”

    回时给文哥叫到家里,说是自家媳妇闪了腰,被弟妹狠打了一顿,云松自是不信,媳妇儿那般小身板如何扛得过高嫂子。

    听着他的质问,姚月心里来气,这厮还有脸来问她,不都是他惹出来的!

    “你不瞧瞧她倒是能耐,挖了三筐笋,在偏厦堆着呢。”

    云松坐在床沿边,小声道:“媳妇儿,对不住,这事我没想周全。”

    对不住,他除了这三字儿就不会说点别的!姚月心里憋闷,索掀了被子,裹了夹袄,奔下地儿忙着收拾东西。

    “媳妇儿,你这是干甚?”云松见她收拾衣物,心里弦儿绷紧到极致,慌张的抱紧她的身子,明知故问。

    “凌云松,你起开!这日子没发过了!”

    姚月吃力的掰着他紧箍的臂膀,一股脑的倾倒着心里的酸楚。

    “每回都说错了,你过后可使想过错哪里了,一会这般,二回也这般,你叫我如何信你?”

    凌云松是个闷葫芦,吵架这事可从来没干过,说得多了,顶多嘟囔两句也就算了,可媳妇儿这么一说,他确实没往深里想过。

    姚月见他不开口,越发的恼火。

    “你以为我就不委屈,在家事事心,跟个老妈子似的没日没夜的忙,受了委屈,眼泪还得往肚里咽,你可为我想过”

    凌云松脸色沉,越发的不动声色,见她急着收拾包裹,心急如焚却说不出话来挽留。

    姚月平日里的干练这会儿却失了准头,零零碎碎的物事全然割舍不下,包了几件衣物便急匆匆的往外跑。

    闷闷地疼痛似乎要夺人呼吸,眼见媳妇儿奔出房门,云松心里甚为不舍,那是他媳妇儿,一辈子都是!

    眼尖手快的上前拦腰抱起她,云松扛起媳妇儿稳妥的安置在床上,姚月云雾里走了一遭般回过了神,估着是脑袋磕上了床沿儿,霎时眼泪涟涟,可怜得紧。

    云松心中五味陈杂,轻捧起她的脸,细细的吻过她的颊边,眼窝,将那一颗颗晶莹的泪水尽收心底,暗道,媳妇儿,媳妇儿,我就是再无本事,也定不会再让你这般哭了,就这一次,你信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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