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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米亚战歌(序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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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妳已不在」#

    银绸般的白雪娇贵地踏过前后两道地平线,两线之间偶有黑绿色林地或红、

    褐、黄、蓝等色的住宅,它们并未密集到引人注目的程度,挨着无色方位前进的

    人们自然只将之视为曳地雪纱上的装饰纺织──无所谓有或没有的东西。

    一双双里侧垫了层毛皮、开口积着片片银花的军靴敲起柔软鬆脆的声响。悦

    耳的步行声能为彼此带来安全感,吐着白雾向前行的人们透过声音便可得知,附

    近一带仍是僵滞的雪堆。

    雪地跋涉很容易给人带来永无止尽的错觉。不论头顶是灰是蓝、路上有无风

    景与村镇,天空与大地彷彿无时无刻都在萎缩,最后在步行者身边形成一道白色

    的冷膜。此刻开始,便是意志力的战斗。那膜会帮助里头的人维持意识,抑或持

    续压缩直到里头的人破碎?全看那冻到打颤的脑袋了。

    虽然总说冻到打颤,其实这行三十人、远远看去活像黑芝麻煳的军伍中,

    只有两个年龄处于相反极端的士兵真正感到冻僵。一个是从皇务院新西伯利亚军

    事专门学校跳级入队的模范生,一个是巴着士官长薪水不放的老鸟,十九岁与五

    十九岁,在实战部队中并不是那幺令人信赖的年纪。

    不过萝蒂听力极佳、玛丽雅娜目光奇准,无论她们是老是少、年龄换过来也

    没差,带在身边偶尔会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就像现在,玛丽雅娜乾裂的唇动了,在同伴们奏响的鬆脆踏雪声中,投下一

    道即将乘着连贯白雾直抵队伍中后方的粗糙中低音。

    「九点钟方向,小坡上的两家灯火,有个中年妇女在盯这边。」

    她的声音略微颤抖,低温冻着了她的唇,可冻不着她的判断力。命令依序传

    开,没有人对玛丽雅娜的回报心生质疑。或许她的体能不太可靠,但她说的话就

    像流水般洁净又透明,不容一丝迷惑。

    玛丽雅娜老练地瞥眼,她眼皮垂得很低,宛如歪着头在打盹儿。几个秒钟过

    去,她已将焦点人物及房舍、近郊都审视一遍。

    从中年妇女挺拔的站姿开始,到清理得宜的窗框,再到褪色崩裂的外墙,再

    到铲了一半的门前雪,铲子还竖在路边──焦点不能移动太远,于是她回去看那

    女人,看她威严地注视军伍,这距离看不清楚表情,可姿势明确表露出致敬或对

    抗意识。

    她很快地唤醒脑海中短眠的资讯:她们是支诡秘的部队,全副武装,地点就

    在祖国。不会有人蠢到相信,在这根本无法佔据新闻一角的乡下地方,荷枪实弹

    的部队于此执行秘密行动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故那女人的对抗意识胜于致敬意

    思。

    那幺接下来就只剩虽然重要,却很容易就能解决的问题了。但是在对方乖乖

    奉上解谜提示以前,她再怎幺胜券在握,也得等百分之百确定才能提下一道报告

    。

    玛丽雅娜沉默地等待机会,这一等就到了中年妇女完全脱离她的视界。没办

    法,不足的部分就由她这个老兵的直觉来修补,再将之以彷彿结霜的声音传出去

    :

    「定点观测员,前方可能有陷阱或是小型部队,民兵机率大。」

    她的任务时需忆测,好歹也累积了不少经验,关键时刻凭直觉下达的判断总

    是莫名地具说服力。然而她的自负不影响判断结果,她也从未想过万一报错该怎

    幺办。她的任务就是送出情报、待长官定夺,而不是在各种情况下百分之百确保

    消息真实性。

    长官那如波纹般传开的答覆则是令人振奋的──继续前进。

    若非没有立即性的威胁,就是进入迎击态势,因此位居最前锋的四人不得不

    绷紧神经。

    四人之中身居末席的萝蒂,耳朵似乎变得更敏感了。要是她没听出来前方雪

    原是否安全到可以大方行走,害学姊们受了伤,可就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

    话虽如此,要是遭遇寂静无声的浅川、捕兽夹等静态陷阱,软绵绵的雪堆可不会

    亲切地给予暗示。即使如此还是得肩起斥侯的责任,实在很不是滋味。

    所幸她敏感化的听觉并未使她成为讨厌的报忧鸟、或无能的聋哑鸟,一路上

    安安静静,只有鬆脆的踏雪声和中后段的细微传话声。绷紧到神经就快断了的萝

    蒂,总算是在抵达目的地前一刻放鬆下来。

    前方有个不怎幺陡的滑坡,下去约三到三点五俄里处就是国境关卡。

    虽然说是国境,人去楼空的关卡早就消失在每年的盛雪肆虐下,如今那儿只

    剩一副空壳……加上约莫四、五十只人影。

    萝蒂抓起望远镜眺望废弃关卡,对方那群人过了五秒才迟缓地回望,此时她

    已退到后方,向警戒着四周的学姊们报告:

    「共四十六人,非正规轻武装集团,无立即威胁。」

    学姊之一颔首,萝蒂便赶往队伍中后方,向长官做更详尽的报告:

    「是当地警备团或者民兵,人数四十六,无任何重武器。轻武装方面,初步

    判断仅有手枪、猎枪和旧式步枪。」

    全身包得密密麻麻的长官沉思一会,浑身不自在似地扒掉了头罩,及肩棕髮

    唰啦啦散开。零度以下的寒气冲上脸颊的瞬间,长官健康的双颊浮现明显的红晕

    ,萝蒂看着那肌肤的快速变化看得有点入迷。

    然而这短暂的失误并未挨罚,反倒被长官那张爽朗起来的笑颜温暖地包围。

    「谈判吧!」

    就像是那笑脸会说出的轻浮话语──萝蒂在心中做如是想。

    「我们是少数方,所以请对方先派代表吧!」

    轻浮、率直的命令中,却附带适当的谨慎,这就是棕髮长官的行事风格。

    萝蒂领命,把显眼的武装交给学姊,只配一把手枪就顺着滑坡往下前进。

    不很喧闹但优雅恬静的城镇入口就在眼前,那片生气却忽略了萝蒂等人的方

    向。唯有这侧出口是封闭的,只保留几个检查哨站,外头直到废弃关卡的土地都

    疏于整顿,透露出明显的排斥意味。

    萝蒂接连走了半俄里的路,差不到一半时,对面也有个穿着橘红色大衣、

    头戴墨绿色毛帽、背着猎枪或步枪的女人朝她走来。萝蒂对于双方事前准备的差

    异感到一股优越感,她不像杂牌军需要一堆武器来安心定神,只要一把没那幺好

    用的制式手枪,就可以让她在意外发生时临机应变。

    双方来到可以听见彼此鬆脆步伐声的距离,对面那深褐色短髮的大姊听到要

    谈判,露出鬆了口气的表情。萝蒂警戒着,但对方似乎没她想像中深怀城府,反

    而露出浅浅的笑容说道:

    「那我们快把事情搞定吧!」

    短髮大姊向后方同伴挥了挥手,在低处的人群见状,磨蹭一会儿后走出五个

    人。萝蒂确认来者人数,也朝高处挥手。远远可见一位没戴头罩的女子正在观望

    ,旁边是三名萝蒂熟悉到不行的学姊。棕髮长官开始动身,是对方那群人出发走

    了将近一俄里时的事情。

    「这边忙完,我得回去顾孩子啊。妳有几个了?」

    萝蒂悄悄在心中吃了一惊,随后她发觉自己从未脱掉面罩,对方可能是从她

    高挑的身形来判断是成年人。

    「我没成家。」

    「声音还是孩子啊。喂,妳大了?」

    「十九。」

    其实保持沉默就好了,实在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交谈上,反正彼此分

    开后就再也不会记得这些事。但是萝蒂仍回答那位不惧寒冷、笑起来很有母亲味

    道的大姊。

    「我刚从军校毕业,跳级。」

    「喔!恭喜。我家大女儿明年上小学,另外两个还在吸奶嘴哩。」

    「这样啊。」

    言谈中并未释出打探的意图,开口也只是没啥重点的闲聊,大姊的话语就像

    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朴实亲切。萝蒂对她渐渐产生好感,亦不忘当对方意图不轨时

    ,能够立刻抽出配枪做上半身牵制射击。

    微妙的谈话在五个民兵似的女士到来时中断,萝蒂依序向五人小组及褐髮大

    姊点头示意,手按在配枪位置,转身带领后方六人往自家人方向继续前进。

    双方在废弃关卡外二点二俄里处碰头,萝蒂退到长官身边,和三名学姊共同

    护卫长官。那位褐髮大姊则是背着枪无聊地在旁边踱步,五人小组也瀰漫一股散

    漫的氛围。

    长官搔了搔被寒气冻着的棕髮,目光盯着五人小组最中间的年迈女性,扬起

    略微沙哑的嗓音:

    「长话短说,请默许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吧!」

    年迈女性乾巴巴地皱起了五官,一头邋遢的白髮披散,说话声乾乾地似乎在

    打着算盘:

    「城里都是我们的人,妳带来的小队能做什幺?」

    「什幺都不能做、什幺都能做。」

    言下之意即是──要不相安无事、要不两败俱伤。

    年迈女性将亲眼观察和定点观测的资讯结合起来,判断对方所言不假,且握

    有为双方设想的着力点。

    虽然她们不过是义务警备团,武器与战技不可能胜过正规军,却有整座城镇

    共存亡的利器。眼前这批武装部队或许可以轻易歼灭她们四十六人,却会换来与

    整个城镇为敌的下场,进而与整个州为敌、引爆更高规格的纷争。如此一来,警

    备团中的许人将蒙受家破人亡的灾难、对方执行秘密任务的行动也宣告失败,

    这就是两败俱伤。

    或者,她们可以和对方谈妥,默许这项军事行动。任由陌生武装部队进入城

    镇,就像被人伸手进衣服下乱摸一通,对警备团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但这总比身

    体被开了个洞、内脏给人翻来搅去好得。让武装部队的行动快速结束、准备挨

    上头那不会见血的罚,双方相安无事,生活一如往常。

    答桉再清楚不过。

    年迈女性敞开双臂走向前,棕髮女子见状,也流露出开朗的笑容走过去,来

    个友好的拥抱。

    「卢甘斯克欢迎各位!」

    七月上旬的鄂木斯克相当适合旅游,这是结合两个人的需求所得出的结论。

    对有着俐落短棕髮的她来说,这是个充满祖国奋战精神的地方,她可以好好

    感动个一天。

    对有着洋娃娃般澹金色长髮的她来说,仅仅是因为此处夏季气温接近黑尔福

    德,其中尤以七月最舒暖。

    抱持两种原因在此妥协的两人,就选在她放假当天一早抵达鄂木斯克。

    她们在市内耗掉整个上午。她的军人魂爆发得一览无遗,侃侃而谈祖国内战

    大小事,不管身旁那矮两截的谈话对象有没有在听,就像是转到祖国历史特辑放

    在一旁的收音机。

    她明白其实她的伴对历史没兴趣,单纯只是在享受摄氏二十度左右的舒适气

    温,有时假装有在听似地反问个几句,数时候则是盯着路上的人事物瞧、发出

    新奇的沙哑声。

    中午她们在一间不错的餐馆用午餐,食物还说得过去,美味的是几位同样爆

    发着军人魂的退役老兵。有一位服役过西方军区的边境,谈起东欧事态就扯一下

    那段提心吊胆地戍守边境哨站的往事;有一位服役于西伯利亚后备司令部,没啥

    实绩可说,不过她服役三十年就参与过二十九次阅兵;还有一位据说掌握了后备

    司令部那群高阶军官们的风流秘事,她一开口就被隔壁同伴插嘴:又在吹牛。

    包含她在内的这群人分别效忠神圣女帝、神圣皇帝、沙皇、皇帝,各自习惯

    的称呼不尽相同,倒也是一绝。至于更进一步的敬仰对象呢,则分别是第三皇女

    殿下、第一皇女殿下、第一皇女殿下、皇帝陛下。那位「保皇派」气呼呼地轮番

    指责大伙,把大家都逗笑了,她大概认为遭到背叛了吧!

    两张上了黑漆的方木桌上,放了两瓶不同牌子的伏特加与兑过水的茴香酒,

    儘管是盛夏季节,伏特加销量仍完胜其它所有酒品。

    老兵们喝的是纯伏特加,她也想比照办理,思及下午还有约会,只好努力说

    服自己兑个水再喝。这动作顺带为她赢得「现在的年轻人喔……」三重奏。反观

    旁边那静静啜饮兑水茴香酒的洋娃娃小姐,就得到「好可爱」的讚美。她们都没

    想到身高优势居然可以发挥在这点上。

    用过餐、小酌完,下午她们就前往萨尔泰姆湖与伊克湖。

    她曾在冬季造访鄂木斯克,当然也来过伊克湖。坦白说湖泊对她而言只有大

    小差别,不论四季,就只是堆感受不太到情感波涛的冰块或湖水。当然在结冻的

    湖畔烤火拼酒还是很不错的。

    这次之所以带着金髮佳人到此,纯粹是因为行前读过的那本价值两百卢布的

    约会教学书……里头写着没有结冻的湖泊是相当不错的约会地点──恬静、风雅

    、富有情趣。

    不可思议地,她真的感受到了内心的恬静、感觉自己变得风雅、一举一动都

    充满情趣──只要在这个人身边的话。

    她们坐在湖边休息,消化着午餐与上半场约会的情绪。棕色髮梢触不到对方

    那儿,留长的澹金色髮丝则是轻轻搔着她的手臂。

    她端详着她的脸,那总是在思索着某物、不忘分点心感受四周的表情。

    她知道她心中有个执拗的顺位,前三名宝座有两个给人佔去了、一个宛如消

    失在思索中,她可能位居第四、或许第五,是一个被众落后者羡慕妒嫉、实际

    上却搆不着宝座的尴尬位置。她想更进一步,这些日子以来却不得其门而入。

    浓度不够她微醺的酒精迟来地发酵,稀薄的后劲结合澹金色髮丝若有似无的

    碰触,唤醒了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这个女孩子所做的梦里,从来没有她的身影。如果在白天也保持死板的

    公务关係,一辈子就只能身居众落后者之列。可是看着那张不停思索、思索、

    再思索的脸庞,她有股越来越不想落于人后的冲动。

    只要一点点就好。

    就算是安慰用的替代品,只要能帮上一点忙,这样就好。

    抱持着单向倾心的想法,就这幺过了两年──当两人轨道再度并行,她已做

    足所有准备。

    「别这幺没精神嘛,蕃茄女!」

    「不准叫我蕃茄女……」

    没想到重逢后的第一句问候,竟然得归功于对方随意挑选的早餐菜色,真是

    太没情趣了。

    所谓的重逢似乎只有自己这幺觉得,想来那个早餐啃着生菜蕃茄三明治的金

    髮小不点,以前根本没注意过她吧。

    这也无妨。

    过去如何都无所谓了,胜负就从这一刻开始。

    于是她义无反顾地陪伴着她,替她准备研究资料、在她忙到不可开交时送上

    简餐、时不时喊一声蕃茄女……听她聊起梦中的女友、一起讨论「花朵」、陪她

    兴高采烈地看着电视转播上的特定人物……就这样度过了半年,两人已经很自然

    地走在一块儿。

    某天她有幸接触到她脆弱的一面,于是听她沮丧地抱怨、看她默默地掉泪,

    竭尽所能地安慰她……并越过半年来顺利渗透的防壁、跨越最后一道防线。

    小不点的身体,是会让人心生罪恶感的幼儿体型,那晚却冷豔得比她所见过

    所有女人来得美,带有一股成熟的苦楚。

    她佔有了她,关係却变了样。

    ……大概是因为,那晚从技术上来说比较像是强姦。

    从此她们话变少了,距离倒是没疏远。她觉得这是那晚的惩罚,上天对她不

    满足现况、期望拥有东西的惩罚,小不点对她趁虚而入、扰乱其内心的惩罚

    。

    她甘愿待在她身边受罚,嚐尽固定下来的距离感所带来的痛苦,让佔有慾冷

    漠地折磨着她,或者放任情感悄悄地澹化。

    只要能待在她身边。

    如是想着,迎着湖面而来的微风带回她苦乐参半的思绪。紧接着,刺骨的寒

    风进一步将她的精神引回冰冷的时空。

    脑海中的鄂木斯克风化崩坍,眼前出现的是卢甘斯克边境城镇。

    真是的,究竟是怎幺了呢?苦涩的回忆这时候涌上心头,意志会跟着动摇的

    。

    脑海净是妳的沉思、妳的生气、妳的率直、妳的欢欣。

    交缠着妳美丽无瑕的肉体,以及最后结上的静默的缎带。

    妳是如此,令我心醉。

    只是……

    蓦然回首,妳已不在。

    「呼……」

    她按捺住不成熟的感性,戴回冰冷的黑色面罩。

    「将军,时间差不了。」

    萝蒂的声音藏不住焦急,意味着早就过了行动时间,但还在可容许修正范围

    内。

    她对萝蒂笑了笑,面罩下的动作要很仔细看才看得出来,其实看眼睛就知道

    了。然后她向前踏出一步──从废弃关卡通往城镇的一步。

    「我再提醒一次,本次任务必须小组行动,避免冲突,遭遇攻击才可反制。

    」

    部下们早就记到滚瓜烂熟,只有几个资历浅的还紧张兮兮,数人倒是没啥

    感觉。

    「遇上穿黑衣服的,能避则避,真没办法就给她干下去。发现目标,抢回来

    ,来硬的都要给我抢回来。」

    闻及目标,萝蒂偷瞄长官一眼,彷彿能够看穿面罩下脸部肌肉的抽动。然而

    站在对面的玛丽雅娜十分肯定长官神色并未产生变化。

    「那幺……」

    她扬起右臂,往前一挥。

    「上吧。」

    都过去了,就别动摇了。

    「行动编号一零七,回收指定资料、逮捕背叛者……」

    我的恋情啊──

    「……莱茵。」

    永别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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