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过年,都说是过年关。因为对于大人们来说,准备年礼走亲戚,家里还要上好茶好菜,预备客人来访。
平时再穷苦,这时候家里一般也总要杀**宰猪,蒸上米糕,备上茶果蜜饯。
这时候绫姬家里情况比上一般人家要好点,能用上个小婢,却绝对算不上大户。
过年前,一家人忙碌着,买了年货。绫姬用磨盘磨了两小缸的芝麻,炒了瓜子,腌了挂着风干,晏楠时也是没闲着,在院子里杀了**鸭,补了屋顶。
又一番洒扫,纯是平凡夫妇过年关时的忙碌样。
这就给了绫姬一种温馨的错觉。
似乎这个男人真的是属于自己,不离不弃的。
乃至于白天家家户户欢天喜地庆新年的热闹劲,到了晚上吹了灯,夫妻俩躺一张床上做些夫妇间正常的事儿的时候,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一切本就顺理成章,他们本就是夫妇。
哪怕绫姬心里记着晏楠时后来做的那些破事,恶心归恶心,却也…不能阻止他做丈夫该做的那些事。
有了没做好准备的第一次失足,绫姬也不纠结了,后来也就随他了。
哎,都两辈子夫妻了。
除夕,关了院门,纯粹是自家吃顿年夜饭。
气氛很和谐,这个年纪的晏楠时绝对是个好丈夫,不讲究摆出大男人的谱,让绫姬和他一块儿坐着吃饭,还体贴的给夹了绫姬爱吃的菜。
饮了几杯黄酒,绫姬脸上像上了胭脂,微醺。
这么好的气氛,好的只要一想到后来,眼睛就不免酸瑟有落泪的冲动。
这个时候怎么看,他都是个好的。好的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天荒地老,怎么会后来变成那样?
绫姬一直想着,疑问着,如果今日的晏楠时,他所表露的真情不是假的,那么后来他又为何做出抛弃元妻的事来。
仅仅是因为他事业有成,重获声威吗?
人的转变,有时不是一瞬间,也不是一件事就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固有的行为模式,就拿晏楠时复仇重建门派成功这件事来说,单单事业有成并不会改变他的心,而是整个在复仇创业的过程中,身边见多了谋诡计,尔虞我诈和世态炎凉后,渐渐磨灭了本心。
换句话说,他不是因为事业有成才会动了抛弃元妻纳武林贵女做侧房的心,如果当时创业没成功,相信他也会有交好世家娶世家女的计划。
绫姬忘不了当时,晏楠时对她说的。
“无论有多少女人,都不能取代你的地位,在我心中亦是这样。”
她冷笑,和他相濡以沫,陪着他从一无所有奋斗而起,她要的只是这么个正室的地位么。
要是这样,昔时她年轻时是正经的大家女,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嫁去做高高在上的少,何苦陪着他这么个丧家之犬吃遍人间一番疾苦后,再换一个少做。
或者,在他已然势利的眼中,是这样认为,照顾着糟糠一路辛苦不容易,觉得她也是势利的把正室的位子看得很重。
至于说什么,在他心中的位子,他的心,还有几分是纯粹的。
他的心一文不值。
趁着酒劲绫姬想起以前的事,眼神越发冷冽。
她不是容不得人,哪怕侧房进门敲敲打打声势浩大,知道她这个正房还没挂掉的情况下,广发武林帖,让有头面的大人物证婚。
为了让嫁女儿的世家满意,婚礼上妾氏不给她执礼不说,甚至不让她出席。
属下看不过去的时候,是她出面劝说。
眼下看着这个男人,欢颜的和她说着笑,上辈子这个年龄的时候,绫姬相信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哪怕将来因为各种原因他们的婚姻中有了姨娘,有了庶子,她想着至少此时他们的相知,可以换来一世的相守。
可是人是会变的,这个时候晏楠时专情的,外出几个月都不找个姨娘,而十年后,他也不找姨娘——他直接娶二房。
那个武林世家的女儿,甫一进门,就从没给见过礼。真的见上了还各种的不安分的找她茬,告她黑状,而晏楠时偏偏每次都不问青红皂白,帮着二房,最后还要收了绫姬管事的权利。
绫姬不是贪图管事的权利,而是冷了心,妻妾之间的对错,其实只是丈夫一个人的态度,明显晏楠时是准备宠妾灭妻了。
绫姬也不是个没能耐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辅佐的上夫君复业,作为元妻,当机立断发动了她的力量。
打听来的消息是,当初晏楠时求娶世家的嫡亲女儿,给的承诺是当以为正妻,至于人家问到他还有位元妻,他是这么回答,糟糠鄙,虽然,不可弃,乃荣养。
这样的言语使得一路陪伴来的兄弟部属们为她悲愤。
晏楠时当即向她保证,求亲时这些话只是权宜之计,愧疚向她低头,现在宠妾氏也不过是为了稳住她的家族,绝不是想取而代之。
绫姬看着这个向她下跪的男人,义无反顾的离开拭音阁回故乡两地分居。
他说求亲的话是权宜之计,他现在说的话也可以是权宜之计吧。他究竟是真的害怕她的离开,还是惧怕她在拭音阁的影响力?
绫姬走的义无反顾。
哪怕后来年年,他都会亲自或派人求她回去,一直到晏楠时被他的儿子软禁前,哪怕后来知道晏楠时娶了那么多贵妾们没个人管束后院,小妾们吵得不可开交,让他焦头烂额,晚年还被成年的儿子折腾,绫姬从未可怜过他,一点点。
全是自己惹得结局。
只是有些可惜年少打拼重建的拭音阁,才只是刚重建,内部就这么乌烟瘴气。
绫姬冷眼瞅着,守在她江南的那一隅,等着看朱成碧,看春花辞别秋月,看花色罗衣褪色,也看一个人不期然变成了渣。
大年夜里,晏楠时温着酒,听院门外鞭阵阵响起,正感慨这样的安逸莫过于一年最好的时光,忽然妻子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一时心惊,猜不透她的心事。
“阿绫?”
绫姬酒瞬时醒了三分。
是了,就算当时再心碎,几十年了,也早看开,更何况她又重生了。
勉强回了句:“我没事。”
却是没了过年的喜气守岁到天明,推脱是累了,扔下丈夫一个人,安歇了。
家中只有夫妇两人,有了绫姬这一出,晏楠时也不会一个人守岁。
那天夜里,一年中最热闹不过的晚上,外面热火朝天鞭轰隆的声响,内间,绫姬背着身睡,晏楠时从后抱着她,知道她没睡,被口却是湿了一片。
莫名着妻子突生的无助,心微颤,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
也许,是他把娇妻独自留在家中太久了吧。
这样的日子,分别…他却不能给个保证。
只能说到:“等初二,咱们回家看看,爹准是想你了。”
晏楠时的爹早死了,回的自然是绫姬的家,看的是绫姬的爹。
爱恋一个人的时候,总为了她的行为找到一个又一个使自己接受的理由。
因而,此番,惹得绫姬愈是伤心。
今日愈发的爱怜,衬得明日的离弃愈发可笑。
宠辱不过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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