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房,探春惜春宝玉皆在,王夫人李纨王熙凤也在,见了邢夫人一行人都过来见礼道贺,就连贾母,先是给几位里的嬷嬷们设了绣花墩,然后又拉了迎春到身边坐了,原本那是属于宝玉的位子,宝玉不觉得什么,王夫人却是将帕子绞了又绞。照例用了早饭,邢夫人王夫人领着王熙凤贾琮李纨退下了,贾母见迎春的丫头们有好些都是生面孔,一问方知迎春将绣橘司棋和小丫头们都送了嬷嬷们,只得又指了自己的两个丫头道:“这个是晴雯,上个月赖嬷嬷送来的,做得一手好针线,这个是紫鹃,是个聪明的,两个年纪跟你一般大,你带了去使唤。”
“老太太,您上回已经送了两个给孙女了,再送,老太太身边可不够使唤的,再者孙女身边的已经有十二个丫头了,尽够了。”
“什么话,你如今可是郡君呢,就是再多几个丫头又何妨?何况外面新进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好歹,可不能就这么让她们进了堂屋。晴雯针线好,可以帮你做些荷包备着进使,紫鹃机灵,让她给你跑腿我也放心。”迎春听了,一笑,谢过贾母算是收下两人。晴雯紫鹃又给贾母迎春磕头,从此做了迎春房里的二等丫鬟。
用了饭,贾母说迎春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又说黛玉身子弱需要好生静养,放了两人的假,不用上学了。迎春和黛玉听了,起身行礼,谢过贾母的关爱,各自领了嬷嬷丫鬟们告辞,浩浩荡荡地穿过穿堂往大房而来。
“二姐姐,前天宝玉又被二舅舅罚了,听说是书背出来了,却都是一知半解,二叔给他讲的他记下的不足一半!昨天老太太也借有事免了我与三妹妹四妹妹上学。”
“虽然这话不应该是我说的,可我还是要说老太太在大事上有些不着调,尤其是关系到家族兴衰的大事上更是糊涂。宝玉明明天分极好的,偏偏被她老人家宠坏了,一听说读书就耍赖,长期下去,怕是生生废了,二叔有意管教,还挨骂,二叔若是坚持,就拿孝道逼迫二叔让步。还有环儿,一样是二叔的儿子她的亲孙子,不理不问不说,还不让环儿去给她请安。宝玉三岁的时候就有大姐姐启蒙,环儿如今都四岁了,之前连书都没有过,跟别说读书写字了,父亲母亲曾经提过,却遭来一顿好骂,还被下人们笑话,到如今也就我们姐妹给环儿送过书。这样下去,这座荣国府还不分崩离析,骨相忌?”
“没有人劝过老太太么?”
“怎么劝?当初珠大哥哥刚刚中了举,又和大嫂子新婚燕尔情深意重,大嫂子进门才一年就有了身子,那二太太见不得珠大哥哥心疼妻子,一连塞了四个通房过去。本来珠大哥哥身子骨就不是很好,加上读书进考场最是辛苦,珠大哥哥不让那几个通房近身,二太太就可了劲儿地折腾大嫂子,说大嫂子嫉妒不贤,连老太太也帮腔,于是珠大哥哥的身子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掏空了,后来更是出了贡院就昏迷,没多久就没了,若不是大嫂子还有个兰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这也太过了。府里没人说么?”
“这贾家荣宁二府只有东府的敬大老爷是进士,不过敬大老爷很早就不理事了,又搬出了城清修,东府又人丁稀少,留下来的也不知道其中的门道,族里知道些个的,好比家学里的老太爷,位卑言轻,又极少来府里,又能如何?珠大哥哥没了以后,老太太二太太只说珠大哥哥是读书熬坏的身子,丝毫不提自己的过错,便纵容这宝玉,由着他不读书也不规矩。还有,先大太太,父亲的原配我哥哥的生母是由老太爷做主聘进门的,而不是老太太看重的娘家的侄女如今王子腾大人的妻子,因此,老太太并不喜欢先大太太,倒是很喜欢二太太。先大太太也是出生书香,管家也好规矩也好都是顶好的,她在的时候,可没有叫过一天的穷,事事都妥妥当当的。可自从先大太太走了以后,那边二太太当了家,却是隔三差五的说没银子,其实大家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指不定这位二太太私下落铜拿着公中的银钱做私房。偏生有老太太护着,大家猜测着,二叔从小在老太太跟前大的,老太太心疼小儿子,觉得父亲已经袭了爵,不如让二叔他们多攒些银钱防身。”
“这……二姐姐为什么跟我说这个?这些都是府里的私事不是么?”
“即使我不说,妹妹迟早也会知道的。何况这也是闺阁教养的一部分,老太太对妹妹的规矩教养也不太上心,当初打算将妹妹和宝玉放在一间屋子里也好,迟迟不给妹妹派嬷嬷也好,可见她老人家不过是嘴上说说糊弄姑爹而已。你我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宦千金,将来也是给人家做正房的,既然老太太不教你,少不得由我将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一让妹妹知道,让妹妹心里有个底,妹妹也不妨多看多听多想,但是不要说与别人,自己慢慢琢磨着,将来出了门子也不致于吃了大亏。”
黛玉应了,后面的几个嬷嬷也相互打了眼色。黛玉沉默片刻,方才迟疑道:“二姐姐说,赵姨娘当初不但容貌好,言谈、举止、品德样样出挑么?可我怎么觉得她有些鄙呢?”迎春笑笑:“那么汉初开国名臣一代良相萧何又为何自污呢?”黛玉恍然大悟。这时已经到了大房,迎春拉了黛玉去见邢夫人,邢夫人正在王熙凤的伺候下用饭,见姐妹二人来了连忙招呼着二人坐下,迎春笑嘻嘻地接过王熙凤端过来的小馄饨,黛玉见了,也要了一份小馄饨,陪着邢夫人用了饭,又上茶果,迎春道:“还是母亲这里用得舒心,老太太那里的太甜太软了,总觉得腻腻的。”
“不好吃你还吃那么多。”
“哎呀,母亲,能吃是福不是么?何况老太太看我吃得欢,也能多用些,这也是孝道,不是么?”
“就你理由多。这两个是谁?怎么看着眼生?”
“这个是晴雯,那个是紫鹃,都是老太太新给我的丫头。”
“这样,姑娘身边的嬷嬷是里来的,多跟着学学,也是你们的造化,明白么?”晴雯紫鹃两个连忙应了,邢夫人又赏了荷包,见时候不早,叮嘱王熙凤不要忘了林黛玉的私祭物品,就让王熙凤退下,又嘱咐迎春黛玉两个注意身体,方让姐妹二人回去了。
迎春进了正房堂屋,请了嬷嬷们坐了,又让丫头们进来,叫过晴雯紫鹃,介绍道:“这是晴雯和紫鹃,是老太太新给的丫头,在我们屋里算二等,昨儿个来的那八个丫头算三等。晴雯,既然你针线好,先跟着百枝多学着些,针线上的东西多问问嬷嬷们,送进里的物件绝对不能马虎,有空多学着打理。紫鹃,你跟着连翘,老太太说你好,不过到了我这听泉小筑,就要守规矩,有空多学学《女诫》什么的,把男女大防给我刻进骨子了先!我也不管你们原来打哪里来的。不要看宝玉这么大了还在内帷厮混,就以为女儿家的屋子可以让人随便进,若是犯了,自个儿到后面院子里跪着去!你们也一样。”众丫鬟连忙躬身应了,芰莲端过一个大托盘,上面有好些荷包装了首饰什么的,迎春照例,赏了晴雯紫鹃两支金簪子两支银簪子、金银耳塞子各一对、金银耳坠子各一对、金银手镯各一对,八个小丫头金银簪子各一支、金银耳塞子各一对、金银手镯各一只。又请嬷嬷自第二日起教导她规矩礼仪,顺便帮忙注意下丫鬟们。嬷嬷们自然答应,晴雯是个直肠子,况且已经听说过迎春屋子里的丫鬟们只要好好做事,等大了,能有不少银钱做私房,还有赏赐,更好的是能放出去做良民,自己无牵无挂地进府,除了一个认的哥哥,也没什么人有瓜葛,如今又有里的嬷嬷能请教,自己多学着点,只要安分守己的,将来求了姑娘也能混个好结果,自然加倍用心。紫鹃是家生子,原本就奉贾母之命,除了伺候迎春之外,还要将大房的事情回禀贾母,如今看这架势,紫鹃不禁心里发酥,只得硬着头皮领了赏。
迎春命众人散了,自己进得屋来,上了临窗大炕,准备给林如海写信,百枝取来纸笔又退下,独留金嬷嬷在卧房伺候,洪嬷嬷守着书房,崔嬷嬷照应黛玉去了,白嬷嬷在外间一面喝茶一面和陈嬷嬷说话,百枝领着几个小丫头坐了脚踏做针线,连翘领着晴雯和紫鹃穿过后面的东小院,去了仆役房,给晴雯紫鹃挑了间屋子:“我们姑娘和林姑娘的丫头们都住这里,姑娘的院子除了姑娘住着,也就只有有头有脸的嬷嬷们能住,就连陈嬷嬷、吴嬷嬷、步嬷嬷也都住在东小院里,我们这些丫头,除了当值的,都住这里,就连茈茹姐姐百枝姐姐也不例外,你们都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就两人一间,每间屋子都不大,里面的陈设都一样,高低床一架,高几一只,脸盆架子一只,脸盆四个,绣架两副,凳子两个,箱子两个。你们自己决定谁睡上铺,谁睡下铺。”又招呼小丫头帮忙打水。晴雯紫鹃连忙将屋子收拾干净,又换了衣裳,方才上迎春的屋子伺候。
到了未时末,贾赦贾琏也都早早地回来了,邢夫人的正房堂屋早就收拾妥当了,贾赦邢夫人夫妇、贾琏王熙凤夫妇、迎春、黛玉、贾琮都坐了,就连东套间了也设了桌椅,请了里的四位嬷嬷还有陈嬷嬷吴嬷嬷步嬷嬷及黛玉的母王嬷嬷入座。酒至半酣,邢夫人笑呵呵地说:“真真是……这让我说什么好呢,我们迎春是郡君了,还有珠冠朝服,除了俸禄米粮,还特别增给了花粉银,这这……”
王熙凤也酒意上头,红着脸,笑道:“可不是,太太真是好福气。妹妹这么能干,还不是太太教养有方。”倒是贾琏叹了口气:“可惜了,部里都说若不是妹妹庶出,这位分还能往上再升一升。”
邢夫人吃了一惊:“这是为什么?怎么还能往上升?”
贾琏晃了晃头,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些,方道:“太太,不管怎么样,之前太子妃生的嫡皇孙才过了洗三还没能上玉牒就没了,如今这位皇孙若真能养大,那就是皇长孙!妹妹若不是因为庶出的关系,怎么会屈就郡君呢。毕竟顺王爷最疼爱的大姑娘因为庶出也只封了县主呢,她可是皇家骨血,妹妹怎么能越过她去?”王熙凤声音亦有些低落:“说的也是。毕竟是救了皇长孙呢。妹妹若是嫡出,说不定就是一位县主,老爷的爵位太太的诰命说不定也能升一升,就是我们出去也能跟着更体面些。”
贾赦打了个酒嗝,道:“这个……我请了白云寺的觉远禅师算过了,觉远禅师说我们迎春的命格好,只是出身不够有些妨碍,不然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兴家旺父。我已经跟东府的敬大哥说好了,今年祭祖正式开了宗谱,将二丫头记在琏儿他娘的名字底下,另外觉远大师还送了个‘瑾’字给我们二丫头作大名,相信我们二丫头将来能出头人地光宗耀祖。”
“老爷,我母亲的祭日比妹妹的生辰还早一天呢。”
“死者产婴也不是没有,何况只隔了一天。横竖你母亲是难产没的,以后有人问,就说因为死者产婴,二丫头才被邱姨娘抱去养的,之前邱姨娘生的孩子打落地就没了。”
贾琏低声不语,王熙凤也不敢开口,邢夫人倒是觉得痛快,自己进门的时候,那邱姨娘可没少折腾,如今迎春记在了贾赦原配的名下,与那邱姨娘不相干,横竖自己要给先大太太行礼的,能抹去邱姨娘的痕迹,自己也很开心,因此开口道:“可不是,我们迎春当然值得最好的,要不是我进门晚了,我倒愿意将二丫头记在我的名下呢。”
王熙凤也凑趣附和道:“可不是,说起来这府里满打满算就妹妹和林妹妹可人疼。而且妹妹能干又能体贴人,在我们家里可是头一份呢。”说得众人都点头附和,众人又高兴起来。迎春又添了一杯酒,道:“父亲,我想做场法事。”
贾赦喷出了口中的酒,奇道:“好好的,你怎么说起这个?小小年纪的做什么法事!”
“这次进之前我就梦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穿着一件黑色的蓬蓬的披风,似乎是毛皮做的,也不说话,就是笑盈盈看着我。这个女子老是让我觉得面善,却又记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她。这次在清凉殿的时候也是,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动的,可是恍惚又看见那个女子对我笑,等我回过神来,皇长孙已经哭个不住了。我想该不是承了那女子的恩情,才有了这场富贵,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也想尽尽心,以表谢意。”
王嬷嬷听说迎春形容那黑衣女子的衣着的时候,就已经起了身,待迎春话音一落,赶在贾赦之前开了口:“敢问二姑娘对那女子的衣裳有什么映像?”
迎春迟疑着说道:“我记得不大真了,好像领口这里有三个有点圆圆的会反光的扣子,袖子上也有,不过不是圆的。”
“可有口袋?”
“倒是有一个方的,中间也有个不太圆的会反光的扣子,上面是中空的三角形,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真像是一个方口袋被拎在她的左手上。”
“二姑娘,那是我们太太,是我们姑娘的母亲,您的姑妈!那件大毛的黑披风是我们太太进门的时候,我们老太太赏的,是我们太太最喜欢的衣服之一。我们太太常常左手拎着那袋子跟我们老爷出门。只是有一年,我们太太穿着这件披风出去赏雪,不小心滑了一跤,生生掉了一个成了型的男孩,我们太太每次见了那件衣裳就直掉泪,后来这件衣裳就被收了起来,再也没见我们太太穿过。那件披风上有五个用黄金打的嵌了莲子大的珍珠的梅花扣子,手袋上也有一个这样的扣子。”
贾赦虽然有些膈应,可那是自己嫡亲妹妹,且依照女儿的说法,还真托了妹妹的庇佑。因此贾赦了胡子,道:“难怪二丫头说林丫头和她有缘呢,可见真是四妹照应着。只是四妹已经出嫁了,在我们贾家的祠堂家庙里做法事也不妥当。当年四妹在家的时候,就曾经几次去法喜寺烧香,不如去那里订一场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林丫头在我们家住着,怕是不能守三年孝的,倒不如将这场法事放在四妹周年前后做,做完法事,林丫头顺便除了服,以后就守心孝,平日里多抄写经来拿到法喜寺供奉,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听说是贾敏的鬼魂,邢夫人贾琏都浑身发冷,王熙凤连忙应了,赶忙亲自持,在年前就与法喜寺主持商议好了,还在法喜寺特别收拾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备着,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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