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酒店是风四娘从她爹手里继承的。风四娘很有钱,除了这酒店,她在不远的郊外还有二十亩地,其中的两亩被她用来做了专门酿酒的小作坊,她酿出来的酒,方圆几十里都算是首屈一指的。她看起来有点瘦,却又有给人一点珠圆玉润的感觉,头发被她用一宝蓝色头绳一股脑的束在脑后,她的眼睛挺大,喝酒之后眼睛会变的很亮,亮的仿佛可以滴下水来。总得来说,她是个挺好看的女人,对她爱慕的人本来不见得会少,可是风四娘本不把异的爱放在心上,她是个生孤僻的人,白皙的脸上总带着一副冷漠的神情,她喜欢穿样式简单的衣服,除了偶尔穿穿她娘留给她的那条小碎步裙子,一般都穿着显得挺利落的小马裤——她喜欢骑马。脚上总是穿着真正的牛皮小靴子,这样的小靴子她有好几双。她有家传的武功,而且武功不低,到现在为止,所有敢惹她生气的人都被她揍过。
风四娘一直是一个人生活——除了一个让全镇人莫名其妙且大吃一惊的小曲,这个后面会讲到。她经常一个人在她酿酒的小作坊里呆上一整夜,穿着小马裤和小牛皮靴,默默地闻着谷物发酵成酒时的味道。
风四娘靠了自己的一双手,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在晴朗的秋日,她碾压芦粟做我们小时候经常吃的那种会沾嘴的糖,她糖缸里做出来的糖发暗金色,喷鼻香。她还喜欢木雕,还喜欢研究医书、、唯独与人,风四娘不知怎样相处。
她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每一天都跟上一天差不多——只有那件小曲算是一个例外。除开这件事,她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到风四娘23岁的那个秋天。
那是九月里一个温暖、安静的夜晚,时间将近午夜。天上是鸢尾花的那种蓝色,月亮清澈又明亮。那年庄稼收成很好,过去的一个月里,每天都有大量佃农挑着农作物来镇子上做买卖。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你听到远处黑黝黝的墙角、传来一对幽会的青年男女的低语呢喃,你会觉得蛮有意思。即使是安安静静的坐着,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你也会觉得滋味无穷。那天晚上,街上阒寂无人,不过风四娘的小酒店里却烛火通明,外面进酒店的走廊小楼梯上有五个人。其中之一是胖墩儿,这人是个屠夫,有一张紫棠脸和一双油腻腻的手。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的是两个一身脏兮兮的小伙子,那是吴家那对双胞胎——哥儿俩都又高又瘦,动作迟缓,惺忪的眼睛总是似醒非醒,他们是镇子里最没用的混混,最出名的懒鬼。另一个人是书生张,一个害羞而胆小的人,举止温和,因为几次应试落第,他变的有点神经质,他坐在最低一级台阶的边缘上。风四娘自己站着,舒服的靠着打开的门的木框上,她那双穿着小牛皮靴子的小□叉着,她正耐心的等着其他四个死赖着不肯回家的人离开。他们好久都没开口说话了。
风是突然刮起来的,毫无预兆。在这五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这风已经猛烈起来了。
白天、那群进镇子做买卖的佃农在街上留下了不少的泥土——没什么奇怪的,他们是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鞋子上的泥很多。这会儿,这些泥土化作了灰尘,被狂风卷的打着旋儿的飞舞起来,风四娘和其他四人的动作一样,都下意识的捂住了眼睛。
不一时,风瞬间蒸发似的停了,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双胞胎里的吴二用一种怪异的眼神和他哥哥吴大对视了一眼,他无法理解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不过你知道的,这人很懒,他才懒得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快恢复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扭回头去,用他惺忪的眼睛透过还没落下的灰尘迷茫的望着面前那条空荡荡的大街。不一会儿,他开口打断了五人之间的沉默。“我看见有一个东西在走过来。”他说。
“是一只和佃农走散的小牛犊。”他兄弟说。
走过来的身影仍然太远,看不清楚。月亮给路边那溜早没了花瓣的桃树投下了朦胧、扭曲的影子。在空气中,花香、干枯草叶的气息和小酒店酒缸中酒散发出的暖洋洋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不,那是谁家的小孩儿。”屠夫胖墩儿说。
风四娘默不作声的看看天上,月亮仍然那么明亮、却又下着丝丝细雨,她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细雨已经把灰尘压了下去,风四娘负在背后的左手握住了右手,睁大眼睛望向了大街。五个人似乎都没在意这细雨,沉默的等待着那个小小的身影靠近。
他们等待的时候,街边哪一家的狗发狂般嘶哑地吠起来,直到有人从屋子里喊了几声,才止住了它。五个人直到那小身影靠近门廊附近烛光的黄光圈,才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在这样的时辰徒步走进镇子,这可不是件寻常的事。再说,那人是个看起来挺娇小的少女,穿着一件连着帽子的雨衣。她苍白的脸蛋上,有一双做梦似的半眯着的眼睛和一张小巧的小嘴。此刻,那苍白的脸蛋上扑了一些细细的灰尘,平白为她增添了些迷蒙的感觉,她的眼底下有眼睫毛浅紫色的影。她拎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旧布袋。
“晚上好。”那少女说,头很困乏的点了一点。
风四娘和走廊小楼梯上的几个男人既不打招呼,也不开口。他们仅仅是看着她。
“我叫朱里。我走了好久的路,我好困。上次的安稳睡眠还是在另外一个小镇子里,隔这里好远呢,我走了两个多月。”朱里自顾自的咕哝着,带点儿抱怨的语气。
风四娘静静的听着,脑袋稍稍歪向一边。
屠夫胖墩儿搓了搓手,“你从哪儿来?”他问。
朱里迷迷糊糊的回答了句:“我就是到处转悠呢。”
“怎么不去找客栈?”屠夫胖墩儿又问。
“不,这个镇子只有这里像个小城堡,我要住这儿。”朱里嘟了嘟嘴,指了指风四娘小酒店的二楼。
风四娘仍然没有开口,她只是靠在门边上,定定的看着这个自称朱里的少女,眼睛很亮,就是那种喝酒之后滴出水来的亮。书生张神经质地眨着眼睛,看了风四娘一眼,接着他一声不吭的离开最低一级台阶,走了。他是个软心肠的人,当年为了应试只身走千里到京城的时候,也曾遇到过半夜去别人家求宿的情况,结果自然是被人赶走,因此他很同情这个少女,他不想等在这儿亲眼目睹风四娘把这个陌生少女从她的小酒店门口赶走。——小酒店的一楼做生意、二楼则是风四娘住宿的地方。谁都知道,这么多年了,除了风四娘、还没有一个人能进入小酒店的二楼的,更别谈在那儿住宿了。
“我给钱还不成吗?我困了,快点儿带我上去。”朱里不满的说着,小手往她的小旧布袋里一掏,掏出了一个纯金打造的、奇形怪状的事物,说不清那是什么。事物本身却带着一种邪恶的霸气。
几个男人不安的对看一眼。整个镇子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唔。”屠夫胖墩儿毫无意义的在嗓子眼里咕哝了声,好像被痰卡住了喉咙。
风四娘迈了两步稍显迟缓的步子,跨过前廊,下了台阶,站在那儿若有所思的端详着陌生少女。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了朱里的。朱里满奇怪的笑了笑,看住了风四娘。
夜晚很寂静,月亮的光辉依旧很柔和,很明澈——天气有点儿转凉。
从来不许人碰也不碰人的风四娘,竟然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手,这已经够让人惊奇的了,可是风四娘又做了一件让人更加稀罕的事:她从怀里掏出一只满致的小酒壶,打开了盖子,递给朱里让她喝。风四娘可是从不赊账的,在她来说,即使请人白喝一滴普通的酒也几乎是史无前例的事,何况她自己喝的酒是她专门特别酿制的。
“喝么,”她说,“暖暖身子。”
朱里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老大老大,定定的看向了风四娘的眼睛。
见朱里没接小酒壶,风四娘自己慢慢的啜饮了一口,暖了暖嘴,貌似嘴有点儿麻,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这样子,她的眼睛就更加亮了。
双胞胎混混和屠夫胖墩儿的酒壶里都有他们自己花钱买的酒,他们也觉得喉咙有点儿莫名的干,拿酒润了润喉咙。
“这酒真醇,”屠夫胖墩儿说。
风四娘酿的酒确有特色。它很清冽,尝在舌头上味儿很冲。下了肚后劲很大。但事情还不止是这样。大家知道,用柠檬汁在白纸上写字是看不出来的。可是如果把纸拿到火上去烤一烤,棕色的字就会显出来,意思也就一清二楚了。请你设想风四娘的酒就是火,而写的字就是隐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思想——这样,你就会明白风四娘的酒意味着什么了。过去忽略了的事情,蛰伏在头脑一个暗的角落里的想法,都突然被认识,被理解了。一个从来只想到宰猪、吃饭、睡觉、然后再宰猪的人——这样的一个人说不定在某天里喝了几杯酒,见到了水边的一朵百合花,也许他会把花捏在手里,细细观察这纤细的纯洁的花朵,他心中没准会突然升起一种像痛楚一样刺人的甜美的感觉。一个佃农也许会抬起头来,生平第一次看到一月午夜天空中的那种寒洌、神奇的光辉。于是一种觉察自己何等渺小的深深的恐惧会突然使他的心脏暂时停止跳动。一个人喝了风四娘的酒以后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也许会感到痛苦,也许是快乐得瘫痪了一般——可是这样的经验能显示出真理;他使自己的灵魂温暖起来,见到了隐藏在那里的信息。
现在已近是半夜过后,这时,月亮躲进了云堆,再加上那细雨,夜晚因此变得又冷又黑。
“能把你的名字再说一次么?”风四娘说话了。
“朱里。”朱里说。
“好,进去吧,”风四娘说,“桌子上有剩菜,你若饿了,我可以帮你热一热。”
“不了,我只想睡觉。”朱里说着,自顾自的走进了屋。风四娘跟着走了进去。
风四娘一生中,撇开打算作弄人家、想敲人竹杠的那些回不算,请人吃饭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因此,前廊那几个人都觉得不大对头。事后,他们互相嘀咕说,风四娘准是下午喝了太多酒来着。总之,风四娘离开了前廊,屠夫胖墩儿和双胞胎也动身回家了。风四娘上前门,向四周扫了一眼,看看她的货物是否都完好无缺。朱里已经上到二楼去了。
小酒店上有三间房间,风四娘从生下来起就住在这里——两间卧室,当中是一个大客厅。很少有人参观过这些房间,但是大家知道这里陈设很讲究,打扫得非常干净。可是如今风四娘却把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个布满灰尘、脚踩泥泞的朱里带上了楼。风四娘每回跨一级楼梯,走得很慢,蜡烛举在身前。
不久,小酒店二楼上的窗子也跟全城一样,是一片漆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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