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生日,大概是饼儿出生以来过得最憋屈的一个了。两姐妹双双落选,而个中原因京中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家都知道,就算嘴上不说,两人的父母在外面交际,都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光有问题。饼儿的母亲自觉自己家更冤,可这话也没处说理去,所以今年饼儿生日,并不打算如往年一般宴请亲族,只是自己家里人一块儿,连过节过生日一块儿便罢。
而饼儿往年都会邀请一些小姐妹来家里相聚,可今年那些年龄相仿的都是刚选完秀女后得了自由身,家里都在赶紧物色合适的对象,中秋节可不是走亲访友相看媳妇/女婿的好时候!竟是都推托了。
就连往日最是得闲,终日在家摆弄丹青的父亲,居然也少见地被点名宣召入,结果最后就是饼儿母女并幼弟一起,吃了顿味同嚼蜡的中秋宴。
饼儿的父亲,瓜尔佳家的二大爷,在京中亲贵里人称“瓜二爷”,无非是笑他这人有点“瓜”,还有点“二”。但瓜二爷别的不行,画画却是亲贵中数得着的,所以皇帝才会点名宣他入参加中秋宴会,因为这天来了位贵客。
却说这年朝鲜国王的嫡长子已经年届二十,年老多病的国王特地派遣使臣入贡,同时请求册封嫡长子为王世子。奉上的贡物自然格外丰厚,但皇帝仍然不买账----朝鲜国这些年并不怎么老实,对自己这个中原皇帝的话经常阳奉违,还时不时地跟周围的其他小国和部族闹点摩擦捞点油水,实在是有点欠抽。也正因为如此,皇帝才迟迟不下旨册封其王世子。
朝鲜现在这个所谓的“嫡长子”,其实是朝鲜王中年所娶的一位王妃所生的老来子,上面还有好几个之前的王妃所生的哥哥。如果按照大清的规矩,他们更有资格继承王位。只不过朝鲜的规矩个别,一旦王子生母王妃去世,而继立的王妃又生下儿子的话,之前的王子在继承顺序上要立刻降级。而且规定王妃不得从后现有的嫔媵中拔擢,而必须是重新娶的名门闺秀。这样一来,如果国王活得够久,就极有可能出现一个年幼的王储上面有好几个同样也是正妃所出、而且早已建立起自己的势力的成年王兄的情况。
皇帝自打少年时在上书房学到朝鲜的这种体制,就时时忍不住想大笑----当年定这规矩的朝鲜君主,你难道是外国派去的奸细不成?这么搞法,担保你的子子孙孙继位时都要大乱一场!
现在就是好机会,皇帝一直卡着王世子不给册封,要是他那几个哥哥还不趁机干点儿什么,真是冤枉活了几十年了!
朝鲜使臣自然不会看不出皇帝葫芦里的药,但朝鲜国内也是派系林立,如果在朝贡和请封这两件大事上办得不好,甚至露了怯,回去之后不但禄位不保,还会随时被人告一个“丧权辱国”,如今国王老迈,朝令夕改,一个不小心,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这使臣倒也不笨,借着中秋时分,由理藩院代奏,希望在中秋宴会上献上带来的朝鲜画作,资以助兴。皇帝心知这里面肯定有后招,偏生书画双绝的王天德被自己派去江苏当主考,还没回京,只好把京里亲贵中长于书画的全部划拉了来,以备朝鲜使臣出招。
到得宴会这天,照例的礼乐演奏之后,果然是朝鲜使臣出班奏道:“微臣此番代表我王入贡,除了所携来的贡物之外,尚有我王嫡长子延年君所绘《扶杖图》一幅,恭奉皇上御览!”
几个太监当众展开画作,只见画上只是一棵古松下一块大石,一个老者拄着拐杖,旁边一个年轻人正扶着他,似乎是要坐下来休息的样子。
殿上凡是知道朝鲜王所请的,看了这画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很明显,这画中的老者就是朝鲜王,而扶着他的当然就是这位延年君,整幅画无非是寓意国王年迈,儿子又孝顺,自然宗主国的皇帝应该体察人家“父慈子孝”,赶紧地册封世子,好让老国王能安心休息。
皇帝简直就像是吃了个苍蝇那么难受:这一招以自己大力提倡的“孝”为核心,真是有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可要就此放过朝鲜王父子,又无论如何不甘心。
五阿哥看出皇帝面色分明就是隐忍着怒气,眼珠一转,走到那画前装模作样鉴赏了一番,突然对使臣道:“你家王子见过本王吗?”
使臣一愣:“延年君殿下从未来过大清,故此未曾有幸与王爷会面…”
五阿哥更加装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咦?这就奇了,那怎么他画得这人跟本王这么像?”
众人都看向那画上,其实这画以写意为主,画中两人的面目本就是寥寥数笔,年轻者甚至只是侧对着观众,基本上说他像谁、不像谁都可以。
那使臣更是不知这位出了名的淘气王爷又是哪筋抽了,只嚅嗫着道:“这个,或许,人有相似吧。”
五阿哥继续扯:“不对啊,本王看着简直就是照镜子嘛!”又绕着画来回走了几步看着,突然一拍脑袋:“啊!我明白了!”然后转身向皇帝跪下:“皇阿玛,这朝鲜王子大约不知在哪里看到了皇阿玛的御容,又把儿臣画了上去,只可惜大约他眼神儿不好,把皇阿玛画得这么老!”
群臣一阵骚动----私自画皇帝的像已经是大不敬罪,把今年刚过四旬的皇帝画成个垂垂老朽,更有诅咒皇帝短命的嫌疑。所以朝鲜使臣“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叩头:“皇上明鉴!延年君殿下的画作不过是以一对普通的朝鲜父子为模板,绝非皇上御容,皇上明鉴!”
皇帝自然知道五阿哥这场闹剧有点太不着调儿,不过这样一来把朝鲜使臣吓得屁滚尿流,不复见刚才成竹在的那副得意劲儿,不得不说这无赖耍得还是挺不错的。当下忍住嘴角一抹笑,轻咳了一声:“卿且平身,朕自有分寸。”然后虎起眼睛看着五阿哥:“不学无术!写意画都看不懂吗!”
五阿哥也马上磕头认错:“儿臣知错,皇阿玛恕罪!儿臣明儿就叫师傅们把那些个什么‘写一划’都给儿臣讲一遍!”
大臣之中已经有人绷不住发出气流喷而出的声音,朝鲜使臣明知是被他父子二人涮了,却毫无还手之力,而且刚才被吓得一吓,已是汗湿重衣,站在殿中被风一吹,竟有些瑟瑟发抖了。
此时朝鲜使臣团中突然有一人越班而出道:“微臣不才,愿献上朝鲜乐曲一首,为宴会助兴!”
朝鲜使臣回头一看,吃了一惊:“裴将军,你…”又赶忙转头向皇帝躬身道:“请皇上恕罪,这位是陪同保护微臣而来的羽林卫统领裴将军,献乐之说…”
那个裴将军却打断了他:“启禀皇上,微臣自幼学习伽倻琴,此琴原本就是从中原的筝演变而来,今日有幸来到发源之土,如能在御前献技,实属三生有幸!”
皇帝倒是起了好奇心,也想看看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准了。便有从人搬上一架琴来,看着倒确实很像筝。只见那裴将军席地而坐,琴身左端置于琴架,右端置于自己的右腿上,略试了试音,左手按弦,右手一拨,已弹起了一首曲子。
虽然曲风和中原大不相同,但音乐确是无国界语言,但凡不是五音不全的,都能听出这曲子从一开始的低婉曲折,到如泣如诉,直到慷慨激昂。最后一个音弹毕,真是余音绕梁,好一会儿殿上都没有任何声音。
皇帝突然说了一句:“好!”很有兴致地问道:“这是首什么曲子?”
裴将军等的就是他这句:“回禀皇上,此曲名为《沈清歌》,讲述的是我们朝鲜家喻户晓的孝女沈清的故事。刚才微臣所弹奏的,乃是其中沈清为了让眼盲的父亲重见光明,甘愿卖身作为海神的牺牲的一段。”
皇帝听到“孝女”二字,已经知道朝鲜这批使臣确是拼了命也要拿到册封,而刚才自己已经赞好,倒是不容易收回,与其如此…
看皇帝不说话,旁边倒恼了另一个人,就是梅彦。
日本和朝鲜从古到今就没有过“和平共处”这码子事,最近几十年朝鲜还经常掳掠日本越界打鱼的渔民。虽然越界捕鱼确有不对,但海上风浪一起,被吹到对方界内也是难免,就算抓住了,打顿板子、没收渔获也就是了,把渔民扣下当奴婢,这就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了。大清也为了此事向朝鲜交涉过,朝鲜只是当面答应,却并不放人,这也是皇帝对朝鲜不满的一个重要原因。
眼看朝鲜使团花样百出,梅彦心下不忿,也出班奏道:“启禀皇上,我也学过我们日本的筝,那也是从中原传过去的,今天也想弹给皇上听听!”
这苗头别得实在有够明显,但皇帝一来好奇,二来也正好想借此稍微杀杀朝鲜人的气焰,于是也准了。
日本筝是从中国唐朝时直接传过去的,不像朝鲜的伽倻琴那样过了好几手,比较原汁原味,所以大臣们反而更能接受。梅彦所弹的曲子,古朴典雅,一曲弹毕,竟有不少人潸然泪下。
皇帝又惊又喜:“朕竟不知,梅彦王子还有如此绝技!”
梅彦带着几分得意行礼道:“回禀皇上,此曲名为《万秋乐》,乃是唐朝时的遣唐使带回日本,自古就是只有公卿贵族方可习得的秘曲。”
皇帝点头微笑:“果然古风犹存,好!”接着又看看裴将军,道:“今日盛会,同时有日本国王子与朝鲜将军献上自我中土流传到异国的乐器演奏,如今又发扬光大、另出新张,足见邦交往来,当以交流敦睦为先。”
这“敦睦”二字,自然是讥刺朝鲜的了,但这番话本来就正大光明,还是皇帝金口玉言,群臣包括朝鲜使团和梅彦在内,自然都是交口称赞。
皇帝此时已经想好了对策,笑道:“朝鲜王子孝顺父亲,自是好的,只是作为一国储君,也应该多学习他国文化,同时与邻国敦睦往来。如今日本王子就在我大清的国子监学习,不如请朝鲜王子也来,正好在京城行册封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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