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耀宗说完，并未露出悲愤或者痛恨的极端情绪，表现的平静淡然。或许这是他早就想到的结局，求仁得仁而已。

    “相爷，属下护送您离开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巳四动容的道。

    方耀宗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宽大的椅子下面拉出一个暗格。

    巳四不得不佩服这个老人，是的，卸去那些浮华的表象后，他只是一个五十多岁即将花甲的老人。他一生的抱负就是把一身所学用之于民，也许回报子民的过程中也用到了计谋，施展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但他此刻是无愧的、无悔的。也是这样一个脸上已经有了深深皱纹的老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开始布置子孙血脉的退路，自己却一往无前。

    暗格空间不大但珠宝首饰却装了不少。也对，他做丞相就做了十几年，没有点积蓄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做到一尘不染，这个道理巳四还是懂的，水至清则无鱼么。

    方耀宗拿出两张路引和一封信递给巳四，又拿个锦囊稀里哗啦抓了些珠宝首饰、银票装进去，递给巳四后看看滴漏上的时辰，快亥时了。

    巳四收拾好包裹，背在身上。此时的方耀宗双手有些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摆摆手：“走吧，时辰不早了，路上……小心！”方耀宗背过身躯，哽咽难言。

    纵使是多么坚强的人，在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刻，都难免脆弱，无人能够例外。

    巳四郑重施礼，语气深沉的道：“相爷放心，巳四必誓死护得二位公子平安。”看了方耀宗一眼，躬身退出，飞身离去。

    信之吾儿赐阅：

    见信如面，合寓均安。勿念。

    父为官三十载余，生而无欲，唯念苍生。今日之劫难，为父早已悉知。本不欲沾染皇权更迭，奈何汝姐汝侄身处其中，父何不援手？汝侄慧敏德佳，唯其年幼，徒呼奈何。二皇子珑，狡，酷烈无情。觊觎皇权日久，若得权柄，苦炼苍生而已矣。今若事败，必斩草除。望吾儿勿做小儿女情态，携侄远遁。成王败寇，无可厚非，吾儿勿思报复之念。方家血脉，系于汝身，抚育幼侄，汝父母兄姐，虽死犹安。

    另：吾心安处是故乡。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别后岁月，万望珍重。 父字

    薄薄一纸，了了数笔，前因后果、对儿孙的牵挂尽述其中，更是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怨言。泪眼模糊中一遍遍的看着父亲的绝笔，方闵痛哭失声。

    巳四并没有陪在方闵身边，这种时候，还是让他自己呆着比较好。收拾了包裹物品，银钱数目不少，简简单单的几辈子都尽够了，全部裹了塞进行李当中。留出几套布衣和散碎银钱，全部收拾妥当之后倒头大睡。

    次日天还没亮，巳四就站在方闵门前等候了。巳四以为方闵定然是不肯走的，没想到还不到寅时末，方闵就开门出来了，淡然的对巳四道：“东西都收拾妥了吗，准备走吧。”

    看到方闵已经收拾起悲痛，打起神的样子，巳四不由对老相爷的钦佩更深了几分：不知道相爷给方闵的信中写了些什么，让方闵前后变化这么大。大概还是得益于相爷的血脉传承，使方闵象修竹一般，看似脆弱，却柔韧坚强，能够坦然面对风雨霜剑。

    德叔一家老小祖孙三代也已经侯在外面了，看到方闵巳四出来，不由跨前几步，手上捧着个木匣：“少爷，这是十几年来老奴一家种田收租所得财物，少爷请收好。”说罢跪在地上：“少爷，老奴恳请少爷带上老奴一家，老奴一家虽说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能耐，但伺候茶饭、鞍前马后的活还是做得到的，恳请少爷应了老奴。”德叔、儿子儿媳、孙子，一家四口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在这个古代社会，没有了家主的家奴就像失去了亲娘的孩子，生活是没有保障的。巳四理解德叔一家的作为，不论是舍不得离开家主还是为了生活，只要方闵同意，他就能把他们安全运出国去。

    方闵没料到德叔一家会愿意舍弃安定的生活，跟随他们去漂泊。再看看旁边桌上，包裹都收拾好了，这……方闵不由回头看巳四，巳四点头：“你决定就好。”

    方闵想了想，上前扶德叔起身，错身向德叔身后虚扶一下，示意几人起身才道：“德叔，我与巳四带着勋儿还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实在不忍心让你们一家跟着颠簸受苦，我们就此别过吧。”

    德叔听方闵拒绝，噗通的又跪下了，后面几人也跟着就要跪。方闵忙伸手去搀扶德叔：“德叔，你年纪大了，受不起颠沛流离的日子的，小孙子也还小，这背井离乡的，出去以后则一生难回故土啊！”说着不由心酸，仰头看天。

    巳四不由心疼方闵，难得小小年纪，一个晚上就把什么都想明白了。苦难的确会促使人成长，坚强。

    德叔不肯起，哭道：“少爷，老奴一脉几辈人都是方家家奴，当年年少时就随老爷一起从老家出来的。若非蒙老爷眷念，信得过老奴，让老奴守着这方村过了十几年的悠闲日子，老奴如今定也随老爷……随老爷……老奴是一定要跟随少爷的！”

    德叔的儿子德谨是个憨厚壮实的汉子，也膝行几步上前道：“少爷，您就答应了小人一家吧，家奴，家奴，没有家主还叫什么家奴啊？”德叔的儿媳搂着儿子德宝跪在后面，虽不出声，也面露哀色。

    方闵无法，只好道：“既如此，那我就应下了，以后还请德叔，德大哥大嫂多照应了。”

    一家人喜出望外，叩头起身，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既然要跟上这么一大家子人家，就不能这么上路了。巳四抱起瞌睡的方勋，回房放床上睡，又嘱咐方闵吃早饭，叫着德谨一起去五里外的镇上购买马车等物。

    巳四和德谨到达镇上，太阳才刚露头，二人随便吃了点早饭，直奔马车行。迅速的选好两辆马车，四匹马，又买了些布衣被褥，果蔬粮食，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带着，他打算晓行夜宿，走哪歇哪。幸亏马车够大，车底空间也足，不然这么多东西还真没法带。

    都购买齐全之后，一人赶着一架马车，回到村里。

    德叔也已经把村里家里都安排好了，东西搬上车，这就准备上路了。

    村里老少都聚集在门外，送果蔬的，送衣服布料的，甚至禽蛋类也装了几篮子。相处十几年，德叔一家平时又是善待乡里的，村人都纷纷拉着德叔一家道别。德叔一家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生活了十几年，此时频频拉起袖子擦泪，双眼环顾四周，房舍农田，村人邻里，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在这世上，生死离别，聚散依依，就算有再多不舍，也只能无奈接受。

    一家人两辆马车，载着失意与希望，奔向遥远的异国他乡，奔向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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