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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不及芳菲

    幸好我赶得及时,迟了半步还真说不好就眼睁睁地目睹一场血案的发生。

    双星赤手就这么握着一整块的玻璃碎片——也不知道她是敲碎什么取下来的,瞟一眼整个房间果真已经被她砸的七七八八了——

    此刻双星的就像是一只全副武装的小兽,防备地竖起她全身的防御武器,我都已经停了步子僵立在客厅门口,她都好像能分辨到我都呼吸声,眼神虽仍锁在她面前的许志成身上,目色凶狠地空气中几乎能嗅到血腥的气味——

    不,不是几乎,是真的有血腥的味道,双星握着玻璃片的手正不断地往外冒血星子,我再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双星——”

    “谁都不许进来,让他给我解释清楚,我只是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又是一声硬物砸地的声音,终于这次双星身边最后一个物件也扔了出去,一条抛物线稳稳地扣中了许志成的额头然后垂直摔地——这个年代的手机果然与我五年前的那个不可同日而语,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都几乎能看到屏幕上的照片——是两个脸贴脸的人像,但是那到底是什么画面呢?我还是如雾里看花一般只能远远地望着。

    “我真的是被陷害的,双星,你要相信我,我不爱她,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她是处心积虑的!”许志成这话说出来,我也猜到了八九成,这个小子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贼未改,怕是偷吃被抓了现行了——领证这会儿,揭出这样的事来,叫谁不抓狂——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双星还是没肯放下手中的玻璃片,直直地指着许志成已经快渗出血来的额头,目光泠泠。

    许志成没有回答,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只是低着的头越来越深陷,额头几乎敲到了地板上,不说一个字,只是哭,哭的只让我觉得他极其窝囊——终于双星没能等到他的答案,失望之极,手中的玻璃碎片颓然落地,‘啪’的一个巴掌,光回声都让我觉得心惊跳——许志成半面都是淋淋的鲜血,那刻我终于再捺不住,抓住这武器离手的时间差,飞奔到双星跟前赶快用毛巾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那还在不停渗血的掌心,赶忙安慰:“好了好了,咱不闹了,赶快跟我去医院——”

    虽然我至今没明白他们俩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也只能处理当务之急,我不敢揭她的疮疤,只有她自己肯讲我便听着——

    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此刻双星的眼神便是这话最好的诠释。

    她变得很乖,一点再没有方才的歇斯底里,像是一口气把所有的怨忖全数都已发泄了出来——去医院的车里,她那么安静乖巧地靠在我肩上,不哭不闹也不喊一声疼——

    上消毒药水的时候,双星疼得额角渗了满头的汗,但这丫头此刻变得有点让人害怕的镇静,全靠着左手捏着的那只苹果手机来化解她纾解她所有疼痛的出口,那手机里究竟藏着多么剐人心骨的秘密,可以让她承载起这般疼痛都不再喊出一声——我用力抓过她冰冷的左手,尽全力试图缓解她化在手心里的那股恨劲,此时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拍着她的肩膀哄她:“忍一忍就过去了,咬咬牙就过去了——上完药就不疼了,再也不疼了——”

    包扎的医生看着双星的伤口,不住地叹气摇头:“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爱折腾,这玻璃渣子要是再往里扎一分,她这手就废了,知不知道?”

    “那。。那现在没什么大问题吧——”我被他的话都吓得心惊跳,要为这事儿,双星就残了一只手,那得多冤枉——

    还好医生摇了摇头,继续给双星结束包扎:“哎,以后多注意着点,这次算是庆幸,没伤到经络,不要沾水,过五天来复诊——好好地看着她,别再做傻事,伤口崩了或添点啥新伤的我可就不保证了——”

    我忙不迭点头致谢,神一松懈下来,才觉双星都快将我的手骨都捏碎了——

    她到底是有多疼,为什么一声疼都不肯吭出来?

    还是她到底有多恨,恨到都不屑因为那个人喊一声疼——

    直到她终于把所有的力气抓住了我的手,手机脱手而出,我下意识一把接住,上面的画面直接将我身子冻结,我刚站起的身子一个愣神,直直又摔回了凳子——望着双星黯淡如灰的眼神,仍然完全不敢相信,直到双星终于淡淡开口:“是储小菲,那个女人说她有了志成的孩子——直接把化验单发到我手机上来了——”

    这个时代的手机已经不是我五年前的那个可以相比拟的了,那种清晰度就像一把磨得锃亮的尖刀,锋利而迅疾地把双星对婚姻的憧憬全部提前钉到了十字架上,死死钉住,甚至不给垂死的挣扎。

    尾随而来的舅舅舅妈奔跑进医院的时刻,心都悬到嗓子眼了,看到我搀着双星安然走出了急诊室,这才落了心口的那块大石。

    “双星,双星,没事了,没事了——爸妈都在,爸妈都在——”这刻的舅妈再也忍不住眼中委屈的眼泪,上前一把抱住了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女儿,她一哭,双星的泪水与委屈便像是被顷刻间唤醒了,趴在母亲的肩膀上,‘哇’的一声终于哭出了声响。

    就像一颗心呵护了多年的果子,终于等到它瓜熟蒂落的时刻,突然间才被告知,眼前那个看似饱满圆润的果子,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刻被虫蛀了个空。

    漂亮的只是它的外壳,也只剩它的外壳。

    再回到家的时候,只剩下我妈在前厅一个人急的六神无主,见到我舅一下车立马赶了过来,拉着他也不敢出大声:“许家那孩子还在上头跪着,全家都出动了,就连储家两姐妹都来了,这到底发生什么大事,这双星小两口领个证,跟储家有什么关系啊?”

    舅舅望着二楼厅堂间那些不请自来的人影,再难藏住凄惶之色,再看女儿的眼神更是无限怜悯,淡淡地叹了声气回头跟舅妈道:“你跟我上去处理一下吧,一凡,你在车里好好照顾着妹妹,别让她过来了。”

    我拖着双星冰冷到僵硬的手,点点头,都快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却没想母亲的话还是落进了双星的耳里,她强颜欢笑了一下,还是很索地抽出了她被我抓紧的手,打开了车门:“爸,让我去吧,总要有个了断的,这是我们的事,还是我们自己说清楚的好。”

    来人真是要比想象中的阵仗还要大,许家除了许志成的父母,脸他堂哥许志伟也带着未婚妻劝架来了,虽然也不知道是劝跟哪家的架——

    我舅舅原本不过也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就十多年前,我还在上高中那会儿发的迹,他身上有着多有艰苦朴素的劳动人民所有的优点,所以在当时农村承包土地兴起时,每年都包种了不少田地,只是人家种粮食,他却种花草。开始只是种了几亩菊花出口给日本,没想到不到两年悄然间名气就响了——然后接连不断地开始培育各种水果花卉,这么多年在当地也混着了不大不小的花王名号,现在有了自己的园艺公司,跟何溯、橙洲许多花卉市场都有供货往来,所以现在舅舅家的家境也早已小康以上,有房有车有头有面。

    即便是这样的条件,我表妹配上人家许家二少都没少落人说是攀高枝的闲话,因为许家这条枝条的确是高了一点——

    也不知是多少年前,我们家乡就有‘霖泽许、天港林’的说法,指的便是80年代刚开放时开始发迹的两户人家,天港的林佑诚发迹在橙洲,现在主业也都在橙洲,提起他的创业史是没有一个人不竖大拇指表示赞叹的;而霖泽许,许庆文,便是差点成为双星丈夫许志成的大伯,在整个何溯也就只有这么一号人物能和林佑诚比肩齐名二十多年,他的生意基本上都在何溯本市,所以在整个市内人脉之广是极为罕见的,我曾经听人说过,凡是市政有任何投标的个案,只要是许庆文派个人去参加竞标的,那就算是他人再垂涎,也都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然后用双手把标呈给这位许老大——

    何溯虽说只是个县级市,但近几年发展迅疾,而橙洲毕竟是大城市,毕竟竞争激烈,所以究竟许林二人谁更领谁风骚一层我是不得而知。只是经常听闻有人拿两人的儿子互相对比,外人嘴里这些富家子弟也都不怎么出息,都是国内的学上到一半不学无术,被遣送到美利坚逼着喝了几年洋墨水,现在都学成归来,我们旁人就等着看好戏罢了。

    本来这真的不过是件家事,两家儿女的感情出了问题两个家庭坐到一起好好协商解决也是正常不过的途径,但许家把大侄许志伟叫过来明显是给人下马威的阵架——

    我随着舅舅一家亦步亦趋地上楼,不知为何,明明犯错的是他们,感觉像被架上刑场的却是我们,双星领头走在前面,脚步凛然,看得我却脚下只打漂——我们就停在楼梯口,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许志成,他一直垂着头,额头上的伤也没让人给包扎,已经开始结痂,眼泪和丑陋而鲜艳的一大块疮疤突兀存在着,把他清秀干净的脸显得特别的狼狈和肮脏——

    就在双星离许志成只剩下两步之遥的距离,一个身影横贯而出,牢牢地抱住了双星的双腿,再不肯让她靠近:“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怪志成了,可是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你就放过我们好吗,求求你放过我们好吗?”

    她就是传说中的储小菲,这话说的多好,我几乎能听到双星心底的呐喊声:到底是谁该放过谁?

    她哭的越大声,双星的眼神就越为冰冷,像尖刀一样一寸一寸地剜对方的痛处,她也不回答储小菲,只是用冷如冰的冷笑望着她,望得所有人都一身发毛,我站在墙角都被她强大的气场震慑地忍不住要颤抖,更别说是她脚底下本来就心虚的那位小三孕妇——

    很快就有人意识到气氛太过可怕,储小菲肚子里必竟装的是她们唯一的赌注,不要就这么白白被吓流产了,到时候怪谁都划不来,紧接着便像一场越演越烈地闹剧一样地,储小菲的姐姐、许志成的老妈、甚至连许志伟的未婚妻都跑了过来,‘姐姐’陪哭,‘准婆婆’陪闹,‘准嫂嫂’也苦口婆心地劝,还没十分钟,两家女就完美上演了一钞倒灶剧’——

    我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拉出在前面被推搡不堪中依然凛凛站立在许志成面前的双星,却莫名被背后不知哪只贼手,狠狠推了一把,一时没有准备到,冷不丁地就把额头磕到了沙发边的玻璃几上——刚以为自己就这么要在这场还没开场的战役中牺牲之际,背后一双手蓦然将我整个人撑起:“小心!”

    我竟然忘记了介绍储小菲的身份,没错她有个胞姐,叫储小芳,没错没错,周祁的老婆——储、小、芳。

    还有,你也没有猜错,此刻把我从茶几边缘救起的那个人,正是狗血的前未婚夫——周祁。

    局促间,我尴尬之极地跪坐在茶几边上,视线里只剩下几上陈列排着的几个杯子,脑海不得不翻出前几天网上看到的那句话——人生就是一只巨大的茶几,上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杯具——

    天知道我现在是多想把自己缩小装到一个杯具里,装死算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祁扶了我一下的关系,那个扮演苦情姐姐角色的储小芳一下子哭的更凄惨了:“我知道,没人会帮我们的,谁叫我们一点依靠都没有,我和小菲从小就没有父亲,两姐妹相互扶持这么多年这么多苦都挨过来了,今天我们也不求着你们许家这种大户人家能真正待见了我们这些灰姑娘——王子终究是要配公主的,算了算了,我为妹妹今天的冲动给你们许家、李家赔不是,当我们姐妹遇人不淑,搭上了自己的清白名声,不过到最后落人一声笑柄——这个孩子我们姐妹两还是养的活的,我们也是母亲一个人带大的,虽然小时候过的是清苦一点,那总也比强塞给一个厌恶自己的爹爹要好——小菲我们回家,我们不要坏了他们办喜事,有姐姐一天,姐姐就不会让自己的侄子挨一顿饿!”

    我听着都憋不住想冷笑起来,用同情带着惊讶的望着站在一边像木偶一样的周祁,她老婆这种话都全出来了,他也不带句劝的,一口一声姐妹俩、一口一个姐姐,就半句没提到他这个姐夫?这对夫妻,过的也算奇特。

    终于许家的人还是听不下储小芳这些鞭子一样的话,怎么说储小菲肚子里的孩子是许家的骨这已经是铁打的事实。好在今天许志成和双星的结婚证也没领成,那便是他们对李家也没有什么法律上的责任需要担,本来男女恋爱关系就是没有保障的,合则来不合则散,许志成的老爸完全没有兄长的魄力,最后还是许志成堂兄许志伟站到了我舅面前,依然双手袋,一脸淡定:“李叔,你看,这事已经是这样了,抱歉的话我弟也说了不少了,要不你们李家开个口,给个数,咱了了就算了——”

    话音未断,就听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剐在了许家大少脸上。

    许家人面色片刻铁青,毕竟犯错的不是老大,老大也只是给个面子帮忙解决,未想却遭来这么狠一个巴掌,像是许志伟长这么大可能都没被人扇过巴掌,瞪着舅舅的眼神都能喷出火来。

    “李先生,我希望您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志成和您女儿并没有领到结婚证,他们的关系是不受法律保护的,我们这次来李家,只是抱着协商解决问题的态度,我们许家并不是真的需要赔偿你们李家什么的?许家给你们钱,也只是人道主义的一些经济补偿而已?今天就算许家一个子都不撒给你们,你们也没处说的!刚才你对志伟的举动我已经用手机拍下来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然上了法庭不知道该掏钱的人是谁了?”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一口气把许家所有的脸目全数揭晓,我眼睁睁地看到双星原本还想上前找许志成找说法的双腿都禁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这个女人的话就像被放进了扩音器里,投入了河海,虽然整个世界都已经沉了声响,她尖锐的言辞回响还在所有人耳边一圈一圈地荡。

    那个时刻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更想象不到以后的日子,我也会遇到一个人,然后跟这个许家大少季玮彤,剪不断,理还烦。

    结局理所当然是许家储家全胜而归,双星拉着我的手站在阳台目送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去背影,冷笑了一声:“姐,人家都用桃李芳菲来形容极美的事物,没想到当桃李真的遇到芳菲,却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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