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答应的时候信誓旦旦,但到真正到来的时候,才发现后悔莫及。
八月十四那天晚上,老爸专车把表姐母女也接了过来,说是为了明天方便行事。原本以为老妈只是心血来潮说说便罢,未想却是煞有介事。
看到老妈从不知明的角落提出一大包香烛金箔,我跟表姐只能相互给以爱莫能助的眼神,那顿饭吃的极为谨慎小心,两人都只顾着埋头拨饭,完全做到‘食不言寝不语’。我知道表姐心里也是同我一样,多么想拒绝这种无厘头的转运仪式,可是没办法,我们不能再辜负父母的一片良苦用心。
可怜谁让我们都是这么不让家长省心的孩子呢?
话说我真是没想到,烧个香是需要如此的隆重其事。虽然事前就算知道也是避无可避。可事实的确是被老娘演绎的有点夸张。
那可正是午夜梦回的美好时光,我酣然入梦之际一不小心翻身撞到了什么东西,当时我还意识完全未清,不以为然地继续抱着枕头酣睡,直到忍无可忍的超人老妈在我大腿上狠狠地拍了一巴——
潜意识终于促使我的身体从床上弹跳而起:“发生什么事了?”
“恩?”身边的表姐睡得比我还死沉,我想当时就算我被老娘给谋害了,这个案发现场的人都没法见证凶案发生经过,只听她困倦的呢喃了一声,“怎么啦?”
“我也想问怎么啦?”我睡眼加泪眼的抱着枕头巴巴望着坐着床头幽灵一样的老妈。
“你们这两姐妹还真是没心没肺,难怪一个个一把年纪都没能把自己嫁出去——自己的事怎么自己一点都不上心,什么都要家长来给你们耳提面命的,赶紧给我都起来,给你们五分钟收拾收拾。”那个时刻,我真真怀疑我老娘是被军训时的教官灵魂附体。扔下几句刻薄冷峻的言辞便转身潇洒离去,我想‘恨铁不成钢’这句话,应该就算是她眼神的最好解读吧。
“才十一点啊。”用极朦胧地眼光好不容易辨认出床头电子钟上的数字,不知不觉脑袋又塞回枕头里了——
混混沌沌间,又有人来拍我的肩,我把原本虾状的身子几乎卷成一个圈,沉默兼抗议这个时辰扰人惊梦是多么不道德的事,听到的却是耳边表姐的声音:“双星、双星,可以起来了,都准备走了——”
恋恋不舍地将攥紧的枕头一点一点松开,任其被表姐抽走,瞪着无辜哀怨的双眼望着表姐一脸苦瓜色的表情,幽幽地叹了一声:“好吧,反正有人陪着一起死——”
其实老姐现今这种完全逆来顺受、对家长听之任之的心态,着实更让人捉不定。她回来也有些日子,姑妈对她也是从一开始的欢喜转为更深的忧虑,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折不扣的三十岁了,该错过的也的的确确错过了,无可挽回了——再张罗着给他介绍个对象么,她也不拒绝,只是不咸不淡地沉默,那让人揪心的沉默,再让姑妈难开口把她逼上相亲台面,毕竟当年她离开是不是因为跟周祁的婚约草率所致,大家心里都压着一块石,无力掀开看个究竟,只能由着它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座叫‘觉明寺’的寺庙是霖泽乃至整个何溯都数一数二的大寺庙,每到逢年过节,整个市里甚至橙洲都会有不少香油客慕名而来。
不过是过个中秋而已,未想竟已如此人满为患。老妈一边排着对一边怨念地用眼神秒杀我,她的眼神很好阅读,来来回回就一句话:就你这个死丫头贪睡,一点魂不在身上——
在我快被那凶狠的眼神千刀万剐之际,耷拉着脑袋终于嘟嘟囔囔为自己辩解:“这么赶做什么,反正永远都烧不到头香的。”
所有在场挤破头争相上前的人其实都知道,自己是挣不到这头香的,因为头香永远是被姓许的买断的。
这个社会,做什么的不得兴点潜规则,就连这求神拜佛也是要靠银子多少来分个先来后到的。
十二点才缺五分钟时,许家的车才姗姗迟来。
一行人趾高气昂地穿过在寺庙门口苦守着子时来临的平民百姓,他们步子股自稳当潇洒气宇轩昂派头十足,全然顾不得外头在夜风中被吹得‘风流剔淌’的群众,一时间也不只是被初秋的夜风冻的还是犯了众怒的怨气,人群中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咬牙切齿的声响。
看着许家人被众人憎恶的画面,心头自觉很爽,忍不住就轻笑了出声。
只是稍微哼了一声,就立刻遭来老妈的白眼。我清晰听到她而后无奈的叹息,然后就看到许家几口子‘壮观’的背影渐进消失——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远的看着许志成的背影,我跟他相恋七年,竟从未感觉过原来我们的身份之差竟可以如此悬殊,我被拥挤在人堆里,遥遥地望着储小菲挽着他的臂弯,站在他兄嫂的边上,宛然已是一家人。
真是可笑,那么久的情感,抵不过一瞬间的卑微。
老姐看我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怕我难免触景伤情,赶忙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看来我再说没事也是没人信了,我便索继续保持微笑,至少这样的情绪不会让我在这般环境下感觉特别的寒冷。
真的记不得那场等待有多漫长多难熬,许家的头香烧完,接着还有高官子弟,然后再是小企业家们,我们这些手头没有权势没有银票的人,果然连见如来佛祖一面的入场券都只能拿到尾号。
约莫过了两三点,才勉强轮到了我们,终于点着香火进佛门的时候,老姐突然鬼使神差地捅我:“双星,这有拜文曲星的么?”
“啊?”我一直反应不过来,张着大嘴,“你想干嘛,你不是还想深造吧?”
“没有。”老姐含糊的笑,“我只是想,求事业应该也归他管的吧?我都回来这么久,还没找到份正儿八经的活——”
“你不知道两位老夫人三更半夜拖我们来的目的是什么?都听命来这吹了几个小时冷风了,见月老一面不会死的——”我赶紧拖住她,她不想活,我还想呢。
老姐幽幽地叹了一声,双眼直翻向天花板:“我只知道如果拜佛都没有份诚心的话,是绝对不会灵验的,现在我真的完全没有那个想法。”
眼看着老妈和姑妈终于挤到了我们边上,我还是没能拉住老姐离去的衣角,也罢也罢,反正回去挨训的是她。
一叩头。
佛祖啊,原谅我妈的事后抱佛脚吧。
二叩头。
佛祖啊,忽略我一直以来的无神论观念吧。
三叩头。
佛祖啊,无视我老姐口不对心的言论吧。
她其实心里一定比谁都恨嫁吧。
这样才是一个三十岁剩女的正常心态吧,虽然她这表现委实已是破罐子心理了。
鉴于老姐那副心不在焉的死样,我便只能把她那份虔诚劲都使上,按理说逃婚是她,失婚的是我,可为什么现在看来她才是遭遇灭顶打击、心字已成灰的那个呢?
我真是越来越捉不透我这位游历世外五年的老姐了。
正在我集中所有念力把我同我姐所有的信仰呈上给佛祖的时刻,背后冷不丁爆出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李双星?真的是你吗?双星!?”
手中的香灰一抖,囧大了,这回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老妈啊老妈,这回这糗可扯大了,还真料不准外头将把我李双星描绘是有多有恨嫁呀!鉴于这里是清修之地,我极力敛起自己平时易抓毛的脾气,缓缓回首扯出最委婉的微笑对向声源——徐徐,是与我同届的邻班同学,若不是她这极不和谐的名字,我是断然不会记得这号人物。因为实在太普通了,不过前阵子不是群里面听说这丫头已经已婚了么?怎么今天她也拖着老娘来求姻缘?委实不应该啊,这年头像我这般好运的人不会那么多吧?
我抱着些许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侥幸心理,举着香,硬着头皮点点头僵笑点头:“是啊,这么巧了,你也求姻缘啊?”
徐徐应着我的笑,很幸福地摇了摇头,又极力压缓声线像是怕刺激到我:“双星,其实我已经结婚了——”
“哦~~”我知道我的回答样子一定看起来傻透了,明明早就有了答案了,还傻不拉及问如此白目问题,只好迅速转身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来释放自己的尴尬。
“其实我是来给我哥求姻缘的。双星,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其实凡是都有双面的,许志成上学的时候就一直有跟我们班别的女孩子有点勾勾搭搭的,没有嫁给这种人真算不上是什么损失,错过一只青蛙,为的是以后遇见一位王子——”未想这位老同学真是如此体贴入微,竟大庭广众地便安慰起我来,真是让我双目含泪,无以为报她深情。
“对了,双星,你是跟我同岁的吧。属兔的?”沉默了不到半刻,徐徐小姐那原本循循善诱的开解语气突然便转了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把我一把扯了过来,然后炯炯双目望向她老娘,分秒间变对出火花来,看的我甚为惊吓——还未等我回过神来,徐家夫人便抓住了我另一只手,不住的朝女儿点头:“真不错,年纪也不算差太大,长的也颇有灵气,真是不错——”
我就在一边听她妈像看市场的新鲜蔬菜一样发出的赞叹声,委实心里咯噔咯噔,感觉自己就像随时会被人塞进菜篮子里扛回家一般惊惧,赶忙像老娘投去求救的目光,未想却惹来更大的麻烦——
“这就是双星妈妈吧——”方才热络万分的徐家妈妈见刚站到我身边想揪我的老娘,立刻便像看到希望一样黏糊了上去,“我是双星同学的妈妈呀,你女儿的事其实我们也听闻了一点,年纪轻轻遇到点挫折总是难免的。你看你家女儿这么玲珑标致,将来一定是享福的主,我就想说,既然大家都是来这求月老送姻缘的,说不定真就是月老给我们这个机会认识一下——现在儿女的事他们不在意,也就我们做家长的瞎心,料想着双星要走出以前那段感情的失意影,还就得必须靠认识一个好男人来结束。我也废话不多说,我家那侄子三十岁了还单着,想看看,要不要让两孩子认识认识——老得早不如来得巧,佛前遇见的必然是真缘分啊——”
老妈明显有点被月老的神速吓到了,她的香火都还没供上去,竟然已经有人看中了她女儿。从她咧开的嘴角我明显看到她藏不住的笑意,虽然听到三十岁那三个字的时候,她的面色微微暗了一暗,但终究还是喜悦压过了这微小的瑕疵,她几乎想都不想就点头应承下来:“那要不留个电话给我,有空咱俩先聊聊,我再做做孩子工作——”
她果然打下了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肯漏放一个的主意。
于是,我催悲的相亲史就从那天开始拉开帷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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