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叔豪冲进新房的时候,不远处的松柏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这松柏院是周家大少爷周伯健六岁以后的住处。六岁进学后,伯健就从父母院内迁至这松柏院。这松柏院的院名乃周老爷所取,期望长子如松柏志坚,日后好接掌家业,扶佑弟弟。
周伯健也不负其父所望,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引众人交口称赞。周老爷虽每每自谦,却也无不得意,视为平生一大乐事。
天不遂不愿。月有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此事古难全。
年初之时,国家剧变,皇帝退位,民国建立,北平城中人心惶惶,周父也很是焦虑。周伯健日随父四处拜访亲朋好友,夜则习字读书毫不懈怠。不想一场风寒,让他躺在床上不能起身。周太太急忙请来仁和堂坐堂大夫,大夫号脉之后,说是劳体乏,风邪入体,需服几剂药,静养一段时间。
风寒本不是什么大病,不知为何周伯健服药后迟迟不能痊愈,反而有加剧之相。周太太忙请来城中名医王大夫,又开了几剂药,几天后还是毫无起色。又换了原任太医的张大夫,还是无甚好转。
兜兜转转中,只见周大少爷脸色越来越差,身体越来越虚,周老爷周太太越发着了急,四处搜寻名医,开方抓药,苦药汁子越吃越多,可病情却好似越来越重。
辗转三月有余,周太太得知“冲喜”良方,急忙按方抓药。这药引子――小小冲喜新娘李婉君已进家门,这大少爷病情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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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乃良辰吉日,府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一大早,大丫鬟绿竹就为周伯健换上了一袭大红衣裳。周伯健昏昏沉沉之间,也不在意身上穿的是什么。
到了新娘子进门,拜堂时分,鼓乐齐鸣,周伯健才缓缓醒了过来。他努力睁开眼,问随侍身旁的丫鬟青萝:“今天府中有什么喜事吗?”
青萝笑道:“正是大少爷的大喜呢。”
“喜从何来?”
“大少爷娶大少呀。”
“谁?”
“大少。”
“哪来的大少?”
“太太为大少爷选的大少。高僧测算过,大少一进门,大少爷就会身体康健,福寿绵绵。”
“冲喜?”
“呃,是。”
周伯健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自幼饱读读书,本不信这些神鬼之说。但这也是母亲的一片爱子之心。他也知道,母亲这三个多月来越发的憔悴了,全是为了他的病。
“那新娘是何许人也?”
“听说是由高僧由大少爷您的八字推算出来的,予您增福添寿八字相合的女子。好象那八字是甲辰年甲……”
“甲辰年?”周伯健大吃一惊。八岁?才八岁?荒唐!极其荒唐!
“是啊,确实是甲辰年。”
周伯健心中无限悲哀。八岁?假如不幸我死了,那就是个最年轻的寡妇了。那就是我造的孽啊。
越想越气,眼前越来越黑,意识越来越模糊……
“少爷,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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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太张氏今日非常高兴,眼看着高僧卜算的新娘入门拜堂,想必大儿子必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周太太满面春风,周旋于亲朋好友的内眷席中,与世交好友们谈笑风生,好不自在。
忽然,她房内大丫鬟红萱面带焦急之色,匆匆走了进来。福身行礼过后,红萱小声道:“太太,厨房王婶有事要回禀。”
周太太不由得有点奇怪,厨房的事务早在上午就已交待清楚,当时王婶没有任何言语,怎么此时?
周太太笑着向各府太太致歉后,走出大厅。
“出什么事呢?”
“太太,大少爷昏倒了。”
“什么?”
周太太脚下一踉跄,身子不由有些发软,眼前有点发黑。
红萱赶忙上前扶住周太太,“太太,大少爷那儿还要您顶着了。太太。”
周太太狠一咬唇,痛意使她清醒不少。
“红萱,马上派人请马太医,用快马去请,快。”
“是,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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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马太医终于赶来了。他静坐于周伯健床前,细细诊脉。过了半晌,他放下周伯健的手,对周太太说:“贵公子乃是气急攻心,气血不归,似有一口闷气堵于咽喉处,方才昏倒。老夫为他上几针,通通经脉。”
周太太轻松一口气,忙示意周嫂上前帮忙。周嫂上前解开周伯健上衣,马太医亮出银针,往周伯健道轻轻了进去,半刻后再轻轻拨出来。
周嫂为周伯健掩上衣物,只见周伯健眼皮轻动,不由大喜:“太太,大少爷醒了。”
周太太大为高兴,急忙上前。
不想周伯健急急侧身,吐出一口乌血。
周太太大惊,“马太医,这……”
马太医摆摆手,再次为周伯健号脉。须臾之后,放开手,对周太太说:“好了,令公子喉中淤血已出,经脉已通,已无大碍,只需服上半月汤药,再小心调养,即可痊愈。”
“真的?真是谢谢马太医啦。周嫂,赶紧安排人随马太医开方抓药,要重谢马太医。”
“不必。医者父母心。三日后我再来复诊。”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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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周太太感恩戴德的将马太医送出门,这边躺于床上的周伯健心里只打鼓。
他两眼陌生的打量着房间里家具摆设,怎么这么古香古色?再看看那迈出门去的中年妇人身上的绸缎长裙和那老者身上的长衫及背后的辫子,cosplay?怎么这么不对劲?
眼见那倒水的年轻女子就要转过身来,周伯健急忙闭上眼。只闻得一股淡淡的香味慢慢靠近,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少爷,大少爷,喝点水吧。”
没听见,没听见,在作梦,假的。周伯健自我催眠着,慢慢的迷糊了过去。
那女子轻唤了几声,见周伯健没什么反应,就轻轻地为他盖好被子。
“绿竹,药一抓回来,立刻煎上。等大少爷醒了,就喂他喝下。”
“是,太太。”
“小心服侍,有事立刻禀报。”
“是,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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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岁时白胖团子蹒跚学步,慈祥祖母笑不拢嘴;5岁时稚嫩孩童首次见到襁褓中的小包子,母亲含笑告诉他这是弟弟;6岁时父亲亲自将他带至老师面前,教他尊师重道努力攻读;8岁时祖父染疾过世,祖母悲痛欲绝,第一次领略到生离死别之痛;10岁时三弟降生,祖母含笑而逝;11岁时二弟开始读书,聪明绝伦,举一反三,让人惊赞;15岁时三弟也开始读书,憨实可爱,着实可疼;18岁时国家剧变,皇帝退位,民国建立;再然后,就是伤风,卧床,病重,延医,吃药……惊闻冲喜,悲愤,气恼,昏厥……
一幕幕生活情景就象走马灯一样转过,既好像是在观看一部真人秀,又仿佛是身临其境,自己就是那主角。
2岁时踉踉跄跄的跟在哥哥后面,大群孩子在场屋中间空地上玩得不亦乐乎,祖母坐在凳子上纳着鞋底与邻居老太太们说着家长里短,偶尔起身把不小心摔倒在地哭鼻子的自己抱起,拍拍身上泥土,再放下任由去玩;5岁时父亲从广州贩卖冬虫夏草获利归来,建起一座新房,一家人终从母亲任教小学那狭窄的宿舍中搬出;6岁时哥哥领着去学校报名读书,因不满6岁被老师拒绝,哭着回家找妈妈,母亲带着到熟识的老师处,让老师出题测验,终于成为了一个小小的试读生;7岁时父母开了一家小店,是当时乡里唯一一家私营小卖部,生意极好;10岁时父亲与人合伙承包矿厂,做得风生水起,十分风光;12时考入县一中,在家乡一时成为小孩子的榜样;14岁时父亲因偷税漏税被抓,后交纳大量罚款后获释;15岁直升一中,品学兼优;18岁考入大学攻读法律;22岁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律师事务所任助理;23岁通过司法考试,开始接一些离婚之类的小官司;25岁娶妻,26岁生子,生活安宁幸福;30岁帮大学女同学打离婚官司,大获全胜,法院门口,同学前夫不忿之下恶言相向,继而对同学推推攘攘,竟欲动手,上前阻拦,却被猛推一把一路滚下台阶,昏厥……
这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30岁的律师张国强很冷静,这叫怎么回事?回忆往事?做梦?
缓缓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白色的病房,还是刚刚瞄了一眼的那间古色古香的房子。他如今正躺着的看起来像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看过的古董雕花大床,身上盖着的明显是绣花绸缎棉被,床前小凳子坐着的正在打盹的明显是一个古装丽人,稍远处是一张古式大圆桌,上面摆着的好象是青花瓷的茶壶茶杯,再远处的多宝格上摆着各种花瓶之类的瓷器。是真是假,作为一个农村出身的小律师来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的,如若不是偶尔看了一些诸如国家宝藏之类的节目,他压就连青花瓷是啥样的都分不太清。
梦?这梦也太长了吧,怎么还不醒?
张国强用他7年的律师生涯锻炼出来的冷静压制住了惊呼。他努力从被子中伸出手,很费力,似乎身体被重压着。伸到眼前的手苍白清瘦,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手。
自己在农村呆了十几年,早晒得黑乎乎的,这几年虽白了一些,但还是比事务所其他同事明显黑得多,这让他在同事中有了一个绰号:黑面张,笑称他不愧跟张飞是家门,还是有张飞的一点特色。
镇定。深吸一口气,张国强狠狠咬了一口眼前的手。痛,很痛,但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没醒?不是做梦?张国强的冷静开始有点崩溃了。
呼……吸……呼……吸……
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虽然身体由于这深深的呼吸有点头晕,眼前好像又开始模糊,张国强咬了咬唇,努力保持平静。
这种情形好像最近在电视上看过,也好像听妻子说起过。张国强工作繁忙,在家不是对着卷宗,就是对着电脑,很少看电视,即便看电视,也从不看电视剧。他妻子却不同,晚上哄孩子睡着后,最近一段时间总是等着芒果台的十点档。他偶尔出来倒水,休息一下时,与妻子聊聊天,妻子也跟他说起过那些什么穿越剧。
穿越?不会吧?他一个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律师,可从来不相信什么穿越的鬼话,只有他妻子偶尔跟他笑谈假如穿越了如何如何,他也总是一笑置之。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醒不了的梦。
不要慌,顺其自然,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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