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真的要送小虎儿去学堂吗？」深夜，一家子全都熄灯拉被之后，春娘躺在床上问身边从晚上就沉默到现在的丈夫。

    「媳妇儿，妳也知道，大妞说的也是道理，如果小虎儿去学堂读了书，那将来就不用跟他老子一样把命挂着，也许还能考个功名，就算考不上，去镇上做个事也比当个猎户安全，老子是不行了，可小虎儿他还小，还能，我自然是想的。」刘大虎终于开了口。

    「既然这样，咱们就想想办法吧，去借借也成，我娘家那边……过几天去看看，省着点用还是行的，至于大妞说要跟着打猎，就别了吧，她还小，又是女儿，哪有跟着打猎的道理呢……」春娘打趣的笑，语气轻松，可眉间却带着微微的忧愁。

    「当然，大妞是个贴心的，怎么能让她跟着去，要是伤着碰着，将来还怎么给她找个好人家呢！」刘大虎伸出大掌搂过春娘，「妳是嫁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吃苦一辈子，妳疼大妞我也疼她，将来找个好的让她过好日子就是。」

    「我哪有吃什么苦？你待我好我知道，春娘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嫁了你，有了小虎大妞跟来福来喜，将来小虎儿有了出息，大妞嫁得好，提带来福来喜，我这辈子没什么好求了……咳咳……」春娘说着说着轻咳了几下。

    「妳这咳一直不好，我看还是去镇上看看大夫，别落下了病就不好。」刘大虎轻拍春娘的背替她顺气，懊恼自己连给媳妇儿看病的钱都让她这样拿不出手，还得让她回娘家去周转……

    「没事，我底子好，过几天就好了，别浪费钱。」春娘安抚了丈夫几句，末了两人话声渐小，沉沉睡去。

    大妞站在爹娘隔间的边上，把两人的话听得明明白白，整张小脸绷得紧紧，像是在思索什么。

    没多久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悄悄的爬回床上，看着睡死的刘小虎还有抱在一起互相流口水的双胞弟妹，她下了一个决定。

    此时的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彻底颠覆了她原有的认知，也彻底的改变了她原以为会平淡的一生。

    ※

    「李婶子，妳上次说，有个远亲的姨表舅妈在镇上帮介绍大户人家找小使女，可以联络得上吗？」第二天大妞就找上了据说亲戚面很广的李婶子。

    「唉唷？大妞妳也想去镇上做事啊？这好这好，妳说妳阿爹一年能打多少皮毛呢？还不如我那表亲姑妈的女儿去做大户人家的使女，一月就有五两银子呢，听说本来还被那家的老爷看上要抬做姨，就是那正房大肚量小心眼窄把人赶了回来，要不这就发达了……」李婶子连忙牵过大妞的手，口沫横飞的说着。

    无非就是将来发达了也别忘了她的牵线。

    大妞苦笑的点头，不管李婶子说什么都敷衍的答应了事。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她只知道家里缺钱，阿娘的病不能再拖，哥哥去学堂也要钱，就当作跟前世一样去工作就是了，做使女，不就是前世的服务生吗？只不过打的年约长了点而已。

    即使明知道这使女就是奴婢，跟她所知道的服务生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她也只能这样阿q的安慰自己。

    李婶子的动作很快，隔没几天就联络上了人，大妞也知道如果事情成了她也有抽酬，所以对于她热呼的表现也没多大的感动。

    「不成！大妞还这么小，怎么能让她去做那婢女？」春娘看着李婶子带着一个牙婆上门的时候，又气又恼的瞪了大妞一眼。

    「刘家娘子，我跟妳说，我那表亲姑妈……」李婶子把对着大妞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一旁的牙婆则是盯着大妞前后查看，一双利眼马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说什么浑话！我的女儿，决不给人做妾！别说是妾，大妞就是嫁给正经人家做媳妇也是行的，为什么要巴上去打脸！」春娘气得脸红脖子，她没想到平日乖巧的女儿竟然自出主意的要去给人做奴婢，心里就闷着一股气喘不上来。

    「阿娘……」大妞连忙捧着茶壶倒了水，将杯子凑到春娘嘴边，「别气……」

    「妳平日是个好的，怎么这事这么胡涂？我就不该什么都让妳自己打主意，现在，还把自己卖了？」春娘把杯子推开，气恼着想等会刘大虎回来了，该怎么跟他说。

    「阿娘，我没有把自己卖断，只是……只是去做长工而已，打十二年契，五十两，每月还有工钱，三五两银子跑不了，半年也可回家探望……」大妞解释着，希望春娘了解自己并没有那么傻。

    「是啊，小姊儿打得又不是死契，只是长契，还是很划算的，这位娘子妳考虑一下吧。」那牙婆看大妞长得清秀，口齿也伶俐，更打定了主意要做成这笔买卖。

    「就是就是……」李婶子在旁附合着。

    「都别说了，李婶子，请妳带着人走吧，我不会答应的。」春娘咬着牙坚决不松口。

    「阿娘……」大妞这下急了。

    她没想到春娘这么反对，还以为解释过后阿娘就会明白，自己不过是去做长工，又不是卖身，为什么这么坚决反对呢？

    「吵些什么？」刘大虎皱着眉扛着猎物走进来，才发现自家小小的屋子挤满了人，春娘脸撇到一边，大妞拉着她的手讨好，两个小的躲在角落蹲着，李婶子跟一个没看过的婆子站在旁边拼命说着。

    春娘没有说话，只是偏头哀戚的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不发一语。

    大妞也不敢再说什么，拉着阿娘的手不放。

    李家婶子跟那名牙婆自然是担起解释的大任。

    刘大虎听完一脸神色凝重，他直直盯着女儿看。「大妞，这是妳自己的决定？」他怕女儿是被李婶子这贪利的骗了。

    大妞看着春娘暗暗的脸，咬咬下唇一横心，大力点头。「是我自己想去的。」

    春娘一听气得甩开女儿的手，站起身，丢下一句话奔进内间，「当家的做主就是！」

    「阿娘！」大妞失落的看着春娘的背影消失在隔间后，知道她还是不谅解。

    「妹妹！我不去学堂！妳不要去！」刘小虎丢下手中的果狸，大步的跑向妹妹，一把抱住她。

    「哥哥，我想去。」大妞攀上刘小虎还不够结实的手臂，「阿娘……生病了，那个病……要花很多钱的，我也想让哥哥去学堂，以后当了官保护弟弟妹妹，让阿爹阿娘过好日子……」

    她不知道春娘生了什么病，可是久咳不愈，有浓痰，神时好时坏，就算是她也知道拖久要糟。

    况且学堂的事情是她提出来的，她也想尽一分力。

    刘大虎听了女儿说的话，才知道她是真的想了很多，她才八岁，就想扛起这些，他这个阿爹，真没用……

    「阿爹，让我去，好吗？」大妞坚定的看着刘大虎，心里想着就算阿爹不答应，她也要想办法磨到他答应，动之以情说之以理反正能用的都用上。

    「好吧，妳想去，就去吧。」刘大虎疲惫的把手上的猎物扔到地上，不意外的听见内间传来隐隐的抽泣。

    是他没用，要女儿这么小就扛这些责任，既然女儿都决定好，那他……再不舍，也必须顾全大局。

    春娘的身子要医，小虎儿也要去学堂，还有来福来喜也不能总是吃那些野果野菜……

    刘大虎拨开儿子的手，把女儿拉到怀里。

    「是阿爹不好，妳……」刘大虎几十岁的汉子，就算是当年被老爷子抓了也没哭过，此时却语气哽咽，双目泛红。「是阿爹对不起妳。」

    接下来的事就流水一样走过，刘大虎请村里识字的人帮忙看了契约，清楚了的确是十二年长契，契满放人，才让大妞按了手印。

    李婶子跟那名牙婆约好明早来接大妞去镇上，不顾刘大虎跟大妞面无喜色，开开心心的走人。

    春娘当晚一直把自己关在隔间里，刘大虎闷着头处理猎来的物事，刘小虎抓着大妞猛哭，来福来喜喝完了稀粥早早上了床睡了。

    隔天一早刘大虎没有出门打猎，他知道春娘还在气头上一夜没睡，劝了几句无果之后黯然的帮着大妞整理衣物。

    没多久那牙婆就来带人。

    「阿爹，如果主家允许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阿娘要赶快去看病，还有哥哥也要做些新衣服，不然去学堂会被笑话的……」大妞拎着小包依依不舍的交代着，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已经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好在刘大虎也沉浸在离别的伤痛中没察觉。

    他拉着刘小虎站在门口跟女儿话别，这一去，再见面搞不好是好几年了。

    大妞的视线穿过刘家父子俩，从中间的落差空隙中望向屋子内里的隔间。

    阿娘还是不谅解。

    算了，只要阿娘病好，就好了。

    大妞正要转头随着牙婆走的时候，春娘的声音从刘家父子俩后传来。

    「大妞！」

    「阿娘！」大妞回身冲向春娘，刘家两虎让开让她们抱再一起话别。

    「阿娘不是不谅解妳，阿娘只是觉得妳委屈，我的女儿要去给人家做婢女，阿娘从妳生下来就没打过妳骂过妳，现在居然要送妳去给人打骂，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这才是春娘的心结所在。

    「阿娘！没关系，我会很乖的，努力做好，不会让人打我骂我。」大妞抱着春娘痛哭，虽然才短短八年，可是春娘疼她爱她，她早就把她当前世妈妈一样的看待。

    「傻孩子，妳再怎么乖巧听话，主人家要拿妳还不是一句话？傻孩子……」春娘抱紧女儿小小的身躯，知道事情不能挽回，只好在心里暗自祈祷神明真的保佑大妞平安度过这十二年……

    母女话别之后牙婆领着大妞离开村子，春娘望着那小小的身影被小路吞没之后，才颓然的进到屋子跟刘大虎相对无言。

    木桌上牙婆留下的五十两看在夫妻眼里显得异常刺目。

    「阿爹阿娘，我会认真读书，做大官，以后不让任何人欺负妹妹，让妹妹过好日子！」刘小虎边哭边喊着，妹妹的离去在他小小的心灵上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一直到他死，也不曾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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