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消夏长,稀稀落落的柳絮送走了最后一丝春风。
不用上工的日子,小鱼儿觉得人生静好。
李子安事件成功解决,鱼大娘的病情平稳,日子平淡无波,床下的瓦罐中的银钱越积越多。她考虑要不要辞了工,到东市上摆个小摊。至于卖什么,她暂时没有想好。虽然是天子脚下,但由于税赋颇重,大多数平民的日子过得都是紧巴巴的,在物质上的需求基本停留在温饱阶段。
她也曾旁敲侧击地咨询过流岚,毕竟他也算生意场上的人,见多识广。可每次他都一副不高兴地样子,说什么“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做什么?”“不如多花点心思在打扮上,快快寻个好夫婿嫁了”之类的混账话。
他一直对她的男装打扮深恶痛绝的样子,认为实在配不上他丽春院的格调。这也是事实,她虽然不曾到过那楼上,不过撞见那些出出进进的丫鬟小厮,个个都是衣着光鲜,气质非凡。
那日他又一次这样说。这次,小鱼儿是看明白了他有意不帮她谋划,心中恼火。她家计艰难,他不是不明白。这世界没有什么医保、低保之类的,鱼大娘的肺痨终日要靠药养着,要是像去年冬天那样突然恶化,医药费不知又要多少。仰人鼻息的生活,终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她慢条斯理地解下身上的围裙,脸上挂着笑说:“我一个厨娘,整日烟熏火燎围着锅灶转,打扮得花枝招展做什么?再说,幼薇姿色平平,就是打扮上了,也比不得你手下那些佳人。你看着我碍眼,我也不愿死乞白赖地强留在此,不如大家好说好散吧。”
说完,她就使气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他压抑着怒气的低沉嗓音:“好、好,你个小丫头,竟是翅膀硬了。我……”
看着她气呼呼离开的背影,剩下的话他最终没说出口,只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
他能说什么呢?
从在集市上看到她那一刻起,他中就泛滥地升起一股怜香惜玉的感情。
他的世界从来不缺少莺莺燕燕。她们都是美的,尤其是夜晚,在月光下、灯影中。然而到了白天,他看到她们脂粉修饰的脸、横陈的躯体,所有的欢爱瞬间化作空虚。
他在日光下行走,不曾有过任何一个女子令他心生波澜,直到遇见她。纵然是不施粉黛、一身褐衣,她在他眼中仍是美的,令他渴慕,也令他无措。
她在喧嚣、肮脏的市集,就像一支在尘埃中扬起头来的洁白花朵,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楚楚可人。世道浇漓,他耳闻目睹了众多丑恶。于是,一时冲动把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尽可能地庇护她、守护她。除此之外,他不曾有更多的奢望。
他回忆起与她的初遇。
那是一个下着濛濛春雨的黎明,郊外他的小小庄园。
沥沥的微雨声、湿漉漉的新鲜空气,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他一时兴起,披衣起身,开窗欣赏风景。他的小楼下是属于他的一片小小桃林,刚刚打了花苞的桃枝,在细雨中柔弱地轻颤,如梦似幻。他的心没来由地也变得柔软,嘴角浮现出笑意。
有一阵轻微的异动,似是园中进了什么小兽。他循声望去,幽暗的天光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园子中攀折桃花。“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采花贼”虽然大胆,却也是个风雅之人,他唇上的笑意更浓。
看衣着似是个少年,他费力地蹬着湿滑的树干,探身去够那最美最艳的一枝。每棵树,她都绕树一匝,抬头认真挑选着,全然忘记了此时正在做贼。
他忍不住低头轻笑。似是惊动了那人,再抬头时,那小贼却已没了踪影,唯有花影摇曳……
这段回忆,成为他深藏心底的秘密,就是对她也不曾点破。
再后来,他费了些心思,如愿以偿令她来到身边。虽然没有过多的交集,但是,每天能吃到她做的饭,简简单单,却让他心生满足之感。
他常常端详着面前的饭食,脑海中想象着她忙碌的身影。有时食材切得匀称细,他推测她心情很好,不疾不徐;偶尔是大块小块,他猜想她今日过得疲累,心中怜惜。
这样的日子已经如呼吸般自然。而今,她负气离开。他竟然乱了方寸——原来,却是他一直依赖、仰仗着她。
“你可曾有过心动的人?”她的提问回响在耳边。虽然他一直避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他的心早已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某名烦恼。因为,他的人生,从一出生便已经注定,像她那样清白纯良的女子,只能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他越想留住她,反尔越会把自己弄得狼狈受伤。
就像那日他醉酒无助时,她留下默默地照顾他,温柔乖巧。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他内心温暖一时,却反尔更加觉得之间的无形天堑,遥远的令他万念俱灰。
他原本是洒脱的。他心中明了,有的人哪怕再美好,也只能陪他走过一程,留下些许亮色的回忆,供余生取暖就够了。如今,他惊觉内心情动,想要的更多。这可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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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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