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怀中温热的身体,季未却心中冰冷地思索着,太子对他态度从臣子礼数到亲近的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呢?好似是他在王军中立足以后……太子示之以弱,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守护。太子不愿去救季吉,焉不知是不是因为季吉动了结交诸公子的念头……
季未扶起太子的肩膀,伸手一点一点为他拭去泪水:“太子,不要哭了。”
“……季未?”
“我送你回府吧。”
“季未你还怪我么?”
“太子说笑了。”
一个隐隐的想法不知不觉在季未心中成形了,如果今后有一日,他仍不得不奉太子为主,他不会再任由他如此了,他会掌握他,控制他。
从今往后,他季未不会再渴求任何人的认可了,他将认可他自己。
第14章
季未驾马跟着太子的轺车,马蹄下一步又一步,车辙在地上印上浅印,车轴咕噜起声,季未将太子送回了太子府。
“臣告辞了。”季未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太子抓住了袖子。
“季未,”太子唤道,“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季未看了看太子,点头。太子翻起季未的掌心,用指尖轻划了两个字。
“盘螭,”月光下,太子脸上的泪痕已干,他凝视着季未,“你知道盘螭是什么吗?”
季未缓缓地摇了摇头。
“盘螭,是一种没有角的龙。”太子轻声道。
季未一怔,太子看着季未:“季未,你愿意成为我的角么?”
“别说是角了,季未甘为爪牙。”
太子握了握季未的手:“你要明白,父王从未想过废了我。”
季未抬起头,太子的眼睛很深澈如渊,夜色映在他的瞳仁里,一片深邃:“解,解甲归田,解谁的甲?解魏国之甲也。”
***
季吉的灵柩是季未亲自送回去的,那一天,天空是一色的白,雾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光。季未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季家的马队,中间的车上是一口棺木。季未抬头望天,为什么一点太阳也没有呢?季吉是个喜欢艳色的人,可是四周的景物都在昏沉的日色中凋敝了。
在一片茫茫的道路上,远远就看见季府家老守在路口,季未纵马上去:“父亲没有来么?”
家老不言,从季未身旁走过,扑上了安放季吉的车驾:“大少爷啊!大少爷……”其声嚎厉,一时间马队中的季族子弟都默然抹泪。
“走罢!不要耽误了时候。”季未说了一句,马队这才继续向前走了。再往前走,就是季城。城门上一色的缟素,旌旗都偃息了,露出光秃秃的城墙。
“老爷又犯病了。”家老红着眼,来到季未身后道,“所以没来。老爷闭门不见人,都好几个月了。”
季未点了点头:“进城罢。”
日色暗淡了下来,季城的集市停了,街道上行人寥寥。季府门前的石狮眼中凹槽里,因天寒结满了霜。季未跨进门槛,只见整个府中一片萧瑟,季未立即令人掌灯,洒扫庭除,季府这才亮堂了起来,温暖了起来。
生火造饭,季府厨房中飘出炊烟。用了晚膳,季未叫来管粮米的,管工坊的,管城防的,都一一问了话,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合衣躺下。外面的天全黑了下来,没有月光,季未睡不着,想起这是季吉回家的第一天,他直身坐起,穿了鞋,向季吉的房间走去了。
季吉的房间里点着一盏灯,棺木旁坐着一个人影,白发披散。
季未推门进去,只见老父的背影隐在烛火灯下的暗色中。
“季未啊……”苍老的声音开口了。
“父亲。”
老人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记得那晚,你们兄弟二人出生的时候,一对双生子,长辈都说不详。”
季未站到老父的身边,看着他如枯木般的侧影,手扶在棺盖上。
父亲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雕像,只有明烛在随风摇曳。
“正好季城来了个云游的方士,于是我就请他入府来,给你们兄弟看命。”父亲的声音缓慢而低沉,“那方士说,这个做哥哥的,有贵相,是有福之人,能安处吉祥。这个做弟弟的,心思阴鸷,身体操劳,四处奔波,是个会遇大灾大变的人。我给你起名季未,便是应对未知之变的意思。”季未在父亲身旁,席地坐了下来。烛火印在他的脸上,印在季吉的棺木上,印在父亲浑浊的瞳眸里。
老人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后来,你们渐渐长大了,我暗中观察,季吉开朗活泼,姿容出众,你却总是不言不语,灰头土面,神色藏有不甘。我想,这是应了那个方士的话,我这两个儿子,一贵一贱……可直至今日,再品位那谶语,却仿佛有了不同的意思。”
“安处吉祥……呵呵,意思是只有在吉祥中能安处,在不吉中便不安,便毁亡。”老父的眼睛抬了起来,眼珠如蛇一般盯住了季未,“而你,在大灾大变中能奔波求生,是个能化危为安的人。你说,你们两个,谁贵谁贱?”
季未没有说话。
“季吉只能安守吉祥之相,季未却能应对未知之变。吉祥时,以季吉为表,季未为里,一旦情势转凶,季吉便无能为力,当以季未为主,择机断大事。”老父喃喃,“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父亲对季家,究竟怎么想?”季未开口了。
“季家有溪山运矿水路,有季城要塞,还有季族善战的族人,有你这个将军。哪位公子不会争相拉拢?事到如今,已不用庇护在太子府羽翼之下。”
“然太子已定,上有大王。”季未道。
“定?”老人笑了起来,满脸皱纹,道道沟壑:“何以见得?”
“太子之名何意?”
“螭,无角龙罢了。”
“解?”
“出兵解六国之甲,天下罢武,大王之志也。”
“父亲以为,胜负未分?”
“不到最后一刻,何来胜负?你与季吉命运迥异,便是明证,谁能料到?人间无常,岂有成算?大王正值壮年,别说公子解,难道以后不会出现更受宠爱的小公子?”
“父亲指的这条路,可是位极人臣,挟王自重。”
“哈哈哈,大争之世,能者得之,有何不可?”老父阴沉地笑了,“季族已经等了太多年,这是我们应得的。”
那夜的云在后半夜很快散开了,露出一道弯月,如吴钩悬空,乌云拱簇,漫天的煞气。季未在夜和父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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