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璃暖转身，嘴里的重话一句都吐不出来了，小孩儿还没她高，站在路灯下连肩膀都显得单薄，“你身上还有钱么？”

    “没有了。”韩冽久低着头道。

    “没有也没关系。”唐璃暖给了少年一个不算安慰的安慰，“我这里还有不少，乘公交车花不了多少钱。”

    “嗯。”韩冽久听到对方无意识柔软下来的语气，这才发现一个道理，面具带的久了，会脱不下来了，更何况他并不想脱。今年十六岁的韩冽久，对母亲的印象只剩下一个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名字，她甚至连背影都没有留给他。毫无疑问，韩程晏作为一个男人是成功的，但是他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长这么大，韩冽久记不起他是否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过话。他总是板着脸，不是在教训自己就是在教训别人。他的人生，太缺少一个温柔的人了。虽然唐璃暖一点都不温柔，会讲脏话，会打架，喜欢抱着垃圾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却从来不做家务，她身上没有半点好妈妈的潜质，但是她很爱护他，即使这种爱护并不具有特定的对象，也让韩冽久心生满足和温暖。在他并不长久的人生里，这微弱的火光就像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太阳。

    唐璃暖一只手绕过韩程晏的背，环住了他另一边的肩膀，道：“不过走回头路，别哭丧着脸。”

    “嗯。”韩冽久轻轻地应着，被她紧紧地箍着的肩膀有些僵硬，因为早年韩程晏从事行业的特殊，韩冽久向来是独来独往的，他不轻易与人交往，别人也没有勇气上前，久而久之，他就成了学校里高傲俊美的少年，就算是老师，也从不敢再上课时叫他站起来回答问题。所以，他很少与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

    唐璃暖悠闲地吹着口哨，一面还用手掌在他的肩头打着拍子，“s市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小吃不比香港差，我爸妈人都很好，你肯定可以很快适应的。

    “什么？”把自己伪装成小白羊实则是只藏起爪子和牙齿的未成年豹子韩冽久抬眼问她。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你说不定会不习惯什么的。”唐璃暖越说声音越低，“如果你真的舍不得这里的话，我也并不会强人所难，但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和我们一起。这样我们可以等你放学后一起踩滑板回家。”

    韩冽久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一个人闷不吭声地走在夜路里，总算是看到了一点点的微光，虽然并不足以照亮整个世界，但最起码能让他看清眼前的路，“我一直都在香港，早就待腻了，我想和你一起去s市看看，那里的风景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诚然，现在抱着自己肩膀的这个人并不温柔甚至还有些鲁，但她在刚刚逝去的一秒钟里许了他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而且，她出现得，并不算太晚。

    唐璃暖斜眼看他，不说话也没有笑，只是继续吹着口哨，调子却欢快了不少。

    “你吹的是什么歌啊？”

    “咱老百姓，真呀么真高兴。”

    韩冽久笑出了声，一双星眸璀璨，“你和我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唐璃暖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又看看韩冽久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双眼睛竟比星空更夺目，“他看我年轻貌美，又是独自一人，于是色从胆边生，主动过来搭讪，并最后向我伸出了罪恶的魔爪。”唐璃暖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自己挽在臂弯里的少年才十六岁，她讪讪地笑道：“刚才是我胡乱诹的，其实是我住到了你爸开的饭店，这异国他乡的，又都是中国人，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我看他英俊多金，一表人才，他看我美貌端庄，优雅迷人，一拍即合就结了婚。”

    “你们真的认识了才两个多月么？”

    “嗯，我三月份的时候在超市外面抽中了头等奖，奖品是去马尔代夫的双程机票。”唐璃暖想起此事还是不得不为自己当日的运气叫一声好，她小的时候总是唱我在马路边，拾到一分钱，把它交给民警叔叔手里边……但事实上是，唐璃暖从来没捡到过钱，甭管是五毛还是一角，“还附送一个情侣水杯。”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朝着最近的公交车站走去，韩冽久把滑板抱在了怀里，唐璃暖见了，松开他，指着他怀里的滑板问：“累不累？我来帮你拿。”

    韩冽久摇头，打了个哈欠，“就是有些困。”

    “过来。”

    韩冽久依言上前两步，唐璃暖蹲下来，解下他的鞋带，又夺过他手里的滑板用鞋带绑起来，再把自己放在地上的滑板也串了起来，然后挂在了脖子上，她就着自己蹲下的姿势道：“上来，我背你，你先在我背上睡一觉，不然明天上课会没神的。”

    韩冽久想了想，真的趴了上去，“我重不重？”他在她的耳边问。

    唐璃暖笑着拍了一把他的屁股，“不重，我有一个三岁的小侄子，那叫一个胖啊，路都快走不动了，我们家大人还拼命给他塞吃的。”唐璃暖捏了捏韩冽久的腿骨，啧了一声道：“你太瘦了，该多吃些。等我们回了s市，我让老唐给你炖老母**吃。”

    “我不吃**的。”韩冽久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道。

    “老唐的小火炖老母**可是一绝，我每次吃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的。”唐璃暖背着他有些摇晃地往前面走，气息略微不稳。

    韩冽久更加搂紧了她，明明知道对方背着自己会吃力，明明自己并不累，却一点都不想下来，他喜欢听唐璃暖一下比一下重的呼吸声。他知道她很辛苦，却更知道她不会放下他。

    “**汤我倒是喝的。”

    “那就这样好了，我吃你喝汤。”虽然背着个孩子有些费力，唐璃暖的声音却依然很大，每说一个字都牵连着腔的肌，“别说我不照顾你，**大腿你一个我一个。”

    韩冽久停顿了很久，才慢慢吐出一个“好”字。

    “喂，睡着了么？”过了许久，唐璃暖压低了声音问。

    怎么可能会睡得着，但是韩冽久并不想说话，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能闻到她发间和衣服上的味道，很香甜，和她的人并不相称，却很容易让人放松，是类似于梦境的味道。

    “小鬼，还挺沉的。”唐璃暖小声地嘀咕道。

    韩冽久嘴角带了一抹浅笑，安心地闭着眼睛。

    上了公车，唐璃暖小心地把韩冽久放到座位上，自己坐到他的旁边，轻轻地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

    不多久，唐璃暖左手边的一个女人便拿出手机来讲电话，哇里哇里的粤语还说得很重。

    唐璃暖见韩冽久不适地皱起了眉头，于是伸长了手臂碰了那个女人一下，压低嗓子道：“不好意思，能轻一点么？”她指指双目紧闭的韩冽久道，“他在睡觉。”

    那人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再讲话时，声音轻了不少，过了一两分钟就挂上了电话，“你不是香港人啊？”她用普通话问道。

    唐璃暖点头，“我是s市的。”

    “真的？”波浪卷长发的女人惊喜地笑着问。

    “你也是？”

    “不是。”她把手机放到包里，道：“我是a市的。”a市和s市毗邻。

    “a市我也去过一次，我有一个姐姐在那里工作。”

    “哦。”那个女人指了指靠在唐璃暖肩膀上的韩冽久，问：“这是你弟弟啊？”

    唐璃暖摇头，“是我儿子。”

    “你儿子？”个子不高但是娇俏的女人捂住了自己嘴巴，高亢惊奇的声音却从指缝里漏了出来，“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三。”唐璃暖急忙用双手罩住了韩冽久的两耳，不想他被吵到，“他是我丈夫的儿子。”

    那个萍水相逢的女人终于安静了下来，用带了点惋惜的目光瞧着唐璃暖，半晌才叹息地“哦”了一声。

    公车又向前驶了两三个站，唐璃暖已经把韩冽久重新背在了背上，她一只手握着公车上的柱子对着那人道：“先下车了，再见。”

    期间又换了一辆公交，再下车时，唐璃暖终于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景物，背上的韩冽久两只手松松地环着她的肩膀，鼻息吹动颈边的头发，有点痒。

    唐璃暖背着他，此时恨不能天降大雨，这样子就更能衬出自己博大深沉的母爱，她回头就把扣扣名字改成白雪王子家的绝世好后妈。

    进了家门，看见韩程晏已经换上居家服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了。

    “回来得还挺早。”韩程晏冰着脸道。

    唐璃暖没听出来这句话里的其它的意味，这小孩看上去没有几两，背了这么久还真心有些费劲，“早什么早？！快过来接着，你儿子。”

    韩程晏没想到自己回到家他们两个还没回来，更没想到这个晚归的人还挺横，他压住心底的不快抱住已经长大却依然不很重的儿子，“你们去哪儿了？”质问的意味很浓。

    唐璃暖把挂在脖子上的滑板扔到门边上，“能上哪儿？四处瞎逛呗，来香港这么久，总得看一下。累死了，你晚饭吃饱了么？我待会儿洗完澡煮面条吃，你要不要？”唐璃暖的话题总是跳得很快，并且总能绕到食物上面。

    韩程晏被她若无其事的态度弄得脾气全无，“要。”

    唐璃暖脱掉鞋子，赤脚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而敏捷地跑上楼，像敏锐的野生动物，她在楼梯口回头向他道：“先帮我把水烧开。”

    韩程晏无可奈何地摇头，安顿好韩冽久之后，认命地进厨房烧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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