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友生听了李党军的一番话,对顾惜倒真是起了好奇之心,再加上一点年轻气盛的血气来,倒是下了个决定如果顾惜真的好的话,少不得也要去追求一番云云。
可是怎么说一个在粮站,一个在学校,也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苏友生更加不可能贸贸然跑到学校去寻人了,毕竟那时候人还是很纯粹的。
过了段时间,苏友生的心也就消了下去,只每日里在粮站里面做做工作,和其他人聊聊天,偶尔踩着个单车回四田村老家那去。
说来也巧,粮站每一个月总有一次开仓的日子,这个时候,平子坳的一些有需要的人家就会凭着工分或者是粮票到粮站里去买米买面,因为平子坳实在是一个偏僻的地方,虽然每隔10天在相邻的村镇会有“场”(偏远的农村一般买东西都是要“赶场”的,有些村子是一三五有场,也有些是几个村子联合说好,每个月的几号在哪个村摆“场”。到了“赶场日”,邻近的村人总会挑着箩筐过来买东西。),但毕竟小商小贩还是很少的,东西也不齐全,且粮面这种东西是绝对没有的。
而到了每月开仓的日子就不一样了,到了这一天,粮站前面的晒谷坪里面几乎挤满了小贩,卖些头花肥皂蜡烛,甚至还有鞋子和包子馒头等,用票或者钱都可以买卖,也没有人会来禁止他们做生意。毕竟,粮站里面很多人也要买一些东西的。这样一来,倒也成了一个“大场”的习惯了。
而且,你也别小看粮站里面的工作人员呢。那个时候,在里面最低一级打谷晒谷搬袋的在外人眼里都可以说是一个“官”了。你如果认识熟人什么的,不仅不用排那么长的队,称米称面的时候也可以多称点,质量还可以再好一点。这个权利怎能说不大?
在茉莉外公去世后,顾惜担起了家里的责任,自然每月一次的大场顾惜也就成了主导。顾惜总是在大场的前一天傍晚走山路回家里,晚上和母亲商量好明天要买的什么东西,将要用的粮票什么的整理出来才各自睡去的。第二天便陪着妹妹顾敏和母亲去赶场。
这也是寻常的一次赶场,顾惜让母亲带着妹妹在晒谷品里挑选东西,顺便偷偷给了妹妹顾敏一点零花,喊她偷着自己去买点想要的不要给母亲知道了。便自己拿了要买的粮票和面票进了粮站。径直走到排得最多的一列人后排着,按照惯例,不用想,这一队肯定是买米和买面的。果不其然,身边就已经有些满脸笑容的村人挑着米袋路过。
前面的队伍很长,已经有二十多个人从顾惜身边走过了,其中甚至还打招呼交谈了几个。顾惜却一点也没有显露出不耐烦,只安静有序的跟随着队伍往前挪。全然没有发现前面卖粮的地方坐在高凳子上的两个年轻男子时不时交谈几句往顾惜这边瞥了又瞥。其中一个自然就是苏友生无疑了。
在苏友生的眼里看来,顾惜静静的站在那里安静地往前挪动,一点也没有前面等待的那些村人那样的大声喧闹躁动,也没有置身于格格不入的氛围里的那种年轻女子所应该有的紧张不安,偶尔和路过的几个人打招呼时,柔美的侧脸就会显露出来,乌黑的秀发扎在脑后,却有一些秀发滑了出来浅浅的盖住了耳朵。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对比太过鲜明,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心里原先就对她做过想象和美化,总而言之,苏友生突然觉得,自己二十几年的生命似乎突然间在这一刻亮了起来,心脏也开始跳动起来,以至于周围李党军低低的笑声都被覆盖了去。苏友生觉得内心里对自己妻子的想象好似突然间有了一个鲜活的模板直接嵌入一般,再也无法进行一丁点的更改。
李党军看着呆呆的苏友生,心里有些不可思议:“不会吧,虽然顾惜是很好看,也没必要这种神情啊。。。”,忙一边“喂”一边推着苏友生,苏友生这才醒过来。人群移动着移动着,苏友生干脆跳下凳子,站在柜台旁边往外看。
好不容易,终于轮到了顾惜。顾惜站在柜台前面,1米67左右的个子,柔美的脸庞,高高扎起的头发,浅蓝色带碎花的布料上衣,苏友生站在边上,感觉到自己的心强烈的疼痛起来。
“五斤米五斤面”顾惜说着,就从上衣袋子里掏出了粮票和面票交给里面的人,苏友生忙反应了过来,说了声“等一下”,就无视了李党军诧异的表情,背着身走到里面弯腰拿袋子挖了上好的米面,高高的在称上称了,递给了等在外面的顾惜。
顾惜伸手接过,却因为重量,手往下垂了一下。但还是马上接住了,说了声谢谢就转身走出队伍,也就没有看见柜台里面苏友生懊恼的神色。
这边说苏友生,看着顾惜拎着米面离开,中间一个约八九岁样子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后来,再是一位约五十多岁年纪穿着深蓝颜色衣服的老太太。苏友生回忆起李党军说过的顾惜家的事情,很快就明白这应该就是顾惜的母亲和妹妹无疑了。
“大场”过了好几天,苏友生还是会在无事有事时想起站在人群里面的顾惜。又在和别人的聊天里旁敲侧击了很多有关顾惜的事情,甚至粮站的站长都开玩笑问苏友生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苏友生忙腼腆的低下头笑了,算是默认。
倒是站长看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顾惜这小姑娘不错,你如果真喜欢人家,就要认真去处。这小姑娘不容易啊。不过,我听说,顾惜可是很孝顺的啊。”听着站长这句貌似颇有意义的话,苏友生本就聪明,此时更是一点就开窍,立马就想好了该如何着手。
于是,在后面的几次“大场”里,苏友生有意无意的接触了顾惜的母亲,很大程度的表达了善意,甚至于村里也开始说苏友生对顾惜有意了,毕竟,每次顾家去粮站拿的米面都是成色最好的。
甚至于有一次苏友生还“送货上门”,到了顾家,更是自动自发的帮顾惜的母亲犁田,修桌椅,搬东西,砍柴等等等等。态度那个殷勤,服务那个周到。顾母很是满意,暗地里也问过苏友生是不是喜欢自家闺女。得到了一个“如果可能,想娶顾惜”的回答。
于是,这边厢,是丈母娘看准女婿,越看越好了。而那边厢,长期在校的顾惜则是无奈加隐约的开心。后来,连学校的老校长都来打趣顾惜什么时候结婚之类。而这个时候,苏友生已经是牛皮糖似的来学校“奉命”接了顾惜回家好几次了。
顾惜和苏友生诚恳的谈过,说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处那种随时可以散的朋友。苏友生认真的回答他也不想处那样的朋友,他是以结婚为前提来和顾惜相处的。
顾惜说,自己家的成分不好,虽然父亲当过兵,但是母亲娘家以前是小地主。苏友生说现在你们家不是就好了,他不介意。
顾惜说,自己是绝对要照顾母亲和抚养妹妹,至少要送妹妹读完高中,如果妹妹喜欢,还要供妹妹读大学,不能回男方那边侍奉公婆。苏友生说,自己起码要在这边粮站呆几年,而且到期还可以再续,他也很喜欢顾敏,也愿意和顾惜一起照顾母亲和妹妹。
顾惜说,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你读了高中,我只是初中毕业。苏友生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但是看到你就觉得你应该是我老婆。而且我读了高中还比不上你读的初中。
顾惜说,我还想在看看。毕竟,现在还早。苏友生说,那你再看看吧,反正我等得起。
在那个年代,有这样的一份好的工作,而且确实这个男人是喜欢自己的。在这个几乎都是父母之命相亲定终身的婚姻模式里,既让母亲满意又让自己满意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已经承担家庭责任的顾惜明白这样的机会有多么难得。而且自己也该找个男人来一起支撑起这一切,毕竟,如果可能,顾惜也不想做这么坚强的女子。何况,自己好像有些喜欢他呢。
一年多的时间这样过去,苏友生毫无变化地继续到顾家走动,帮忙,完全是一副标准女婿的模样。顾母的身体已经差到要经常卧床的地步了,或者说顾母的身体一直很差,特别是顾父去世后,只是强撑着让顾惜少一些心罢了,此时,有了寄托,压抑的病情倒是慢慢的就开始显现了。
顾惜几乎每一周回两三次家,照顾家里。顾敏已经被顾惜送去读了初中,此时正是初二上学期。自从苏友生用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支英雄牌钢笔作为升学礼物送给她后,顾敏就一直力挺苏友生,并在苏友生不时的零用钱小礼物攻击下不顾自家姐姐的意愿“姐夫”长“姐夫”短起来,哄得苏友生对她倒是真的疼爱有加起来。
顾惜和苏友生的感情倒是渐入佳境,只是苏家一直不同意这桩婚事,顾惜不希望友生因为自己和家里关系闹僵,一直等着苏家态度缓和时再做打算。可是,苏家似乎丝毫没有缓和态度的打算。
顾惜因了这事和苏友生说过算了的话,却叫苏友生气愤的堵了回去:这一年多来,我对你如何,对你家如何,你是知道的。如今,只是叫你对我多些信心,你也不愿意么。我是一定会娶你的。有事情,我可以解决,只要你一直站在我身后就行了,这你也不能为我做到么?
而此时,却是不能再等了。顾母可能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的缘故,对两人的婚事催得特别急。苏友生屡次回家都遭到了家里面父亲的咆哮母亲的眼泪,说门不当户不对,女方家境不好云云。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苏友生对“门不当户不对”显得很是不屑,自家难道能好到哪块天去。顾惜的父亲也是参过军的,就那一盒子的勋章说不定就比自家多呢。这话一说,更是在苏家闹开了锅。苏父点着苏友生就说是“逆子”,说是娶了顾惜,也不用顾念父子亲情了。苏母则是在那拍手跺脚说是“惹了个孽缘”。两个姐姐也对弟弟的抽风很是不解。
苏友生心中有气,转头跑回了平子坳,此时面对顾母的期盼,也不忍老人家伤心,只是说家里同意了云云。顾惜知道苏友生和家里大吵一架,但是面对这种情景,顾惜也觉得无可奈何。最后在苏友生“自家只有自己一个儿子,总会理解我们的。等结婚了,他们也没办法了,自然只能接受你了,何况你这么好,我爸妈一定会想通的”如此这般的劝说下,两人决定结婚。
顾惜和苏友生两人的存款加起来也没有多少,苏友生更是不会去苏家要,于是两人商量简单的结婚,就自家请吃一桌就好。到了结婚的前一天,在顾惜的劝说下,两人一起回了苏家请他们同意并参加婚礼,却连门都没有进去。
第二天结婚的时候,顾母坐在堂上,看着两人大红描金的“结婚证”是笑得安慰,顾敏也从学校里回来给姐姐庆祝,只苏家当真是一个人都没有来。面对顾母的疑惑,两人只哄她家里太忙的缘故。顾母可能有点知晓,但终究没说什么。
结婚后,两人便一起搬到了顾惜的单人寝室,抓了些喜糖请了学校老师吃了,也就算是过了喜气。结婚半年不到,顾母就去世了,临走前,只抓着苏友生的手要他发誓要对顾惜好,又抓了顾惜的手说是要好好对妹妹,得到两人亲口同意后,才闭了眼。
而逢年过节顾惜都要叫苏友生拿东西回苏家,自从去了两三次连门都没进后,顾惜也就死心了,不去碍眼,等着苏家气消。可是顾惜准备的东西是收了,好话还是一句没有。
再后来,等锦华3岁多的时候,顾惜得到了升调的机会,想了想还是选到了枫树镇的红叶小学,那里离四田村大概40多分钟自行车程。毕竟,一来,关系总得缓和才是,二来,锦华也大了,总要知道爷爷***。三来,枫树镇上的粮站,友生也可以调过来。
至于后面的事情,我们先不说。只说从这些复杂的人事关系里,我们便可以知道两家关系是多么的不和谐了。顾惜虽尽力去做好媳妇的本分,但所谓成见就是很难去改变的东西,再加上没有儿子这一条更是在苏家人眼里是无法抹去的罪过。
其实,婚姻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不仅仅是两个人,还有两个人所拥有的社会关系。虽说顾家这边除了顾惜外,连一个唯一的妹妹顾敏都早已嫁到了外面。但是苏家这边不省心的事情还多着呢。
俗话说,愧疚也好,歉意也好,总是会消磨光的。这么多年下来,顾惜自认为是伏低做小,到底还是难为。还要被人来闹这么一出“换人”的荒唐事来。虽说被友生劝了,到底意难平。想起今天莉莉的眼泪,顾惜就是一阵心痛,心底暗暗发誓要养出个比谁都出色的女儿来让苏家看看到底是女儿好还是儿子好。
夜色寂寂,今晚的空气压抑的连每晚鸣叫的虫子都停止了作乐,只安静的趴在树叶和草地上。
茉莉翻了个身,嘟囔了些什么,还是沉沉睡去了,嘴角却弯弯翘起,弧度鲜明。
斯佳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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