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起的那一番动作他早就知道了,感动之余,却也暗暗叹了口气。林起毕竟还是阅历不深,把官场看的太简单了,要扳倒韩复这般势力的人,必得提早埋下猜忌的种子,之后步步为营,不到有万全把握时不使出最后一击。一出反间计,在战场上或许能换来千载难逢的战机,但在朝堂上却远不至于能有如此效果。韩复能有今日,实际上他已算计了三年,甚至此次失了相位也在他计划之中。所谓螳螂定是遭黄雀,黄雀须防挟弹人,他看似失势,实际上却一刻也未曾离开这场博弈,丝丝缕缕皆经由他手,招招式式尽在指掌之中。韩复自以为是那只得计黄雀,现下得意,却也实在没剩下多少时日可以蹦跶了。
韩复此人,愈是势大,便愈是不知收敛。这三年里他不动声色地一让再让,便是为了骄其心,盛其气,可怜韩复一直以为是因为他林安软弱,却不知正被他一步一步往早就挖好的陷阱里引。他本来是打算慢慢磨着韩复玩的,但林起成长的速度远超他的预料。若林起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军,他想护下林起并非难事,但显然林起并非池中物,绝不可能止步于此。位置越高,便越摇摇欲坠,他欣慰的同时,也有了一丝危机感。身边有了林起,他不敢留下一丝隐患,于是一改从前的漫不经心,手段瞬时凌厉了几分。此次他故意使得自己被革职,韩复果然更加的飞扬跋扈,得意忘形起来,而他林安虽成了一介布衣,门生党羽却多得以保存,要扳倒这样一个破绽百出的对手,根本耗不得多少心力。
只是他的这些暗中谋划,林起统统无需知道,既然他高兴,那就让他一直以为是他那一出反间计救了自己便好。至于林起是否深谙为官之道,倒也无甚重要,因为但凡他在朝中一日,便必可护得林起周全。他虽为一介文人,而且还有这么一副孱弱破败的身子,但上至赵王,下至贩夫走卒,只要在他眼皮底下,谁也不得伤了林起分毫。他的林起,就该是这样骄傲的,眼中藏着锋锐无匹的光芒,窝在他怀里时却又偏偏像孩童一般。只要有他在,林起大可以在他所热爱的战场之上自由挥洒无所顾虑,所有其他的事情,都由他来一一完成。他不怕在将来漫长的时光里,什么发生了,又有什么改变了,虽有世事沉浮难测,他亦自有手段万般。思及此,林安眸中闪过一丝狠辣,转瞬之间却又恢复如常。他取过布巾擦擦手,低头看向林起,动了动被压得有些发麻的腿,而后弯唇问道:“相救之恩,不知本相何以为报?”
林起眸光一闪,面上严肃起来,“我已向赵王上书,出兵救陈伐楚。你也上书,自请与我一道前去吧。”
“嗯,为何?”林安不知他此举何意,毕竟在这战国,一国丞相同将军一道出征的例子还不太常见,但见他认真起来,也微微坐直了身子。
“怎么,你不愿意?”林起一边眉毛即刻便挑了起来,林安无奈地拍拍他的手背,道:“自然是愿意的。只是陈国早就发书请援,我听闻你前一阵极力反对出兵相救,此时却要插手,这是为何?”
“陈国被楚国打,既不能不救,又不能早救。不救,既使我赵国失信于陈,又平白便宜了楚国。然而若是陈国方一求援,我便出兵,便落于既听命于陈,又代陈受兵之地,得不偿失,所以那时我主张先晾着陈使,打打太极。而如今楚陈二国已成两疲之态,陈国更是已在存亡关头,此时救援,既可令陈国感激于我,又可使我赵国少受损失,甚至坐得渔翁之利。”
林安眸色深沉,握着他的手颔首笑叹道:“你本就为名将之才,蛰伏两年,此次南下,必引得列国震动。”
他话音刚落,林起便霍地翻身坐起,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安,与他几乎贴上鼻尖,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一字一顿沉声道:
“出了鞘的剑,总是要见点血的。至于我是否有名将之才——哈,此次你便与我一道,见证林起青史留名一战!”?
☆、第三十章(完结)
? 鼓声沉沉,动地而起。二十万赵军人马逶迤,旌旆相接,杀气作阵云,蹄声化雷雨,正可谓,阵马风樯作其勇,甲胄铺天卷狂涛。五日之后,黑色浪潮便涌入了楚陈边境的河谷关。
赵军赶到时正值深夜,陈将刘达闻讯几乎是未及穿鞋便迎了出来,见了林起,二话不说,俯身便叩。
“陈国向列国求援,诸侯皆置之不理,唯赵国出此仁义之师,解我陈国燃眉之急。赵国恩情,陈国君臣皆没齿不忘!此战,刘达全听将军差遣。”
林起弯腰,轻托着他的两臂扶起他,笑道:“将军久战,人马稍乏,不如稍事休息,此战自有林起退敌。”
“这...”刘达犹豫道:“楚军足有四十万人,赵军如何独对?”
林起却只道:“将军勿虑,林起自有退敌之策。”而后便不再多言。他从平蓟城回到栎邑后,便将三人阵的威力与赵王演示了一番,赵王果然惊叹不已,准许他在全军推行新阵。训练几月之后,军士配合得逐渐默契起来,赵国新军已是初具规模。此战不要他刘达相助,唯赵军独对四十万楚人,正可一试新军锐气。新军初阵,必先立威,方一亮剑便得作出十成虎狼之态,既是为了痛击楚军,也是为了威慑陈军,更是为了向列国彰显赵国南下之实力,逐鹿中原之野心。故而此战须得打得漂亮,打得狠厉,一丝手软都不能有。
“众将听令!”河谷关帅帐外,两面大蠹旗迎风而立,左书为“赵”,右书为“林”,一勾一折如龙蛇飞舞,刚劲狂肆。帐内,林起手持一筒令箭,走到帅案前,猛地抽出腰间逐云剑,当的一声将其钉在帅案正中,帐下诸将皆悚然一惊,齐齐看向林起。
“楚军围陈,旷日持久,如今已是人困马乏。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彼虽有军四十万,正合祭我新军军旗。与楚一战,宜早不宜迟,迟则恐其生变,龟缩不出,故而破楚就在今日!谁有难处,现在说不晚。”
“我等与将军同心!今日必破楚军!”账内诸将拱手齐声道。
“好!”林起抽出两支令箭,“庞山、袁景听令!”
列中跨出两名小将,俱是二十岁左右光景。林起自从入胡地以来便着眼于提拔军中一众年轻将领,一是为赵国发掘少年英才,二是为了培养些用着趁手的亲兵家将,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统筹调度时处处受老将掣肘。
“你二人各领四万兵马,今夜子时出兵。庞山为左路,袁景为右路,记住,你二人须得全力鸣鼓呐喊,点起火把,四万人给我作出十万的样子。楚军闻声必分两路来追,主帅辛审一向有意提拔其宗族子弟,辛审坐镇中军,故迎我之将必其子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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