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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桃花

    “你回来了?”只顾着看门,没注意到门槛上坐了一个白衣少年。

    “恩,你早就到了?”谢濡看来跟他很熟,神态亲近了许多,眼中的冰凉凉褪去了大半。

    那少年生了一对顾盼生姿桃花眼,修眉斜飞入鬓,一袭乌发松散地束着,披在肩头,他神态有些懒散。

    “没回去,回家更无聊。你赶紧去换衣服吧,待会也去看新生考试去……”说到这儿,少年若有若无地瞟了我一眼,瞧得我心肝狠狠抽了抽。

    “多谢谢公子了,不才这便去找考场了,不打扰了,不打扰了。”我赶紧道,干笑了下。

    谢濡点了点头,柔和地边说边用白净手指一指眼前巨大场院中间那栋四五层高的楼阁道:“那里便是考场,祝你考试顺利。”

    “多谢,多谢。”我一叠声地边道谢边撤退,心里还忙不迭地祈祷老天爷别玩了,赶紧让我回家罢。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这话说的一针见血,出了远门才知自家的好。

    眼前这南山书院楼阁古朴大气,古木参天比比皆是,偌大院子里一片碎满地,甚是有幽静风情,但却让我分外无措。

    敢情自小到大,呆的地方不过自家一个巴掌大小的宅院,偶尔进一次比肩接踵的苏州城,突然置身于这般豪迈之地,还真的令我这小家子气惯了的人承受不住。

    眼下我一股脑地进了那不知匾额上花里胡哨地写了什么的廓然阁楼里,只盼着快些考完了赶紧回家吃香的喝辣的,跟念儿打打闹闹,看我的话本子去。

    “姑娘是考生么?”刚进来还没看仔细这阁楼长什么样,又一个穿白衣的走了过来,这回是个美貌小姑娘。

    我盯着姑娘的翦水眸,赶忙点头。

    “请随我来。”她笑了下,看样子格不错。

    跟在她后面上了一处楼梯,来到一片挺宽阔的厅堂里。

    堂里摆放了几只长案并着艾草垫,七八个穿了别样衣服、年龄相当的人在奋笔疾书,看样子与我差不多大,十有八九也是考生,旁边站了几个同样白衣的少男少女们,想来跟这小姑娘一样都是这里的学子,帮书院管理考生事宜。

    低头写字的服饰各不一,或华美或陋,我点了下头,来者不拒,传闻倒是没唬人

    。

    “姑娘,我先发一张考试说明,待你看仔细了,再告诉我,我便与你试题。”那小姑娘微微一笑道,从厅堂最前边的书柜上取下一份东西递给我。

    谢过她,我便挑了张觉得光线不错的地方,坐下看了起来。

    原来这南山书院的考试时间并不十分死板,只是规定了大概的几日到几日,在这期间到了的考生,随来随考,成绩也是当日公布,考中便发放统一服饰安排寝室,没考中则走人,若是银两不够返程,书院便提供。

    所有返回的考生都一齐与山下驿站的商团离开,到时回了家通过驿站将钱寄回就好。

    我不禁松了口气,看来回去是不成问题了,而且没有那啰啰嗦嗦的仆妇与车夫,跟着商团回去,安全也有趣,路上游山玩水着就到了。

    虽然不在意考试,但毕竟来了,我便也看了个大概。

    考试有六类,分别是史、书、诗、礼、乐、算。

    “史”便是考历史,天南地北,都有可能,并不局限于宁国内。

    “书”便是做文,题目千奇百怪,花样不一。

    “诗”便是作诗,题材各异,随而至。

    “礼:则考不同国家,不同地域的习俗礼节。

    “乐”便是音乐,考生有可能要演奏乐器,亦有可能唱歌,考试在琴房进行。

    算则是计算,往往会出一道题目。

    我吞了下口水,有些没底。

    那姑娘见我看完了说明抬起头来注视她,便微微一笑上前取来一张雪白宣纸。

    展开一看,骨立小楷整整齐齐按照考试科目的顺序写了题目,每个题目旁边都是一大片空白供答题所需。

    我皱着眉头,看第一道关于“史”的题目这样写道:宁国东北角有一国叫做闭月,现是空城一座,请详细道来其兴衰,若能见解一番,自是更好。

    当即我抹汗一把,这南山书院的怪癖,算是见到了。敢情我读了许多闲书,杂七杂八地图也看过不少。愣是没听说过宁国外还有个叫“闭月”的死国。

    叹了口气,我只好举笔说不知道这地方,不过既然它在宁国东北角,其气候必然干燥,缺水多沙,而且宁国东北角大多是柔然人动作的地方,极可能遭到侵扰,百姓同时经历战火与气候干燥,时间久了撑不下去便渐渐搬走云云胡扯了一通。

    接下来便是关于“书”的题目,看了这题目,我险险吐血:写一件窘事。

    看这情形还了得,按捺不住,我索将下头的都看了。

    诗:随作一首,诉说现下心情。

    礼:苏州的婚嫁礼俗。

    乐:歌一曲,有关成婚男子思妾之情。

    我当场扼腕。这些题目明摆着是每一道暗含玄机,无比艰难。

    就拿这看似最了然的“乐”来说,要以女子之身用男子口吻诉说思慕,且这思慕还是已婚男子对于妾的思念,完全颠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传统小曲儿,生生无视正牌。

    还有苏州婚俗礼仪之说,据我了解,这苏州好比一个熔炉,几十年前的婚俗就已经是花样翻新了。

    若是流行柔然风了,那婚嫁便马上成为一片边塞风光,硬是在自家院子里搞出什么草地牛羊马来,新娘新郎还真就坐在那些个不知洗没洗干净的牲口身上喜滋滋地喝交杯酒。

    我咬着笔杆子思这婚嫁礼俗可怎么概括。

    这时,刚才那姑娘上前来,拍了拍我肩膀,轻声提醒说是时间快到了,马上得去考“乐”了。

    我惶惶然,纠结之余,眼一闭心一横,反正落榜南山书院也不是太丢人的事儿,便大笔一挥,在“礼”那一栏里写了八个字:花样繁多,更新不断。

    至于那件窘事,我思量一刻,便干脆将八岁那事并着以后亲事搞砸一起,一一交代在了“书”那空白后。

    到了最后,看着那“诗”一栏,瞅着“写下此时感受,”我气不打一处来,决心也玩那么一回,便挥笔而就道:

    池水沉凝波,挑灯夜读时。

    窗外月皎皎,室内影曈曈。

    昼游西子湖,夜巡秦淮河,

    忽而乍惊起,晨钟杳杳尽,便草草将卷子交给了那个小姑娘。

    此时也有人交了试卷,一同由身边的白衣学子领着,走在我们后头。

    小姑娘带我左拐右拐穿过几道长廊,来到一间布置颇风雅的房间,入目便是一副梅花图,可以滑动的古朴乌木挡隔。

    挡隔两侧各一排太师椅,两两之间一个小木桌,上头有水有点心。

    其他地方则被优雅修长的花架恰到好处地充满,上面尽是兰草,满室清香。

    两排太师椅上已经有两人并学子统共四人坐着等了,房间的挡隔后传来一阵一阵跑调的嘶吼声,险险将我耳膜穿了洞。

    那几个坐着的考生并学子也是面若喝醋,坐如针毡。

    加上进来的人,这前厅眨眼间便多出了六人,有些拥挤。

    所有人彼此一边极力排斥噪音,一边不动声色打量对面之人,满脸戒备,却又沉默不语,看着辛苦的很。

    见了这阵仗,我不由叹道,这通罪受的。

    终于,那不成调子的嘶喊止住了,里面寂静一片,外头的人也松了口气。

    没多时,边听着里面一略显慵懒的少年声音道:“下一位。”

    靠着挡隔右手边最近的那名考生起身,面上腔作镇定地滑动挡隔而入。

    待到里头传来颤抖的声音,一名灰头土脸的考生从挡隔左手边出来时,我方才有些找回了感觉。

    这男子思妾,该是怎么个唱法?

    “下一位。”怔忪间,里面那少年又发话了。

    跟着适才进去的考生黒着脸从左边的滑动挡隔出了来。

    随着他的白衣学子关心地走上前去,他却一把推开,跑了。

    那学子愣了一下,苦笑着跟同学耸了下肩膀。

    “下一位。”

    身边的小姑娘推了推,我方回过神来,有些莫名地看着她。

    她努了下嘴,低声道,“前面那位弃考了。”

    我还道她说的是刚才跑了的那个,却没注意刚刚进去转眼间又从挡隔左边出来的那个。

    小姑娘又推了推我,嫣然一笑:“姑娘别叫……嘻嘻,公子等急了。”

    脑中空白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敢情这就轮到我了么。

    吞吞口水,,最后望了小姑娘一眼,艰难起身,向那挡隔走去,缓缓拉开。

    入目一片清雅,楠木墙壁配点缀有致的兰草,悬挂一幅水墨山水,一张乌色长案后坐了一名白衣少年,他四周散落地放了几把琵琶宣琴,案上置一只碧玉箫。

    一双风情初露的桃花眼,只是若有若无地看着她,点点秋波便送到,正是在门外与谢濡交谈的少年。

    此时少年微显疲态,神情带了一分慵懒地趴在长案上,衬着一袭白衣,让我不由想到了去年满院子盛开的桃花。

    “坐着唱还是站着唱由你。”少年有些懈怠地道,目光慢慢地转到了前方一株兰草上,不再看她。

    我手抖得厉害,偏生考试还来个美人作陪,一天遇到两个,都在要命的时候。

    看了少年一眼,我心道反正也是考不进的,便背过身去,豁了出去,扬声唱起自己的得意之作。

    这曲调是不错的,只是唱词有些老掉牙了:“思慕之意随风消逝,如星月沉入山涧;昔日时光,随风而逝,星月般沉入山涧;千年之爱,苦心积累,却如刻于晨霜之中,纵然美丽,终究逐渐消逝。吾伫立于那宽广苍穹,遥望大海,心随江水,遥遥不归。”

    在最后一个“归”字刚落音,身后便“拍拍怕”响起了三声不大不小的掌声,惊得我险些跳起来。

    “声音可裂金石,曲调诚挚感人。”那少年语气中那点慵懒褪去了些。

    “多谢。”我受宠若惊,内心陡然一阵窃喜,回去了一定掏出私房来请念儿去苏州城里好好下顿馆子,敢情自己的曲儿有人说好,简直比过做皇帝老子。

    “你很高兴么?”那少年懒懒地问道,缓缓抬起那双绚丽流光的桃花目。

    我赶紧点点头。

    “你倒是蛮诚实的。”少年忽而笑了一下,晃了我的眼。

    “要是我不给你通过呢?”少年笑得灿若桃花,“你还会高兴么?”

    这问题问的,我抽了下脸,对其他考生来说就是废话,对我来说则真真是无所谓了,来这一趟不过是源于没人攀亲,老爹便抽了风罢了。

    而眼下于我来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吞,遭这一宗罪不过为了敷衍了事。

    回家歇着缓缓劲儿才是正经,这南山书院是个高山,可高处不胜寒,这话也是有的。

    “你说呢。”我做出苦脸,还叹了口气。

    “……我叫颜少,请多指教了。”不知为何,眼前这美人笑得我渗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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