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府里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停了下来。府里的气氛颇有一点怪异,不时可以见到下人们耳语一番。
周伯健压就没心思理这些闲言碎语,周太太从来就不是吃素的,她只是一时抽不出手来,等她发现了,她的手段整顿府里风气那才叫一个利落了。
周伯健很忙,这圆房的破事一没了,他大概很快就要去美国了,他还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做,最近张仁杰去了上海,洋行里也有一大摊子的事。
还有,叔豪这小子,他也打算带在身边一阵子。小小年纪,刚刚感情受挫,再放在府里天天看着那一对不分场合就表达感情的“能人”,他都怕叔豪出现心理影。
每天早上,伯健都带着叔豪出门,在洋行里,他安排店员带叔豪参观各种泊来货,看到合叔豪眼缘的就给他;出门办事也带着他一起,沿途给他讲一讲风土人情,叔豪一直在府里读书,出门机会并不多,看得津津有味;中午就带着去吃各种美味,吃得叔豪好像又圆了一些。
小孩子忘是很大的,十天半个月后,叔豪和伯健更亲近了,在府里碰到婉君时也能够点头微笑了,不再一见着她就跑。
周老爷看着心里很是欣慰,伯健对叔豪这么关怀备至,他也可以放心了。再看看另一个儿子仲康,就怎么也不理解:这么聪明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喜欢上那个婉君呢?周老爷对婉君的美貌一向有点微词,这次事一出,就更是看不顺眼了。更不用说为了这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婉君,仲康居然要退婚。仁芳是个多么好的孩子,情大方,周老爷一向疼爱有加,如若退婚,周家的面子往哪儿放?仁芳的名节就会受损,张家必然和周家生分,张周可是至亲啊。
可是,每次一提起仁芳,仲康就哽着脖子叫退婚,婉君就哭哭啼啼地说什么“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没有我就好了……”,然后仲康就更坚定。
儿女都是债,他什么法都想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想把婉君赶走,仲康死抱住不放,周太太也不舍得,这毕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真正当女儿一样养大的。
唉,好在还有伯健啊。
周老爷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心力交瘁啊。
周太太也很烦恼,婉君留在府里,当然好,她一直期盼着她真正成为自己的媳妇。但为什么是仲康呢?仁芳是她的亲侄女,是自己哥哥的掌上明珠,她可真是左右为难啊。
在仲康的死缠烂打之下,周太太还是决定带着仲康去张府退婚,把脸面豁出去了,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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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健不清楚那天周太太是如何跟张家说退婚的事,只知道周太太在之后的几天心情都很差,狠狠发落了几个在府里传闲话的下人,对婉君也有点半搭不理的。仲康则不同了,简直是拨开乌云见晴日,整天拉着婉君卿卿我我,喜笑颜开的。
周伯健一直挺喜欢张仁芳这个小姑娘的,她总让他想起妈妈和妻子。他的妈妈也是一开朗的人,很爱笑,有事来了也不含糊,个很是坚强。周伯健那时一直很敬佩他妈妈,后来找妻子也找了个跟母亲格类似的女人,夫妻也一直感情很好,生活中互相关心,日子过得很是温馨。
这大概是周伯健只能把婉君当妹妹看的原因吧。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能支撑家庭的妻子,婉君明显不适合。她需要人哄着供着,有一丁点事就会抹眼泪。他一直纳闷,那么多眼泪是从哪里来的?他也有点佩服仲康,这样一个时时有可能泪淹三军的柔弱女子,他还甘之如饴。大概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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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后,快要过中秋了,府里忙着准备着过中秋的各种物事。周太太也忙着安排人给各家亲戚世交送节礼。
不料,送节礼去张家的管家却带着原封不动的节礼回来了,这事情就严重了。这张家,是要不认这门亲,决定与周家断绝往来了。
周老爷自知理亏,亲自带着节礼,和周太太张氏一起去了张家。半天后,周老爷一个人回来了,面色铁青,一进门就让人把仲康关进佛堂,让他在里面好好反省。
管家见势头不对,赶紧派人去洋行禀告周伯健。周伯健急忙带着叔豪回到周府。
交待叔豪回房间好好休息,伯健匆匆赶到周老爷的书房。
“父亲,出什么事呢?”伯健看着神情沮丧的周老爷,担心地问。
“唉,都是那个逆子惹的祸。”周老爷摇头叹息,仔细说了一下他和周太太的张府之行。
原来,上次周太太带着仲康去张府退婚,张老爷张太太就很是气恼,当然,谁家遇到这样的糟心事也不会好过。本来张太太还想努力挽回,不料仲康却口口声声什么“订婚本就是父母的专制行为,他从来就没同意过”、“他要自由”、“他要追求真爱”等等大逆不道的话,把张家夫妇气了个倒仰,当即答应退婚,毫不客气地把一向疼爱的妹妹和外甥一起赶了出去。
这次中秋送节礼,周老爷周太太本来是想缓和一下双方目前僵硬的关系,所以张家把节礼退回来,周氏夫妇还是很有诚意的亲自上门。到了张府,张氏夫妇虽然很勉强地让他们进了门,但很是生疏冷淡。原来,一向活泼开朗的张仁芳听到退婚的消息,就神情恍惚,茶饭不思。前两天夜里还乘人不备,想投缳自尽,幸好张太太一直不放心她,交待丫鬟们时时注意,才及时救了下来。张氏夫妇只得一子一女,一直视若珍宝。如今掌上明珠被人糟践,差点送命,岂有不怒之理。周老爷本欲捆起仲康上门负荆请罪,张老爷却冷笑宣称无福消受,只愿以后再也别让女儿见到那负心汉,以免再惹女儿伤心难过。周太太张氏一直视仁芳为亲女,见她现今如此,心疼不已,死活要留在张府亲自照顾她,所以只得周老爷一人回家。
周伯健真切地感受到这不再是二十一世纪,而是民国八年。二十一世纪时感情分分合合属正常现象,绝大部分人都能勇敢接受分手。而民国初期的女还是抱着三从四德的思想,被退婚就是天大的事,难怪一向开朗的张仁芳也不能接受。
周伯健深恨自己考虑不周,没想到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开始仔细思量如何帮助张仁芳,帮她重新找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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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周张两家退婚,张氏女愤而自尽的小道消息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谣言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派大力宣扬自由,极力赞赏仲康破除旧俗,追求真爱;另一派则嗤之以鼻,声称伤风败俗,道德尽丧。
匆忙赶回家中的张仁杰得知详情后气愤无比,冲到周府对周仲康大打出手。周仲康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毫不示弱。伯健竭力拦在两人中间,竭力想阻止双方互殴,却在混乱中挨了几拳。婉君只知道站在一旁殷殷哭泣,叔豪则吓得全身发抖。周老爷周太太匆匆赶来,周老爷厉声喝止,周太太几欲昏倒。场面那是相当的火爆。
稍后,伯健书房内,张仁杰一边痛得吡牙咧嘴地让丫鬟给他上药,一边眼睛直冒火地瞪着死活把他拉进书房的张伯健。张伯健也让人给自己上了药,又吩咐丫鬟们上了茶,挥手让她们退了出去。
张仁杰恨恨地在伯健对面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大口,烫得马上喷了出来,气得“呯”地一声把茶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周伯健忙叫人送上一杯凉开,让张仁杰凉一下舌头,不由有点好笑:“不用这么急吧。”
“我怎么能不急,又不是你妹妹。”张仁杰赌气地说,“你怎么做大哥的?瞧那混小子那混样,我还要去揍死他。”又作势起身。
“好了好了,别气了。”伯健连忙上前按住他,“我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啊。我还在纳闷呢,这仲康怎么就看上婉君呢?”
张仁杰这才想起,对面的这个男人还是那婉君的正牌夫君了,跟仁芳一样,也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心里对伯健也有一丝同情,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抢了自己媳妇,比起仁芳,好像还惨一些。
“唉!”张仁杰长叹口气,终于冷静了一些。
“仁芳最近怎么样呢?”伯健很是关心地问。
张仁杰自然知道伯健向来疼爱仁芳,也就直言不讳。“不好。听母亲讲,本来前几天心情终于好了一些,神也回复了一些,就想去学校去上课。母亲也不想让她总是闷在家里,就让她去了。结果不到两小时就哭着回来了,就再也不愿出门,一天也说不出几个字,只是呆呆地望着天。母亲担心极了,让人一直跟着,生怕再出什么事。后来一打听,原来在学校被同学围观嘲笑了,这帮长舌妇,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伯健自然也知道那些流言蜚语的厉害。周家上下最近也不敢出门了,周老爷整天关在书房,说是不愿见到仲康这个不孝子,周太太不停地唉声叹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悔帮了二儿子去退婚,叔豪见府里气氛紧张,就一直粘着他。婉君时不时地就哭天抹泪,自责连累了周府上下。倒是仲康,由于他退婚的英勇举动,在学校还颇受推崇,每天昂首挺地出门上学。
伯健沉默了半晌,突然转移了话题:“你这次上海之行如何?”
张仁杰愣了一下,说:“很不错。我们可以在上海开第二家洋行了,我这次差不多把该疏通的关系都疏通了,房子也看好了,只要再与你确认一下具体细节,带上资金,就可以去上海了。”
“好,我们半月后就一起去上海。”伯健顿了一下,又说:“要不你把仁芳也带上?”
“你是说,让仁芳出去散散心。”张仁杰一点就通。
“对,换个环境对仁芳会好一些,避开北平的是是非非,仁芳恢复得会快一些。再说,洋行毕竟要一个人主持。北平这边已经上了正轨,你最近一两年还是要在上海坐镇的,仁芳在你身边,舅舅舅母自然会安心。”
张仁杰认为很有道理,急忙回家与父母商议去了。
周伯健不仅想让张仁芳去上海,他还想着借这个机会让周父周母也到上海去,在上海租界把家安下来。日军侵华时,上海应该会比北平安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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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退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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