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决断。”林安缓步走到中间,拱手说完这句后便又弯腰入列,然后便定定地跪在那里再不发一言。
一颗皮球踢来踢去,踢到林安身上,最后又被他踢回给了赵王。林起微一撇嘴,盯着前面那人头顶的双鹖尾羽暗自出神。他就知道此刻林安就算被迫发表意见也只能是和和稀泥,看赵王脸色,显然对伐梁是颇为意动,而看百官表情,大多都有不赞同之色,他能察觉到这一点,林安自然也能,所以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奉承话,而后便不再多言。
怪不得李世民不杀魏征,反而还对他以礼相尊,果然敢于犯颜进谏的砥柱之臣确实是可遇不可求啊。坐到林安这个位置,却还保持着刚正不阿的品性直言谏主的,真真是凤毛麟角了,且非遇明主不可得,不然早死了千八百次了。
“上将军,你怎么看?”
别看赵种平时豪迈直爽胸无城府的样子,关键时刻也不含糊,一句附丞相议,便轻飘飘地也躲了过去。林起正感慨间,却不料赵种突然拉自己下水,“王上若暂无决断,不妨再听听林起怎么说。”
林起下意识地看了赵种一眼,见对方正面带微笑地看向自己,只得无奈出列,整整思路,缓缓道来:“臣以为王上之言大是,我国传统:但凡开春,必有一战,如此既可鼓舞我军士气,又能扬我赵国军威。”他学着那些官场老手的样子,先重重地奉承了赵王一句,然后话锋一转道:“然适才众人所议,皆是放眼于南部战场,是故林起现有一问:不知诸位大人可曾考虑过北方胡人?”
“胡人?去年入秋时不是才让上将军打跑了吗?”
群臣不禁哗然,赵王挥手止住下面的窃窃私语,看着林起道:“继续。”
“我赵国百年来拥劲旅,利甲兵,数代君主励精图治,强臣代有,名将辈出,国君有吞吐天下之志,民臣有协规同力之心——”林起越说越快,越说越响,然而却突然一顿,然后放低声音道:“然我赵国多年来却只能占据中国以北三十余城,何以如此?”
赵王两手放在王案上,不由得慢慢跪直了身子,面色肃然道:“何解?”
“便是因为我赵国为中原门户,除了与战国逐鹿,还需不断抽手替中原诸国抗击北面胡人。胡人春烧秋掠已成惯例,年年犯我边土,扰我人民,分我战力,为我后患,使我不能大举南下,与列强共争九鼎。是故,胡患一日不平,我赵国便一日不能大出于天下。我王以为如何?”
“对!年年打胡人,只北境一面驻军就有十万,根本抽不出手和他们好好打!那你说怎么办?”赵王显然是被“大出天下”的设想取悦到了,一句话的功夫已是连连拍案,语气里尽是切齿,好像瞬间便与胡人势同水火一般。
林起语调倒是无甚变化,环顾四周后继续说道:“边患已达百年,虽然每每派军剿杀,然我军前脚刚走而胡人又至,反反复复不得安宁。究其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打得不够狠!方一被我军击退,胡人便隐于草原腹地,然后伺机又出,皆因其乃逼于我一时之兵势,并非心服。”
“如何心服?”
“臣愿请军五万,并边军共十五万人,半年之内,保为王上大破胡人,绝我后患!”
林起说的高昂,赵王却在此刻犹豫不决起来。让一个后将军领兵十五万,这在赵国还是前所未有的,虽然他确实视林起为后起之秀,但仍不能放心把这么多军马都交给一个尚未加冠的后生,更何况林起此时还是戴罪之将,即便让他领军,恐怕也难以服众。正沉吟间,从刚才起便一直沉默的林安突然上前道:“禀报我王,林起前番火烧梁营,计擒田常,其智可嘉,其勇可赏,后虽败于远津城一役,然仍不失为我赵国英才。臣愿力保后将军林起为将,此番北征,林起正可戴罪立功,多加锤炼,日后方可为我栋梁之臣。”
“对!赵种也看他行。”
赵种之前推出林起答话,便是对他有栽培之意,现在听闻他北伐之策,大感振奋,一时间竟忘了礼法,直接扯着嗓子叫出了声来。幸好赵王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并未计较他君前失仪,他一手撑在案上,拇指摩挲着一方雕着马车图腾的赵王铜印,半饷终于下定决心。
“便如卿言。”
“谢王上!”林起一躬到底。
想他初入赵宫时,受不了屈膝跪伏山呼万岁那套,更说不出昧心阿谀的话来,如今倒是不知不觉间软了膝盖,漂亮话更是信手拈来。原来宦海里浸过一圈之后,人就像包上了一层壳,面上变成需要的样子,内里有颗难得不变的初心。
到如今,他自己的那颗心究竟变没变,倒是看不清楚了。只是良知未泯,雄心犹在,如此便可,不求其他。
“林安!这几天鹿鸣山上雪都化了,和我骑马跑一圈去?”
林起一如既往地不打招呼就直接闯入了林安书房,一边关门一边说着,见他手里还捧着排竹简,嫌弃地把它抽出来拍在了案上,“外头天那么好,快收拾收拾和我出去。”
“好。”林安看都没再看那孤零零躺在案上的散乱竹简,含笑起身拉过林起的手,披上件薄裘便随他出去了。
“两匹马?”林起见相府的小厮牵了两匹马出来,不无恶意地上下扫了眼林安,“你骑马没事吗?”
林安仔细替他拉平了袖口的褶皱,然后不甚在意道:“左右我不骑马,这病也时时发作,陪你踏青倒也无妨。”
“你就别舍命陪君子了,说的那么可怜。”林起轻轻一跃便翻身上马,然后朝林安伸去一只手,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却并不动弹,习惯性撇了撇嘴,解释道:“上来吧,反正你也不沉,我带着你。”
林安眸里染上笑意,握住林起的手,借着他的力量被半拉半抱地带上了马。他身子虚弱,性子却不柔弱,除去病得实在起不来的日子,面君会客、运筹奔波,即使咬着牙硬撑也要做得与常人无异,甚至更要胜人一筹。故而若是遇到不能乘车,不得不骑马的时候,与人共乘一骑这种事,即便是在他疼得直不起身来的时候也从未发生过。他一向视之为屈辱,如今心中却只余欢喜,倒不是他突然转了性子,只因那人是林起而已。
林起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见他乖乖地上了马,便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扯着缰绳,轻轻一夹马肚,座下白马便踢踏着碎步扬蹄而去。
鹿鸣山就在栎邑外郊,高而不险,秀而不媚,故而林起闲暇时最爱趁晴天骑马游山。赵国的早春时节,鹿鸣山上依旧有些萧萧丛丛,枯枝纵横支楞着,风一吹便发出瑟瑟的声响。不过仔细去看那马蹄踏过处,被分开的枯草之下已漫上新绿,溪水也多了起来,在山石间汇作一处淙淙地流着,倒是也有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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