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连翘到大厨房领食盒时还听到厨房的婆子们正在议论这事儿,什么本是由丹姨娘和腊月姑娘处理这事儿,没想到夫人撑着病体亲自审了那绢子;什么二少爷苑里的晨儿被夫人打了一巴掌,配了小厮;什么有个倒霉丫头被打发到了千秋苑……零零散散,各种版本,经过西苑时,连翘甚至还听到后巷婆子的哭闹怒骂声儿。
没想到这次的事儿竟闹得这般沸沸扬扬!难道是敲山震虎,杀**给猴儿看?
连翘想到浣儿盯着自己看时的眼神儿,幸亏自己及时证实了自己的清白,要不,这会子还不知道被泼上什么污水呢!
直到掌灯时分,腊月才带着再次来请罪的路婆子回到檀苑,并向老夫人禀报了事情的结果:那赵家的一家被赶到了庄子上,那惹事儿的绢子被发配到了千秋苑,夫人将自己身边的丫鬟冬儿给了二少爷,于是自己便斗胆做主将苑里的满儿也分给了二少爷。
一下午不见人影的扣儿带回来的消息倒是比腊月详细得多——
原来,那绢子因着是个没分寸的,在人事院时便一直由路婆子盯着学规矩。只不过前几日管院子的赵婆子的小儿子家得了个男丁,昨儿个洗三,管院子的几个婆子便约了晚上一起吃酒。
那赵婆子与那娟儿好歹是亲戚,是以吃酒时路婆子便带了绢子过去。席上,小赵家的拜托了路婆子几句,路婆子也笑着应承了。那绢子便以为有了小姑的照应,自己现在在人事院的身份定是与以往不同了,遂趁着路婆子贪杯,睡过头之时,顶撞了小梳子,大摇大摆地跑了出去。
那绢子在府里统共没几个认识的,除了在博苑当差的表姐晨儿,这时好不容易出了院子,自然寻着路便去了自家表姐处。
事情就出在了博苑里。
原来这二少爷早上有赖床的毛病,中秋先生告假回了家,更是变本加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床。那绢子本就存着攀龙附凤的心,今儿早上出门时还特意穿了打家里带来的织锦宝相花图案儒裙,梳了个如意草虫髻,描眉抹粉,很是打扮了一番。此时见二少爷刚醒,大家又忙之际,便悄悄混进了内卧,学着那戏文里秀才小姐们交换定情信物般,将自己绣的鸳鸯荷包挂在了二少爷衣裳上,本着礼尚往来原则,又顺手将二少爷腰带上的鲤鱼跃龙门翡翠腰佩给拽了下来。
哪知那二少爷正堪堪清醒之际,见屋里多了个浓妆艳抹的怪人,又注意了那人以荷包换玉佩的过程,甚觉有趣,便起了戏弄之心,趁着夫人派来的丫鬟送粥之际,呀呀怪喊自己丢了东西。
博苑里丫鬟本就不多,就多了这么一个生面孔,虽说是晨儿的亲戚,这会儿子怀疑肯定就先怀疑到她身上了。那娟儿本就心虚,见众人这般表情,恼羞成怒地骂了几句便甩袖跑了。
出门不多远时却碰上了正准备去百合园选中秋戏目的丹姨娘等人,当时腊月因服侍老夫人尚未过来,绢子虽与丹姨娘打了个照面,却因着心虚并未停下,绕道便跑了出去。
二少爷的大丫鬟见自家少爷丢的不是别的,而是随身佩带的翡翠腰佩,原来的位置却多了个女孩家家的荷包。一寻思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要真是丢了东西还是小事儿,这种腌肽事儿满屋子都是丫鬟小厮还真不好出面处理。
还好梅香是个伶俐的,一边赶紧将事儿隐晦地告诉了正好来送粥的夫人的丫鬟,让她禀报给夫人,一边又亲自带人准备将人给逮回来。哪知刚出门便碰到丹姨娘热情派来看情况的丫头。
府里虽说由丹姨娘掌家,可事实上各个院子内部的事情基本上还都是自己解决的,像这种丫鬟起了别的心思的事儿更不能对外宣扬了,于是梅香只能禀了来人借口说小丫鬟手脚不干净,偷了贵重东西。
只是这种情况下梅香便不能出门了。如果放着屋里的主子不伺候,反而去追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打哪儿都说不过去。这时丹姨娘听闻这事儿又立刻颇为热情地上门帮忙,招呼了几个婆子便顺着绢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梅香怕出意外,又打发了十儿将腊月请了过来,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腊月便紧跟着追上了丹姨娘的步子。这就是连翘看到的两人携手出现在芭蕉林小路的情形。
不过梅香这边准备的再周全,也万没想到事情竟然那么巧,丹姨娘身边的浣儿竟然捡到了二少爷的腰佩!如丹姨娘般在大宅院里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儿,岂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不过她虽会做人,却不愿意就此放手。
说白了点,丹姨娘再怎么说也是大少夫人带过来的人,这就跟蒋介石当年入驻台湾一样,虽然表面上掌着权,事实上台湾本土人压儿就不服管。丹姨娘在何府一直也是这么个位置,虽然管事儿权不少,真到大事儿上了她反而做不了主!下人们也有哪些个倚老卖老不听使唤的,这府里当家的位子她坐的并不稳当。这时候,当然是这些人的把柄多抓点儿,或多卖个人情,自己日后办事儿也多点儿方便。
只不过丹姨娘没想到自己刚把人送到博苑,除了疼孙子的老夫人,常年礼佛的夫人竟由二少爷的娘金氏扶着过来了。
何夫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下狠手。
绢子被两个婆子从人事院的屋子里给扭出来,到夫人面前时跟没事儿人似的,除了直白地表达了自己对二少爷□裸地仰慕之情外,更是“拔出萝卜带着泥”的将自家表姐、姑婆婆地“苦口婆心”规劝之语给吐露了门清儿。
在此期间,还出现了晨儿与小梳子“狗咬狗”的情形。本来那晨儿在府里待了三四年,也颇有些心机的,一听绢子这话,便知事情不妙了!遂赶紧想着明哲保身,表达一下自己的衷心,怎奈不住她还没委婉地组织好语言将自己从整件事儿中摘出来。扣儿带着小梳子两人到场了!
小梳子可不客气,她本来就对绢子表姐妹心里有气,这会子更是将上次的事儿翻出来添油加醋地跟夫人告了次状。结果,事情最后演变成了晨儿跟小梳子打口水仗,互相将两人多年里的糗事儿抖出来斗**眼。
气得夫人当初发怒,狠甩了晨儿一个耳朵刮子。至于小梳子,则是以“没规矩”罚了一个月的月钱。
腊月又派人将刚醒的路婆子架了过来,责问那绢子为何至今没送走,反而惹了这般祸患。
路婆子老脸通红,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羞愧地跪地求饶道:“都是老婆子迷了心窍!都是老婆子迷了心窍……”却始终不肯解释到底是为何未将人送走。
那绢子也是个没眼神劲儿的,见路婆子磕得如此凄惨兮兮,遂颇为骄傲地替路婆子答了一下深层次的含义:“我家姑婆婆送了她一缸上好的秦池酒呢!我家姑姑昨个儿还嘱咐她要好好地招抚与我呢!”于是,路婆子的脸更红了,头磕得更使劲儿了。
府里下人关系错综,互相打招呼照顾自家亲戚何夫人也知道,这种事哪个府上都有,只能疏不能堵,何夫人虽说生气,但路姑姑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些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罚其两个月的月钱,为其过失以示警告。
路婆子再次叩头谢主子宽容。
临出门时还拉着何夫人的大丫鬟芸官,悄悄塞了给荷包,颇为不好意思道:“那绢子的小姑刚给赵家生了个带把的,在家里地位正金贵着呢,老婆子我实在是糊涂了……”
芸官立时明白了路姑姑的意思。
待进了屋,又悄悄地在何夫人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何夫人面色不喜:“咱们家挂着可是何府的匾额,什么时候奴才院子也成了家了?!还金贵上了?!”
于是赵婆子连出面申述的机会都没给,一家便被贬到了白苹亭的藕庄上。那晨儿更是直接被配了小厮。配的是管马厩的老陈管事的儿子,那小陈管事年近三十,因着早年随老爷出府做事,半道上被劫道的捅瞎了一只眼。除此之外,人倒是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也算是一桩不错的姻缘。不过心气儿颇高的晨儿会不会这么觉得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妄想攀高枝儿的绢子,夫人颇为厌恶地看着她那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的样儿,觉得就此撵出去反而便宜了这蹄子。遂打发到了千秋苑,专门负责伺候老太爷留下的那几个老姨娘。做娘的总是觉得,这种事情定是狐媚子的问题,与自家儿子的品德毫无关联。绢子所做之事,正好被定为狐媚子。对付非常之人,当然得用非常之招。
千秋苑十几年了,除了两个负责送饭的老妈子,一个使唤丫头都没有,主要原因就是那千秋苑里的一个叫江姨娘的十几年如一日疯疯癫癫,但凡有些姿色的丫头进去,她便拉着人家手不放,问其愿不愿做她干妹妹,她可以帮她成为老爷的通房。当然,这个老爷指的是当年的老太爷。江姨娘这时不时地出人举动,一度吓得何府众丫鬟死活不愿意整日里与疯子共处。
是以,大家听闻夫人发话要将绢子送到千秋苑,纷纷有些古怪的看向绢子。那腊月似有不忍,还开口求了几句情。无奈夫人心意已决,再说什么也没用。就这样,除了当事人绢子还在为自己没像表姐一家似的被撵出府而沾沾自喜外,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有一个叫绢子的倒霉丫头要被送进千秋苑了。
事情还没结束,二少爷院子里本来丫鬟就少,这下又去了一个二等丫鬟晨儿,夫人索将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中一个叫冬儿的派了过来。腊月见状,又提出说当初在人事院还见了一个叫满丫的丫鬟看着挺稳重,也不碎嘴,可以调过来做个三等丫鬟。
夫人便点了点头,让腊月先教几日规矩便带过来。
处理完这些,夫人便有些疲惫了,把自家儿子叫到跟前询问了几句日常生活,便由丫鬟扶着回了松苑。
听完扣儿的陈述,又细听屋内腊月缓缓地说话声儿,和老夫人时而咬牙切齿地怒骂声,以及路婆子颇为诚恳地磕头求饶声儿,连翘隐隐觉得,这事儿,似乎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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